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興平坊, 上至世家權貴下至富商豪客,最喜流連之地。入夜的興平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是盛世裏開出的靡靡桃花, 歌舞絲弦猶如天上星子點綴了不甚平靜的夜。
興平坊, 濯世樓,無財權不可進。
六層樓, 頂樓, 歡聲縱笑隔着門扉傳出,男人的笑聲,女人的歌聲, 金色的腳鈴随着舞姬腰肢轉動泠泠作響,幾步開外, 又有人撫琴奏樂,酒香味滿了房間。
天色很晚了。
蘇玙捏動眉心, 如斯美景勾不來絲毫玩樂的欲.望,倒使她厭煩得很。幾位王爺收買人心的招數太老套了。
人在朝堂, 抛開有個為相的叔父,就沖陛下早朝随口頌贊的一句“年輕有為”,蘇玙想低調都難。她位卑言輕,架不住前路光明。放眼盛京有誰不知蘇相最疼愛最在意的就是這個侄女, 而陛下寵信蘇家叔侄?
諸子奪嫡, 她心裏和明鏡似的。再怎麽通透, 逢場作戲也就罷了,天都黑了還不放她歸家, 沒她抱着,靈渺怎麽睡得着?
她越想越煩躁,偏偏心性磨練地沉穩, 面帶笑意,溫溫潤潤,極有君子之風,氣質長相惹得一衆歌姬舞姬看得流露出癡迷。
勳王慣會來事,一拍大腿,眼色遞過去,其中生得最豔麗的女人身披薄紗扭着腰來到蘇玙跟前,沒骨頭似的半倚半靠,蘇玙有家室的人,哪敢要她靠?不露聲色避開。
許是避得過于自然,女人沒料到會遭受拒絕,身子一歪,再想保持平穩已是妄想。
蘇玙沒打算扶一把,眼睜睜瞧着她跌在地上,裝模作樣地品着醇酒,一臉無辜。
氣氛一僵。
勳王呵呵兩聲,臉色登時就不好了,“子璧這是何意?妹媳又不在這,怕甚?”
聽聽這話就曉得勳王是怎樣貨色,蘇玙想着這位王爺是皇室有名的色中餓鬼,不打算同他對牛彈琴,擺擺手,“天晚了,我該回家了。”
半字不提王爺的招攬。
勳王不痛快地放下酒杯——合着他磨破嘴皮子掰開揉碎了說了好長一段話,做了好長鋪墊,全成了無用功?這蘇玙,太不識擡舉!
比起他冷面含怒,一旁的允王便是活生生的笑面虎,“子璧家中有美眷,心急也是人之常情。也罷,不如飲了這杯酒,全了咱們今夜相聚之義,就放你歸家,如何?”
這酒擺明了不喝也得喝。蘇玙眯着眸子,思量是殺人放火呢,還是腳底抹油。以她的功夫,她要走,在場之人誰留得住?便是那些躲在暗處的臭蟲也禁不起她一巴掌。
“唉,子璧,這酒可是勳王兄專程從府裏為你取來,怎麽,一點面子都不給?”
勳王此人最好顏面,旁人要他丢面子,他能要人全家性命。這麽個心胸狹窄的人生在皇家,不知做了多少孽。蘇玙眸光一晃,接過那杯酒,放在鼻尖輕嗅,樂了。
煙花之地的酒不能亂喝。尋常人家做壞事無非是往酒裏放亂性的藥物,這倒好,是奔着要她命來的。
聯想允王笑吟吟的熱忱模樣,餘光瞥過衆人臉色,有人樂得看熱鬧,有人放浪形骸地與舞姬親熱,勳王那神情,更像是在意所謂的臉面,諸王面和心不和,她冷笑,好一招借刀殺人。
朝中都說勳王和允王一母同胞皆為鳶妃所出,關系最親厚,再親厚也沒那把龍椅有分量。
仔細想想不難窺測這杯毒酒的動機。
勳王為長,得了蓮國公一家支持,允王為次,若她沒眼光沒見識沒防備沒本事真死在這杯酒下,酒是勳王送的,刀也該落在勳王頭上,與允王無關。
再往深裏想,她不幸身隕,哪怕是龍子鳳孫,叔父也得拉着明面上的罪魁禍首陪葬,介時朝堂生亂,沒了勳王,蓮國公只能改為支持允王,混水摸魚,得了兵權,逼宮都有三分勝算。
這伎倆很簡單,一眼能看透,心思卻狠毒。
她磨磨唧唧不肯喝,被蒙在鼓裏的勳王氣得甩袖,“蘇玙,你可得想清楚!”
“我是要想清楚。”她手腕輕翻,酒水灑在地上滾出一地腐蝕白泡,“王爺,請給臣一個合理的解釋。”
“……”
“!!!”
“毒酒?”勳王變了臉色,嘴唇哆哆嗦嗦,慌了神,“這、這是陷害!子璧,本王沒想害你!”
