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正午到黃昏, 守在城門口的李寺握着長戈盡量站得筆直,他心裏揣了一肚子氣,不僅臉上有傷, 骨頭縫都帶着疼,一陣陣的, 也不知日頭是不是太大了, 曬得他有種暈眩的錯覺。
長這麽大,還沒受過這樣的委屈。以前在邊城, 誰敢動他一根指頭?他雖然年紀小,但有一幫靠譜的朋友, 仗着家世作威作福, 不時耍點小壞, 日子過得刺激。
盛京真是個教做人的地方。他吸了吸鼻子,難受地想哭。
身邊站崗的守城兵見了他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樣子,沒表示關心,甚至偷偷捂嘴笑了起來。李寺假裝不在意, 被現實打擊的人被迫快速成長, 除了心酸,他還擔心同樣被打的好友。
和他不同,他來盛京是為了前程,前程求不到還可以回家繼承家業,說起來丢人, 但也并非除了仕途沒有其他活路。
續茗兄不一樣, 他得努力讀書, 參加科考,考取功名後才能改變他們母子的命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豬頭五公子擺明了不肯放過他們, 科考在即,若真被發出好歹,續茗兄該如何?
李寺咬緊牙關,痛恨自己人微力薄只有挨打受欺的份。若他有本事護住好友……
“想什麽呢?”付秋揮着折扇,面上一派斯文儒雅,看起來風度翩翩,和他們邊城四少的行事作風比起來,真是矯揉造作地厲害!
李寺冷着臉不吱聲。
付公子仿佛一只露出爪牙的笑面虎,他收了扇子看向身側的小厮,小厮收到示意,冷不防一腳踹在李寺膝蓋!
“想什麽呢?公子問你話呢!一個守城兵敢不将我們公子放在眼裏,還以為這是邊城嗎?這是盛京!天子腳下!”
李寺猝然跪倒在地,鑽心的疼使他額頭很快生出一層薄汗,他倒吸一口涼氣,咬了牙,發了狠勁,不顧腿傷撐着長戈站起來,忍着疼咧開一抹笑:“付公子……也曉得這是天子腳下呀。”
一身硬骨頭,怎麽打都不服軟,還學會威脅人了?付秋眯着眼:“咱們走。”
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李寺:“李少爺,別怪本公子沒提醒你,識相地早點離開盛京,盛京,居之不易呀。”
他領着人翩然走開,李寺拄着膝蓋木樁子一般立在需要他堅守的崗位,別的不說,這倔勁挺讓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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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早點回去吧,受傷了這兩天在家好好休息。”守城的年輕副官從不遠處走來,見了他,士兵們紛紛俯身抱拳,李寺也不例外。
盛京乃世家聚集之地,得罪了五大家族的公子,沒人願意護他一護,此番開恩,得了早歸的恩典,李寺朝副官誠懇道謝,一撅一拐地往就近的醫館走。
剛來就看到這麽一出熱鬧,阿芝眉毛糾結着,家主交待的任務,難度還真是不小。
世家講究同氣連枝,窩裏鬥的時候絲毫不手軟,但若有人公然侵犯世家權益,和刨了他們祖墳沒區別,一旦反撲,棘手又難纏。
信威镖局的少镖頭端着茶杯看她:“阿芝姑娘,咱們怎麽辦?”
他們千裏迢迢來充當護衛,蘇玙信上交代的很清楚,一切事宜都交給小丫頭決斷。
不用費腦子的事,看在蘇玙的面子和給出的走镖費,沒道理來了盛京要他繼續看着盛京的二世祖欺負他們秀水城的人,更別說,這人還是蘇玙的朋友。
打還是不打,他手都癢了!就想聽一句準話。
“家主可不是怕事的人……”阿芝嘀嘀咕咕了一通,擡頭便見少镖頭眼睛瞪圓了瞧着她,她不自在地撓了撓耳後:“抱歉,方才走神了,咱們先跟上去。”
行吧。信威镖局連同少镖頭,十二人亦步亦趨跟在小丫頭身後,阿芝得意地撣了撣袖子,感謝家主,她還是第一次這麽威風。
尾随在後,遠遠瞧着李寺被人拖進巷子,她道了聲不妙,暗嘆李少爺運道差,扭頭問道:“帶着面巾沒有?到時記得把臉蒙起來。”
少镖頭壓着喉嚨也沒壓住那股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帶着呢帶着呢,是打了就跑嗎?”
阿芝不緊不慢地卷起袖子:“不跑被逮住就麻煩了,千萬別露出破綻,知道嗎?”
十二名漢子齊刷刷地點頭,阿芝咽了口唾沫,攥緊拳頭:“我們走!”
被拖進巷子的李寺被一腳踹飛在地,他嘔了口血,死死地盯着付秋等人:“有種…有種你們就打死我!我死了,你以為你們能好過?”
“你是說蘇玙?蘇玙這會在邊城過得風生水起,早忘了你們死活,她不來盛京還好,若敢來,她加諸在我們身上的,我等必十倍奉還!”
躲在暗地的阿芝聽到這話眼皮一跳,心道:這還得了?她麻溜地戴好面巾,用手指頭戳了戳少镖頭胳膊,小聲道:“打他!”
沒見過指揮打人還這麽慫的。少镖頭扯了扯嘴角,帶着十一名蒙面兄弟從天而降!
