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不曉得 第二天星期天,聶然睡到中午……
第二天星期天,聶然睡到中午才被聶獨眼叫醒,隔着房門問她:“村委會辦喪事,你要不要去吃飯?”
聶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心想:“村委會只是個辦公的地方,辦什麽喪事?”她正困,含糊地應了聲:“不去。”繼續睡,一直睡到兩三點鐘才睡醒起床,發現爺爺給自己帶了大魚大肉回來,又想起爺爺說的村委會辦喪事,問:“啥子情況?”
聶獨眼說:“不算瘋了的,有九戶人家死了人,像羅老頭屋頭那樣兒子後人不回來的,有三家。總不能讓屍體在屋頭發爛,村長把他們打回來的錢湊了湊,又從村委會的公款裏撥了筆錢,給他們置辦了棺材,請了道士過來做道場,統一在村委會辦。另外六家人看棺材是村裏出的,道場是村裏請的,就想自己省錢,一起拉到村委會了。”
聶然不想寫作業,說了句:“我去看下熱鬧哈”,跑村委會去了。
她離村委會還有好一段距離,便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便湊近了,就見村委會的院子裏搭起了靈棚,擺了一長排棺材,那場面壯觀又瘆人。從棺材的用料看,大部分都是這些死去的老人生前就給自己備好的,就怕哪天沒了,現做來不及,用的棺材不好。只有實在沒錢的備棺材的,由村委會出錢買現成的最便宜的棺材。
這會兒正趕上做下午場的道場,跪在靈堂處哭的孝子賢孫比棺材的數量還少,且只有零星幾聲哭嚎,只聽到幹嚎,不見悲傷,更有昏昏欲睡的打哈欠的。
周末,學生都放假,好多小孩子圍着看熱鬧,還有一群初高中生蹲在旁邊打麻将炸金花賭錢,小學們則是拿了鞭炮在放,角落裏還有堆小學生拿着零花錢學着他們賭錢。還有些不是本村的人,圍坐在桌子旁看熱鬧,喜笑顏開地聊着天。另一旁,還有請來做流水席的人在做着宴席,一個中年婦人正在罵,“菜不夠、肉不夠、桌子不夠,啷個子煮嘛!”
村長和會計被同村的幾個人堵着,正在扯皮,其中就有二賴子。
二賴子說:“楊大勇醒了,就該喊他回來負責。是他婆娘黃小月親口說的,是聶然帶的鬼殺的人,我的媽老漢兒就白死啦?”
村長早被這攤子事鬧得一顆頭兩個大。大瑤村死了人,在村委會辦喪事,且是正月裏正閑的時候,周圍十裏八村的人都跑來占便宜吃閑飯。他想着人死為大,買了棺材,做兩天道場,修好墳就拉去埋了,結果……一堆事兒!
家裏死了人的人家,都指望着委村會出錢,或者是讓村委會找楊大勇出錢,都不掏這錢,甚至還威脅楊大勇不給錢、不給賠償,不埋屍體,就把屍體擺在村委會,要鬧事!
各村來吃閑飯的人多,又不送禮信錢,村裏買的肉菜米根本不夠這麽多人吃,這些人來了沒飯吃,又鬧事!喊派出所來都沒用,一個個說,送了禮的,一個小紅包,包五塊錢,叫送禮!
