第30章
韓婉婷與林穆然坐在車中，一路無話。韓婉婷一直将臉別向窗外，滿腹的心事讓她完全不想多說話，只是看着飛馳而過的街景兀自發着呆。林穆然的心中正在不斷的自責着自己先前唐突的行為，見婉婷不再與他說話，不免更加的懊悔。他正襟危坐着，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生怕自己的舉動又讓身邊的可人兒對他起了戒心與誤會。他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登徒浪子，因為他知道，越是重要的人，越是應該珍惜對待。
車子在沉默與略帶尴尬的氣氛中又前行了片刻，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終于到了。唐家別墅遠遠望去，燈火通明，大門口已經停滿了各種車輛，綿延幾十米的車陣讓他們的車子開不過去，只能在很遠的地方停下。
車子慢慢地在地上滑行，剛在街邊停穩，林穆然便立刻開門下車，快步走到車的另一邊，很是殷勤的為韓婉婷打開了車門。本還有些發怔的韓婉婷擡頭看向早已等在車門外的林穆然，見他微笑着看着自己，微微猶豫了一下，便下了車。
農歷二月的夜風不帶絲毫暖意，一陣風吹過，讓人身上的寒意頓起。盡管韓婉婷身上穿着厚實而暖和的大衣，但怕冷的她還是微微瑟縮了脖子，抓緊了大衣的領口。林穆然見狀，非常體貼的将自己圍着的羊毛圍巾取了下來，仔細地替她圍上。
她伸手摸着脖子上這條還帶着林穆然體溫的圍巾，心情不但沒有輕松，反而更加沉重。因為她知道，他對自己越是好，她心裏的愧疚與罪孽感就越重。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辦法當面對他說出任何一句可能會傷害到他的話語了。為什麽這樣好的林穆然，她就是無法喜歡上他呢？
韓婉婷的心裏百轉千回的想着這個永遠不知道答案的問題，擡頭看着林穆然，看着他那張溫潤親切的面孔，腦海裏又出現了另外一個男孩桀骜不遜的面孔，想到了他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他的決絕與不容置疑，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淚光盈盈的她，吹彈可破的肌膚讓寒風吹得微微發紅，使得本就清麗的容顏看起來更加的嬌豔欲滴，讓林穆然看得幾乎怔住，一顆心在胸膛裏跳得飛快。
已經十七歲的他，此刻真正的體會到了身體與心靈的熱血沸騰。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樂的高歌，幸福的歡唱，他多想讓全世界都知道，這樣美麗的少女是屬于他的，這樣美麗的少女是戀着他的，這樣美麗的少女，是他未來的妻子！
他的手微微顫抖着攥緊了圍巾的下擺，連連的做着深呼吸，努力的壓下心底深處不斷蹿升而出的想要擁她入懷的念頭。他對着她露出的笑容裏，有着難耐的激動與緊張。很艱難的，他讓自己的視線從她美麗的臉龐上移開，看着不遠處熱鬧的人群，柔聲道：
“我們快點進去吧，外面很冷，免得着涼。”
韓婉婷遲疑了一下，猶豫着輕點了點頭，雙手插進了大衣的口袋裏，與他一起并肩朝着唐家別墅大門走去。兩人的腳步放得很慢，如閑庭信步一般的走着，街邊路燈灑下的柔和光芒，将他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最後融合在了一起。林穆然看了，心中一動，輕笑着轉頭對身邊人道：
“還記得麽？小時候，你最喜歡踩地上的影子，說影子是個壞人，老是跟着你，你不喜歡，所以就要把它趕走。”
韓婉婷聽了，不禁“撲哧”一笑，看着地上他們兩人并肩而行的影子，笑道：
“記得，怎麽不記得，大家都笑話我是個小傻瓜，老拿這個事情說我。瞧，到現在還被你取笑呢！”
“不是取笑你，只是，我很懷念我們小時候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你那時總是喜歡粘着我，跟在我屁股後頭，‘穆然哥哥’‘穆然哥哥’的叫着，無論我走到哪裏，你都要跟。若是不讓你跟，你就會號啕大哭，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看着讓人好可憐。
長輩們看到了，就會笑着開玩笑說，小婉婷這麽喜歡穆然哥哥的話，将來長大了就做他的媳婦，那樣就可以一直一直跟着他了。每次大人們這樣對你說，你總是很用力的點頭，大聲的說，我要給穆然哥哥做媳婦，奶聲奶氣的，把大家說的哄堂大笑。
