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铛——铛——铛——
美妙又動聽的鐘聲每一次敲響,都如同一次次的祝福灑向美好的日子裏受着大家祝福的白色身影,潔白的婚紗映襯着女子美好白皙的面容,雪白的西裝襯托着男子從裏到外的魅力和表露于外的喜不自禁。
花車彩帶,明麗的伴娘還有教堂古色古香的中世紀琉璃天窗,望着牧師身後的耶稣和十字架,站在身穿黑色長袍的牧師面前那個略顯害羞的女人和自信滿滿的帥氣男子,身邊一片祝福聲和羨豔聲,突然覺得一切都恍若隔世,一切都不那麽真實了。
“小閑,等我!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無論前路有多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但是沒有你,我會撐不下去……”
那個人,那些話,到頭來像風一樣,雁過不留痕,随雲淡去。
莊閑啊莊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仿佛沒有任何知覺,自嘲地笑了笑,又望向被一幹同事好友團團圍住的新人,他從座位上站起來,緩緩踱步至石拱門外。
外面的空氣清新多了,沒有讓人覺得壓抑的氣氛,那無法融入其中的自卑和罪惡,還是沒辦法完全從心裏驅逐開去。
腳步聲漸漸接近,有人靠近了自己。
“不覺得後悔?”
莊閑望着前方被太陽猛烈照射的地面,“後悔……又能怎麽樣?”
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裝褲,幹幹淨淨,留着黑色短發的青年直面陽光的時候還是眯起了眼睛,“作為你的主治醫師,我有責任告訴你,是你提前了你的死亡,本來還有一兩個月的……”
眨了眨眼,莊閑卻沒怎麽覺得陽光刺眼,“反正都是要死,早點死和晚點死有什麽區別,早點捐器官和晚點捐器官又有什麽區別?”
只是自欺欺人罷了,莊閑有些厭惡地想了想,在他知道身上幾個重要的器官差不多壞死的時候,他還有強烈的求生意志,依靠藥物和儀器維持了三個星期的生命,直到三個星期後,與他一同出車禍的周郁也醒了過來,只不過他惡俗地失憶了。
是的,失憶了,什麽都記不起來,什麽都不知道,像個初生嬰兒一樣什麽都要重新學,甚至連吃飯喝水拉屎撒尿都忘得幹淨,天真懵懂地視線看着自己是那樣單純,但它不會再含情脈脈地無聲看着自己,用眼神告訴他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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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莊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想盡一切辦法讓周郁恢複記憶,但這樣只會讓他更加遠離他,後來,他開始絕望,如果有時間,他還有信心一直陪在周郁身邊,哪怕永遠也恢複不了記憶,但是他知道自己也是風中殘燭,下一刻生死不知。
幸好,自己的器官可以讓周郁恢複。
安排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看着一直深深愛着周郁、會好好照顧周郁的女人和周郁步入禮堂,結婚。
那個女人是可以與之共度一生的。
莊閑笑了笑,緩緩閉上眼睛。
沒有人是不害怕死亡的,但是提前進入死亡可以安排好自己死亡的方式,莊閑怕疼,他不想自然死,他選擇了安樂死,那種睡一覺就可以永遠陷入夢中的死亡。
李醫師豪爽地笑了笑,在他肩膀拍了下,“放心吧,不會讓你感到痛苦的。”
莊閑卻沒有笑。
他笑不出來。
一件件、一樁樁,關于周郁的,關于兩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一點一滴湧上心頭,悶得他快要窒息了。
他躺在床上,突然很傷心。
三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哭了。
莊閑苦笑了下,原來自己竟然是窒息而死的麽?
周圍的空氣十分稀薄,身在像水一樣的地方動彈不得,難過地動了動,卻只聽見外面屬于女人獨有的尖叫聲,聲聲混在一起,無法辨認到底說了什麽,似乎十分遙遠,又十分迫切。
“娘娘!用力,用力啊!”
“再用點力!小主子就快出來了!”
“啊!已經看見頭了,再、再用力啊娘娘!”
眼皮越來越重,從黑暗到光明讓他的眼皮受了不少刺激,他無法睜開他的眼睛,可他卻能感覺到光明,自從車禍以後,他對光線的感覺就變得異常遲鈍,那是車禍後遺症,他知道。但,雖然睜不開眼睛,他還是能感覺到光線,這讓他有些激動,有些高興。
不是死了嗎?
