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顧沉砺将手放下:“弟子說過, 并不喜歡她。”
容暮霜恍然,似乎是忘記了,經他提醒才想起來:“哦, 你不喜歡她, 那阿沉喜歡什麽樣的?”
顧沉砺微微握緊了拳,他覺得自己上車來找堵的,不過容暮霜問話, 他又不能不理。
“弟子不喜歡別人…”
只喜歡你。
容暮霜見他對這個話題真的不感興趣,搖了搖頭,嘀咕道:“反正去了浴凰山,你就會見到女主的…”
顧沉砺聽了個大概,偏生又不能做什麽, 從虛空中取出一件鬥篷, 坐到了容暮霜旁邊, 替他披上。
外邊已然深秋, 不比淩絕峰有結界,容暮霜穿的單薄, 此刻被保暖的鬥篷裹住頓時暖和了起來。
還沒等容暮霜道謝,顧沉砺彎下身去,手握住了容暮霜的腳踝, 寬大的手掌将容暮霜的腳握在手裏, 顯得腳踝更加纖細。
顧沉砺輕聲道:“師尊因為受傷,都消瘦了。”
容暮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抽了抽腳,想将腳踝從顧沉砺手中解放出來, 然而沒抽動:“做什麽?”
顧沉砺十分迅速地脫了容暮霜的靴子,将他的腳放在了自己腿上,靈力淡淡劃過, 運轉在容暮霜的腳邊。
顧沉砺竟然用靈力替他暖腳。
容暮霜此刻靠着馬車角落,身上的毛茸茸的鬥篷,兩只腳擱在顧沉砺腿上,若是有人進來看見這副模樣,不知道該說顧沉砺尊敬師長過于孝順,還是容暮霜欺壓徒弟過于放肆。
容暮霜雖然覺得這樣确實暖和,但是也知道這樣有損自己為人師表的形象,板起臉呵斥道:“阿沉,松開我。”
顧沉砺轉頭望向他,沒松手,只是道:“師尊不是常誇弟子有孝心嗎?弟子看凡世不少徒弟都會給師父洗衣疊被,穿衣洗腳,弟子效仿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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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砺特意将“孝心”二字念得很重。
容暮霜:“……”
誇他兩句還不好?
“暮霜仙尊,前面就到曉雲城了,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可否在城中休息一晚?”馬車外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是同行的弟子。
容暮霜一個激靈,趁着顧沉砺也被吸引了注意,迅速将腳縮了回來。
一邊應付外面的弟子:“去吧。”
馬車外的弟子得了準許,便離開了,容暮霜長出一口氣,天知道他剛才大氣都不敢喘一個,生怕吹動了簾子,引得外面的人看到裏面的狀況。
那他的臉就丢大了…
容暮霜瞪了一旁偷笑的顧沉砺一眼,穿好靴子,馬車漸漸停下,應該是到地方了。
顧沉砺率先下了馬車,容暮霜探出去的時候顧沉砺正在愣神,只見他望着人來人往的街道,不知道在看什麽。
容暮霜拍了拍顧沉砺,後者才猛地驚醒,伸手去扶容暮霜。
容暮霜看着遞過來的手,他的本意只是想讓顧沉砺讓讓,他跳下馬車的地方被顧沉砺擋了,不過這熟悉的舉動,容暮霜卻也條件反射地伸出手。
他居然已經被扶習慣了!
他成了被扶的老奶奶了。
容暮霜在心裏狠狠唾棄了一遍自己,然後借着顧沉砺的力道,輕松地下了馬車。
眼前是一片繁華的鬧市,他們趕了一天的路,現下已是黃昏,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際,映着半個城鎮都是橙紅的,霞光萬道傾灑在各個角落,街道熙熙攘攘,歲月靜好。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容暮霜站在顧沉砺旁邊,朝他方才看的方向望去:“你剛才在看什麽?”
顧沉砺搖頭:“沒什麽。”
容暮霜早知道顧沉砺會這麽說,便也不再多問,随着其他弟子進了客棧。
邱懷寒這次不知為何大方了許多,給的錢夠他們一人一間房。
終日在山上打坐修煉的弟子一下了山,便如同關在籠中重獲自由的鳥兒,紛紛飛出了客棧,直奔外面的鬧市。
容暮霜也随他們去,他穿書到現在,雖然也下過山,但都無心觀賞玩耍,趁此機會,倒也正好看看這書中描繪的世界。
容暮霜看了走神的顧沉砺一眼,從進這個曉雲城開始,顧沉砺便有些不太對勁,容暮霜道:“陪為師出去看看?”
顧沉砺順從地點了點頭。
他其實并不想出去,不過既然師尊想逛,那就…再逛一遍。
容暮霜看着天邊的晚霞逐漸散去,天色逐漸變得黑暗,街市上挂起了各式各樣的燈籠,一整條街道燈火通明。
容暮霜穿梭其中,一時間忘了身份,顧沉砺亦步亦趨跟着容暮霜,看着容暮霜眼中笑意盈盈,看着燈火在他白皙的臉上交織成形态各異的圖紋。
“顧沉砺?!”