再有修墳,一家家的麻煩更多。修墳要看墳地,怕埋不好虧後人,每家每戶都要求找風水先生看墳地不能虧到自己頭上,更不答應統一拉出去買,要看好時辰才行……
二賴子看到聶然過來,扯開嗓門喊:“聶然,你這個殺人犯,你還敢來。”
聶然嚼着糖,斜斜地掃他一眼,說:“我要是殺人犯,這裏擺的棺材就還要多一口,你的。”
二賴子拍桌子,說:“喊你老漢兒回來賠錢。”他又大喊聲:“聶然來了,快過來堵到她,喊楊大勇和聶獨眼拿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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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做道場的那些孝子賢孫們連道場都不做了,過來找聶然算賬。
楊大志在楊大勇那裏吃了好大一頓憋氣,而楊大勇只是吓昏過去得了點感冒,上午就出院了,自己根本沒有遺産可拿,全讓聶然耍了,氣得上午回到村子裏便是一頓煽風點火,把大家的火氣都往聶然身上引。這會兒見大家圍住聶然,樂得看好戲,還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
聶然心說:“啥子場面我沒見過?這點點小場夥想吓我?”她看村長是地地道道的有點可憐,好端端的一個大學生、文化人,都讓這些人逼成啥子樣了。她扭頭喊:“村長。”
村長問:“啥子事嘛?”他是打心底同情聶然,再是火氣上頭,也是放緩了口氣,同時大喊:“法治社會,你們要做啥子?人家連十八歲都沒滿,有啥子事情你們找家長。”擔心二賴子帶着人打聶然一頓,趕緊幾步過去。他的個頭高大,還是很能震懾住不少人的。
聶然瞧見村長的回護之意,心頭還是蠻暖的。她說道:“村長,我跟你出個主意。墳山莫要修了,修不起,這些人啊,後人不管的,你把他們拿條爛席子裹起來,往亂葬坑一扔,完事。這是大瑤村的習俗,要入鄉随俗!你來以前,他們都是這麽幹的,你跟他們講法治,他們對你搞敲詐勒索。”
這簡直是斷人財路!她這話一出,所有死者家屬、包括家裏有吓瘋的人家,都怒了,真要沖過來打聶然了。
村長如醍醐灌頂!這下連挑墳地選時辰的麻煩都省了。他護住聶然,喊:“做啥子?做啥子?打人犯法!”
二賴子見村長那模樣,估計到手的錢要飛,再看只有聶然在,惡膽橫生,張開雙臂就朝聶然撲過去,喊的卻是:“老子打死你。”
聶然很是淡定地擡腿往上他的蓋膝處一踢,再往後猛地退了兩三步,同時拉開了身側的村長。
二賴子頓時一個沒站穩,五體投地摔倒在地上,痛得爬都爬不起來。
聶然白眼一翻,用力地踩在他的背上,差點把二賴子踩得背過氣去。她嚼着糖,拽得跟個二五萬八似的回去了。
黎明時分,天還沒亮,聶然就讓敲鑼打鼓的聲音吵醒。
她掀開窗簾往外看去,就見一群壯漢擡着棺材,跟着幾個做道場的道士,正往亂葬坑方向去。
聶然一下子精神了,飛快地穿好衣服,只粗粗地用手指攏了下頭,紮了個利落的馬尾,便從二樓跳下去,追着送葬隊伍去了。
十口棺材,都是後人不回來,或者是後人不願意拉回去自己辦喪事埋的,讓村長帶着人送去亂葬坑。其餘的那些,昨天傍晚前就都自己拉回去的。
聶然追上送葬隊伍,又趕到隊伍最前面,跟道士搭話,“待會兒挑挖坑地形的時候好生點嘛,莫把別個有主的墳挖到了。”
做這一行的,多多少少知道些亂葬坑是什麽情況,都知道聶獨眼和聶然跟正常人有點不一樣,對他們有些敬畏。幾個道士同聶然低聲商量幾句,便由聶然選好下葬地,再給他們點暗示。
聶然同意,又問他們要了紙錢,比他們先一步趕到亂葬坑,把有主的墳上面都擺上紙錢用石頭壓起來。
道士們帶着隊伍到亂葬坑的時候,大聲喊:“走路看路,都注意腳下,有紙錢的地方莫要踩,那是別人的墳頭,踩到要倒大黴的。”又大聲喊:“灑買路錢……”
來送葬的村民們看到散落滿地的腐朽棺材、白骨,一個個吓得趕緊大把大把地往外面灑紙錢。
不少人的心中戚戚然。兒孫不孝,死後送到這地方,慘!