那時，雖然我被大家笑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心裏卻很喜歡。我拉着你軟軟的小手，在心裏告訴自己說，将來長大了，我要保護她，保護這個軟軟的小人兒，我要讓她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聽到他說起這些事情，韓婉婷的心猛地一沉，警鈴大作。她知道他話裏想要表達的意思，可她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假裝糊塗，随意的笑笑道：
“那時侯太小了，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好多我都忘記了！那時你也不過八九歲吧，怎麽還記得啊？記性真好呢！”
林穆然似乎沒有覺察出她的有意回避，而是溫柔地笑了起來，揚起頭，迎着寒冷的夜風，自信滿滿的回答道：
“我怎麽可能忘記？因為，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有一個那麽可愛漂亮的小女孩在等着做我的媳婦，我可是要做人家的丈夫呢，這樣重大的責任在肩，怎麽可能忘記得了呢？”
其實，他的這番剖白，讓韓婉婷的心裏很緊張，但她卻故意裝着不以為意的樣子，咯咯的嬌笑起來，仿佛林穆然的話是在開玩笑。她對他眨眨眼睛，刻意用很頑皮的口氣，笑着說道：
“哎呀，那不過是兒時的戲言，你怎麽就當真了？三四歲的小孩子懂什麽嘛，哪裏知道什麽是‘媳婦’，‘一直一直跟着他’代表着什麽，全都是大人們起哄胡亂騙人的。不作數的。你千萬不要當真啊，免得将來因為這麽個荒唐的玩笑話，耽誤了你找好媳婦哦！我可不想成為所有名門閨秀們怨恨的對象啊！”
聽她這樣回答，他沉吟了片刻，然後停下了腳步，在一根路燈柱下站定，轉身面對着她，正色回答道：
“婉婷，我從沒有把它當成是一個戲言。它也不是什麽玩笑話，在我心中，那已經成為了我對你的承諾。永遠不變的承諾。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在等你長大，等你變成我的新娘的那一天的到來。相信我，我會實現我的承諾，我會讓自己越來越強，有能力保護你，有能力給你幸福，我們真的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如此直面而真心的表白，無論是誰聽到，都會被感動。可是，她在感動過後，随之而來的，并不是幸福感，而是更加刻骨的慚愧。此刻，心頭五味雜陳，這樣複雜的人生問題，讓不過十四歲的她來面對，确實很艱難。
喜歡一個人，并不是罪過。而被一個人喜歡，也是一種上天賜予的幸事。雖然她的閱歷很淺，也沒有經歷過複雜的感情糾葛，但她知道，無論是誰，都沒有權利用殘忍的事實來傷害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因為世間的每一段感情，都是美好的。
林穆然喜歡自己，就好象她喜歡着那個桀骜的男孩，他們都是在用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向對方付出，哪怕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在心痛與酸楚的同時，其實，心裏依然能感覺到絲絲甜蜜與幸福。因為，能夠去喜歡一個人，就表示自己還有一顆向往愛的心啊。
她垂下了眼睑，低頭想了想，便背起雙手，踮着腳尖，在路燈投下的陰影裏輕快的跳着，然後回頭對着林穆然露出柔柔的笑容，玩笑道：
“穆然哥哥，你現在就做這樣鄭重的決定，其實會吃大虧的哦！你看你才十七歲，還那麽年輕，将來可能會遇到許多比我更好，更漂亮，更喜歡你的姐姐，那時你就會後悔，唉，為什麽我會這麽早的就被一個小丫頭給栓住了呢？為什麽我不多等幾年再說呢？明明我還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的嘛！
我現在十四歲，長大以後也許會長得和現在不一樣，也許會變難看了，也許會變笨了，到時候就不讨人喜歡了呢！你要是那麽早就對我許下了承諾，天天看見一個那麽讨人厭的我在你面前晃，說不定心裏會恨不得一腳把我踢老遠呢！穆然哥哥，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我是真的為你好哦！你最好還是想想清楚比較好！”
林穆然低聲的笑了起來，喉嚨裏發出的笑聲，聽起來渾厚而溫柔。他似乎并不介意她的這番“無稽之談”，反而對她露出寵溺的笑容，欣然朗聲道：
“我不是一個喜歡做事半途而廢的人，所以，将來就算是吃虧，我也認了。因為……情人眼裏出西施。”