“出來了,生出來了!是個小皇子!是皇子啊娘娘!”
女人激動的聲音異常刺耳,讓莊閑很不高興,他一向喜歡清靜,再加上他對現在的狀況不十分熟悉,自己不是應該在病房裏接受安樂死麽,怎麽突然有這麽多女人,還有個氣若游絲的女人啞着嗓音在哭泣。
于是,他将不滿訴諸于外,僅僅是因為想罵人罷了,但當他将從來不曾說過的髒話罵出口時,竟然變成了一聲聲奶氣的哭叫。
“哇哇~~嗚哇啊啊啊——”
“小主子哭了!小主子哭了!”
有人将他抱到了床上,他還在哭,因為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和全身的疲憊讓他的心很亂很亂,他只有哭。但是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竟然變成了嬰兒般的聲音時,他已經猜到,只是還不肯承認,自己大概是重生了吧。
一雙柔軟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龐,然後又握住了他小小的手,一把悅耳動聽的聲音傳入他的耳畔:“寶寶不哭哦,娘親在這裏。”
那是比他前世還要年輕許多的女子,大概才十六七歲,正是高中花季的年齡,旁邊那個聒噪的女子叫她“娘娘”,不會好巧不巧就重生在古代帝王家吧?
就在莊閑累得很了打算睡了的時候,那個聒噪的女子嗚嗚咽咽地抽泣:“娘娘!娘娘……小皇子這麽可愛,陛下好狠的心!将您丢在冷宮不聞不問,受盡欺負,小皇子才七個月大……嗚嗚……陛下怎麽可以對您這樣……”
看來是這樣沒錯了,居然是帝王家,生下自己的少女還是個冷宮妃子,莊閑這才發現這具身體是真的先天不足,哭的時候發現肺活量不行,大概是先天性肺功能不足,以後要好好鍛煉才行……這麽想着,莊閑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再次醒來的時候,依然睜不開眼睛,含糊的聲音斷斷續續,大概是母親的嘤咛,低而婉轉。
一把鴨嗓子般難聽的聲音從空曠的房裏響起,“沐妃娘娘,陛下傳話。”
床榻上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莊閑聽出來應該是剛生産完身體還虛弱的母妃起床的聲音,帶着一點稚氣卻口氣成熟:“臣妾在。”
鴨嗓子清了清嗓子,依然沙啞而難聽,“陛下有旨,沐妃雖品行欠佳,但為朕生的皇子仍是朕的七皇子,名執廢。”
“……臣妾領旨。”
“娘娘您起身吧,以後小皇子的名字就叫殷執廢。”
“辛苦左公公了,綠芳,你送送公公。”
“是,娘娘。”
睡意襲來,莊閑在腦子裏搜索了一遍上下五千年有沒有哪個朝代新殷的,商朝?聽上去好像不是……而且,這個時代的皇帝,實在不會起名字。
夢裏,他見到了周郁,那個與他相愛了整整十年的男人,那個曾經身上散發着陽光氣味笑容恬淡的男人,卻是一臉的憂傷,他靠近莊閑,那濃烈的悲傷怎麽也掩飾不住,淚水無聲,莊閑投入他溫暖熟悉的懷抱,大大的手掌溫柔地撫摸着自己的背,然後,他聽到的不是曾經的甜言蜜語,而是,“……死在一起。”
莊閑猛地記起,車子撞到卡車後,玻璃碎裂、水管崩裂、人群喧鬧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周郁沉穩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額頭上留着血的他幾乎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對他喊,“至少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現在周郁活了,而莊閑則自私地離去。
就像那時李醫師所說,如果不是周郁,他或許不會死,或許還有稍微長一點的壽命,只要他想活。但是當他看到周郁失憶的樣子,心髒就被狠狠擊中了,想到了死,接受了死,卻忘記了這是對他、對周郁最大的殘忍。周郁雖然失憶,但他以另一種方式活了過來,而現在莊閑也活了,有了新的生命。
既然不能一起死,那不如一起生。
決定了以後,莊閑,不,現在應該稱為執廢,一邊在夢裏安撫着周郁,一邊對自己說,“那就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