付秋被一腳踹在地,吃了滿嘴黃土。
局面瞬間被扭轉,鐘寂忙着還手不忘大罵受傷的李寺:“好呀你,還敢找幫手?看我們——”
少镖頭一拳捶在他胸口!
盛京打架鬥毆事件不絕,只要沒鬧出人命,京官多半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人吃飽了撐的願意得罪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
人打趴下了就跑,做夢似的,身邊躺倒許多人,看他們的樣子一時半會爬不起來,風吹過來,李寺身子一激靈,趕緊從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走開。
出了巷子,看着李寺拖着一身傷走遠了,阿芝一拍腦門:“忘記問了,少镖頭,你快追上他,問他荊少爺在哪!”
少镖頭任勞任怨地追過去,追到醫館門口他拍了李寺肩膀,低聲道:“我們是子璧請來的人,續茗在哪?”
李寺回頭,看見他的正臉驚得趕緊捂了嘴,頓時想明白之前發生的事,他眼裏藏着驚喜:“續茗兄住在青藤巷從左往右數第五家小院,你們快去吧!”
少镖頭來去匆匆,李寺回顧人群,轉過身來激動地怪叫一聲,太好了,總算不是孤立無援了。蘇玙竟然知道了?他又激動又不好意思,一瞬間臉上的疼似乎都減輕了。
青藤巷,小院。
坐在竹椅,荊續茗捧書而讀,讀到關鍵處,門再次被人踹開,小厮緊張兮兮地擋在他身前:“別、別傷害我家少爺!”
“荊續茗,憑你,也是讀書的料子?”嚴公子與其他兩位公子并肩而來,神情輕蔑高傲:“今天我們不打你,只要你跪下來向我們嗑三個響頭,之前的賬咱們一筆勾銷,我等絕不再難為你。”
文人重傲骨,荊續茗既然決定要靠科舉,認命地捧起書本,算是半個文人,若他真有運道一舉中的,今日下跪求饒便是他一生洗不去的恥辱。
誅人誅心,這可比打一拳踹一腳重多了,毀的是一個文人寧折不屈的脊梁。
他放下書本:“要打要殺,盡管來吧。”
“敬酒不吃吃罰酒!”
一枚石子精準地打在膝蓋,嚴公子單膝跪地,等他跪穩了才曉得自己做了怎樣有辱身份的事。
其他兩名世家公子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嚴燼臉色漲紅:“誰?誰敢偷襲我?站出來!”
他剛站起來,又是一枚石子擊來,力道之重,打得他膝蓋骨都在疼。
“嚴兄,石子好像是那飛來的。”
嚴燼丢了臉面,惡狠狠道:“我們走,找出那人,一定要找出那人……”
風平浪靜,荊續茗重新捧起書本,看了兩頁,他擡頭望天,半晌,像是想明白了,會心一笑。
果然,有朋友保駕護航的感覺就是好。
之後幾天,每當五公子将李寺堵在巷子開揍時,就有一波蒙面人從天而降。每當他們對荊續茗下手時,又有人在暗地裏攔阻。簡直存心和他們過不去!
五公子齊聚一堂,鐘寂氣得發狠:“總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暗裏整人不行,于是五公子将事情擺在了明面。
以世家的權勢折騰兩個沒根基的小人物,喝杯茶那樣簡單——這就不是拳頭能解決的了。
信威镖局的人圍坐桌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阿芝小丫頭一籌莫展地站在三層樓窗前,惆悵地俯瞰盛京景象。
視線落在某處,她揉了揉眼:“哎?少镖頭,少镖頭你快看,那是不是寧少公子?寧少公子來京了?”
少镖頭起身瞥了眼:“嘿,還真是。”
且不說寧晝的到來,如何暫時解救了當下的僵局,半個月後,千裏之外,邊城。
結廬在深山,藥廬,二層樓。蘇玙屏住呼吸解開纏在少女眼前的白紗,光線湧來,靈渺下意識用手遮擋。
“怎麽樣?有感覺嗎,能看見嗎?”
竹屋靜悄悄,唯有風穿行而過的聲音。少女沉默半晌,終是搖搖頭。
宋卷頹唐地坐在竹凳:“這……薛姑娘,老朽…老朽無能……”
薛靈渺早有準備,她溫溫柔柔地露出笑顏:“老大夫不必自責,大抵命數如此,誰也抗争不過。”她握着蘇玙發顫的手,歉疚道:“阿玙,我還是看不見……”
“會看見的。”蘇玙認真道:“一定會看見的。我們……我們再試試其他辦法?”
她還是不肯放棄,靈渺嘆息着抱緊她的腰,臉貼在她腹部:“就連宋老太醫都沒辦法,還有誰能治好我的眼睛?”
宋卷左思右想:“也不是沒有人。我師兄,他醫術高超最擅治療眼疾,當年薛師廣求天下名醫時,他恰好在閉關,算算時間,今年,應該是他出關行醫的日子。”
“敢問他姓甚名誰?現居何處?我馬上帶着靈渺前去拜見!”
“這……”想起前日相爺送來的密信,宋大夫如實道:“我師兄姓樊名治,所料不差,此刻人應在盛京。”
“盛京?!”
作者有話要說:就問你去不去(╯3╰)
啊,今天有點喪,求評論,求加雞血!!!
感謝在2020-09-07 21:28:05~2020-09-08 16:05: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南舟 112瓶;E.Soooo 5瓶;猛犸象、時光不擾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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