本地風俗,大清早送葬,早飯前埋完。
亂葬坑裏到處都是石頭,如果想給這些棺材挖坑埋,兩三天都挖不完,因此送葬的隊伍把棺材放下後,再由道士意思意思地做了場法事,便帶着人撤了。這也是當地的老習俗了,據說亂葬坑鬧鬼,以前有在這裏挖坑的,挖下去,挖到的全是骨頭,還撞鬼瘋了。傳到現在就是棺材送來,找好地方,放下就走。
他們在離開亂葬坑的時候,還得用柳樹汁沾水拍打身上,以免把不幹淨的東西帶出去。
聶然是最後離開的,确保這些人不驚擾到亂葬坑的鬼。
至于新送來的這十口棺材,包括村裏其它幾口,裏面都只有屍體沒有鬼魂。通常,人死後,魂魄離體,得頭七過後才能回魂,而遇到冤魂索命的,連回魂的機會都沒有,大部分都是魂魄被鬼勾出來或者是吓得三魂七魄出竅,叫鬼給撕了,要麽魂飛魄散,要麽讓鬼吃了。
聶然不想沾上滿身陰氣去學校,特意回家洗了個澡,再匆匆吃了幾口飯,沒遇到摩托,只好一路飛奔去學校。
大瑤村周圍都是大山,沒修橋以前,去學校要翻山過河,要繞上九裏路,又因為霧多,兩邊都是林子,經常出現鬼打牆和發生意外事故,有些人把通往鎮上的路稱為九裏斷魂路。後來國家出錢搞基建,扶貧,又派了大學生村幹部下鄉,架橋、修了新路,廢棄了以前的老路。新修的水泥路直通鎮上,路程縮短到三裏多不到四裏,摩托車油門一踩,兩三分鐘就到了。
聶然吃完早飯,一路飛奔,十分鐘不到就跑到了學校。早自習是錯過了,剛好趕上正課響鈴。
她到教室門口時,班主任已經站在講臺上。
班主任看到有學生遲到,剛想開罵,看到是聶然,喊了聲:“進來”,往她的坐位上一指,便沒再管她。
聶然的成績稀爛,考大學全沒指望,一個人把一個宿舍的同學收拾到雞飛狗跳,大瑤村的事,鎮上傳得風言風語的,同宿舍的人都不敢跟聶然住一起了。她正在考慮,是勸聶然不要上早晚自習住校了,還是跟學校申請讓聶然一個人住一間宿舍。
第一節 課下課,聶然就被班主任找去談話。
她痛快地提交了免上早晚自習回家住的申請,開心!
中午,剛下課,聶然接到一個陌生手機號碼打進來的電話,她接起電話,問:“哪個?”
楊大勇的聲音傳來,“我,你老漢兒。”
聶然二話不說,挂斷,拉黑!她心說:“我老漢兒?你敢來當我老漢兒,我就在亂葬坑給你挑個位置。”直接把楊大勇抛到了腦後。
轉眼到了周四,她剛放學,背上書包走出學校,就看到楊大勇叼着煙在校門外探頭探腦,看到她,立即把煙扔到地上踩滅,走過來,把她從頭看到腳,說:“那個……”
聶然擺出一個女流氓的架勢看着他,問:“你要做啥子?”
楊大勇說:“我聽說是你幫我喊的120。”
聶然說:“四百八!”伸出手,說:“拿錢。”
楊大勇從褲兜裏摸出兩千塊錢遞給聶然,嘴巴幾次開合,都有點說不出口,最後說:“以後你讀書的學費,還有生活費,我出嘛。”
聶然接過錢,數了五百留下,從自己身上找出二十塊錢零錢,連同剩下的一千五一起還給了楊大勇,說:“哦,怕沒得後,被搶遺産再被扔到亂葬坑哈!活該!我有媽有爺爺,輪不到你來養!”翻個白眼給楊大勇,轉身走了。
楊大勇的心頭百味陳雜。以前,他一直想要生兒子,覺得自己家大業大的婆娘随便娶,本事得很,遲早會生出兒子,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個女兒,直到在醫院醒來聽到楊大志和老蔡講的那些,才突然覺得自己要死了,啥子都要讓人拿走了,生死關頭,竟然還有個女兒出來救自己一把。這還是在自己剛把她賣陰婚,毒死了她的狗兒,以前對她那麽不好。他才突然意識到,這世上自己還有個女娃子,還有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人。這個血脈相連的人,跟他,同別人,不一樣。
楊大勇看着聶然往回家的方向去,突然發現不對勁。大家都沒背書包,都是出來吃飯買東西,就她一個人背書包往回走,啥子意思?被開除啦?他沒敢去找聶然回,調頭就到校門口要進去找老師,被門衛攔了。
楊大勇說:“我是學生家長,我找我女兒的老師,問點事。”
門衛問:“找哪個老師,初中還是高中?幾年級,哪個班的?”
楊大勇:我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