看熱鬧沉迷美色的諸王驚得出了身冷汗,再遲鈍也曉得有人坐不住了。帝位之争,很多時候便是一本血腥史。蘇玙若折在濯世樓,丞相非得把勳王活撕了!
撕了勳王不要緊,萬一鬧得君臣失和,必定是讓人頭疼的爛攤子,保不齊陛下一口氣喘不上來魂飛九泉,再有人趁虛而入……
允王道:“這肯定是栽贓陷害。”
勳王感動的眼淚汪汪,“皇弟說的是!”
蘇玙嘆了口氣,拍了拍勳王肩膀,“行了,微臣要回家了。”她與叔父最擅長的便是秋後算賬。
她要走,勳王哪肯應,擋在前頭急得說話磕磕絆絆,“子璧信我!我真沒有——”
“真真假假有甚意思?臣要回家了,再晚怕是進不去門了!”
這話說出來坐實了“懼內”的名聲,趕在平時少不得要被打趣,偏碰上勳王這個沒腦子的,“進不去就進不去,子璧今夜宿在濯世樓,本王請最美的花魁娘子為你暖床!”
“……”
砰的一聲,門一腳被踹開,唬得裏面的人一驚一乍。
踹門的漪蘭安安靜靜候在少主身側,為首的嬌美女子懷抱三歲稚子,似笑非笑,音色清然,“暖床?阿玙,你要誰為你暖床?”
“好美的美人,敢問——”
蘇玙心急之下一巴掌将他推開,帶了一分惱,勳王狼狽摔倒在地。動手之人笑容真摯,嗓音都比之前多了絲甜,“你來了呀,太好了,我們回家罷!”
薛靈渺意味深長地看她,忽而望見地上尚未蒸發的毒酒,眸色登時深沉。
她一眼望過來,在場的王爺們各個頭皮發麻,噤若寒蟬,說不清怎麽回事,靈魂上的畏懼使他們再難撐起天家血脈的驕矜。
小燕王縮成一團窩在師娘懷裏,眼睛滴溜溜地看諸位叔叔伯伯的窘态,很想笑話他們像被拔了毛的公雞。
“是該回家了。”她肯開口,那股被死亡籠罩的陰霾慢騰騰從頭上離開。她笑了笑,“阿枂睡不着,喊着要師父,我沒法子,就抱她來了。”
話是說給諸王聽的。
李玥适時開口:“見過叔叔伯伯。”
皇室中出了三歲封王的糯米團子,受寵的同時也不受一衆叔伯待見,敷衍地點了頭,衆人心神重新回到眼前渾身冒着仙氣的姑娘。
傳說中性子溫軟純善的蘇夫人,若非照面這人威壓之重教人膽寒,勳王早忍不住垂涎欲滴。
“阿玙,走罷。”她挽了蘇玙手臂。
臨出門前,蘇玙回頭一瞥,恰好看見諸王或深或淺或遮或掩的色心,心裏嘔着氣,火憋得要從嗓子眼噴出來,悄摸摸醞釀着大事。
她們走開沒一會,允王膝蓋發軟額頭冷汗直流癱倒在座——太可怕了,像被人看穿一樣。
“哎呦,皇弟?皇弟你怎麽了?”
……
出了門,燕王與漪蘭同乘一頂軟轎,沒軟團子纏着,靈渺投入心上人懷抱,“以後太陽下山前務必返家,不知我在等你麽?”
蘇玙料想所有的陰私詭谲都瞞不住她那雙眼,仙凡有別,這就是區別。好多藏匿極深的事,在她眼中,如眼望清潭,一眼就能望見底。
“嗯,知道了。”蘇玙靜靜擁着她,忽然笑道:“難怪天道選中阿枂為皇。”
她拐着彎罵諸王無德無能,薛靈渺聽得莞爾,“那就早點助她為儲,名正言順稱帝。”
三歲的小李玥在軟轎打了個噴嚏,想都不敢想,她竟是那樣順順利利一路平坦的,成為景國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儲君。
所以說,得罪有靠山、有媳婦、有心機、愛記仇的師父太可怕了,觸怒身懷仙家道術的師娘那更會陷入永不會醒來的噩夢。
而在此之前,誰能想到一切加速進程的起因只是一杯酒呢?
被鷹啄瞎眼的勳王沒想過,瘋瘋癫癫的允王更沒想過。
護城河邊柳樹發新芽,忽如一夜春風來。
春至,帝崩,舉國哀喪。
身為儲君的李玥理所應當登上帝位,應先皇遺命,正式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拜蘇玙為師,金殿之上稚聲稚氣、擲地有聲起誓一生尊師重道,堵了所有人的口。
新婚不久、年紀輕輕的蘇玙褪盡頑劣無常,應運而出,成為大景國最具争議而後也最具備傳奇色彩的超一品護國帝師。
赴君臣之約,昂首挺胸,攜妻踏入屬于她的璀璨命途。
……
慶隆元年,幼帝新臣,萬物複蘇,喚醒全新時代!
作者有話要說:全新秀恩愛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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