他的話音剛落，韓婉婷的渾身就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背後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如此溫柔到骨子裏的情話，也許對其他女孩很受用，可到了她這裏，着實讓她不堪負荷。她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喜歡聽甜言蜜語的女孩，雖然平時也喜歡看古今中外的愛情小說，可是，那種卿卿我我的場面，最是她受不了的片段。她寧願看故事裏的男女主角因為相愛而互相折磨，也不願意看到一對愛侶旁若無人的山盟海誓，那會讓她感到莫名的厭惡。
除此之外，還有一陣陣從腳後跟直蹿大腦的寒意讓她禁不住要發抖。他越是對她情深，越是好象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心靈上拉開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他走近一步，她就後退一步，他們之間永遠隔着難以逾越的鴻溝。
她知道，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很奇怪的。有些人在一起，永遠走不進對方的心裏。而有些人即使分隔的很遠，但他們的心，也會緊緊的貼在一起。林穆然與她，就好象第一種情況，即便他們經常在一起，但她還是會越來越遠離他。因為她不值得他這樣的付出。因為，她的心裏藏着別人。
看到韓婉婷的面色在路燈下顯得陰晴不定，林穆然覺得有些不對。見她身上還打起了哆嗦，他以為她是在寒風裏吹了冷風受了凍，不免更是擔心起來。他走到她的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只覺得觸手生涼，汗津津的，仿佛正在出冷汗。
他頭腦一熱，心裏只想着千萬不能讓她受涼生病，心急起來，便不管不顧的一把拉起她的手，用力将她整個人都擁進了懷裏，用自己的雙臂，緊緊地擁住她，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與身體來溫暖她，替她擋住寒冷的夜風。他有些焦急的低頭問道：
“婉婷，你怎麽了？怎麽在發抖，出冷汗？是哪裏不舒服麽？”
韓婉婷一下子被擁進了一個寬闊的胸懷中，人有些發蒙。待她感受到身體上傳來的屬于他的溫度與力量，聽清楚他在問她什麽話的時候，下意識的便輕輕扭動着身體，想要脫離他的懷抱：
“我，我沒事……沒事……”
可是她的輕微掙紮在他看來，只是小女兒家無謂的羞澀與強辯，他不容置辯的板起臉，象個嚴厲的兄長管教不聽話的小妹一樣，沉聲責道：
“胡說！沒事怎麽還在發抖，你看，手心冰涼，一定是剛才吹了冷風受涼了。走，舞會不去了，我帶你回去看醫生。”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沒事，我可以參加舞會的，真的，真的……”
“聽話，舞會什麽時候都可以參加，以後有的是機會！但生病可不是小事，自己的身體怎麽可以不愛惜呢？若真病了，到時候不但叔叔阿姨要擔心，我也會心疼的！聽話，我陪你去看醫生……”
林穆然的這句話象是又給了韓婉婷當頭棒喝，她不知道自己從哪裏得來了力氣，一下子推開了他，沒有片刻的思索與猶豫，甚至不說一句話，當下轉身就跑。她在路燈照耀着的昏暗的街上拼命的跑着，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只是任寒風從臉上拂過，任林穆然在她身後不停的大喊着她的名字，任每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行人對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對不起，林穆然。謝謝你，林穆然。對你，我能說的，只有這幾個字。
對不起，因為你的情意，我無法回報。因為我不值得你深情付出。因為我不是那個适合你、會全身心對你付出的人。謝謝你，也因為你的情意，讓我感動。因為從小到大，你一直都給與了我溫暖而真誠的關愛。因為你讓我感受到，女孩子被人喜歡是一件很幸福、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同時，也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因為我的心裏，藏着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