背後突然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像是不可置信,十分驚詫。
方才擦肩而過之時顧沉砺一眼便認出了那人,然而那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離開了,顧沉砺以為,那人沒有認出他,可結果,還是被認出來了。
顧沉砺深吸一口氣,轉身望向那個人,茫茫人群之中,雖然那人容顏已老,卻依舊能一眼認出來。
那人見真的是顧沉砺,舉起手裏的拐杖,猛地一下打在了顧沉砺身上,拐杖直接就斷了,那人也跌倒在了地上。
可見打的有多很。
容暮霜瞳孔一縮,顧沉砺的肋骨不會直接被打斷吧…
容暮霜一個閃身立在顧沉砺面前,将人護在身後:“你是誰,為何傷我徒兒?”
容暮霜奇怪的是,眼前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顧沉砺想要躲開他的攻擊十分容易,為何…不躲?
那人看着容暮霜,笑了:“徒兒?原來是有了大靠山,怪不得敢回這兒來。”
容暮霜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顧沉砺輕聲道:“師尊,弟子自己處理吧…”
“怎麽?怕你自己做過的‘好事’被你的靠山知道?”那人迅速打斷了顧沉砺的話。
顧沉砺看着地上的人,眼中閃過一道殺意,那人被顧沉砺這麽看着,有一瞬間心虛了一下,不過下一秒又道:“顧沉砺,你殺了我全家,還廢了我的腿,這些年過得安心嗎?”
容暮霜蹙眉,這就是顧沉砺這幾日惴惴不安的原因嗎?
顧沉砺上前一步,扼住了那人的喉嚨:“閉嘴!”
周圍的百姓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引來官府的人,容暮霜将顧沉砺拉開,聽見那人咳了兩聲,又道:“惱羞成怒想把我也殺了嗎?來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容暮霜眼看着人越來越多,情急之下,一揮袖将兩人帶入了小結界中。
那地上的人看換了個地方,驚慌道:“怎麽?你看着仙風道骨的,要和這個畜生一起殺了我滅口嗎?”
容暮霜皺眉,知行山上就算從前有人辱罵顧沉砺,也從來不會用畜生兩個字去形容他。
“到底怎麽回事?”
容暮霜問的是顧沉砺,然而回答他的,是地上的人:“你的好徒弟才不會告訴你呢,他現在是投在哪個仙門了吧?讓我想想…同音門?算了,這個也無關緊要,你這好徒弟,殺了我全家,手上沾了那麽多血腥,如今衣冠楚楚站在我面前,呸,道貌岸然的畜生!”
容暮霜冷冷道:“你再罵一句畜生,休怪我不客氣!”
容暮霜眸光冷冽,地上那人吓得不敢看他,只好委屈道:“你們欺負人!”
容暮霜:“你好好說話!”
…
十年前,曉雲城的風景依舊,街市上人群步履匆匆。
在街道的角落,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裹也裹不住身體,身上髒兮兮的,手裏捧着一個破碗,在路邊乞讨。
即便還是幼年,即便被髒污弄得滿臉,卻依舊能看出顧沉砺稚嫩的輪廓。
此時的顧沉砺甚至還沒有名字,顧沉砺三個字,是到了知行山,容暮霜起的。
小顧沉砺縮在牆角,想乞讨,卻又怕見人。
那邊包子鋪吃飯的,坐了幾個當地的富豪,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包子鋪的老板只能點頭哈腰陪笑着。
也不知道這惡霸怎麽想的,跑到這裏來吃飯。
找個拄着拐杖的老妪,蓬頭垢面,發間卻插着一支極為精致的木簪,她手裏握着一個被咬了一口的髒饅頭,緩慢地朝顧沉砺的方向走去。
許是那木簪吸引了惡霸,那惡霸起身,将人攔了下來,直接拔了老妪發間的發簪賞玩起來:“喲,這好像是個寶貝啊,這雕工精致的很,怕是京都才有的吧,你這老不死的從哪裏偷來的?”
老妪連忙摸了摸發間,那發簪已經被搶走了,她只好跪下,拉着惡霸的褲腳,求道:“求求你了,還給我吧,那是我夫君送我的。”
“夫君?我看你像個寡婦,哪裏來的夫君,唬誰呢?!肯定是你偷的!”惡霸見那東西珍貴,竟想據為己有。
那惡霸不理會老妪,轉身就要離開,誰知那老妪死纏爛打,拉着惡霸的褲腳,抱住惡霸的腿就死也不放開。
惡霸急了便踢她打她,旁邊幾個家丁見狀,對着老妪便是拳打腳踢。
這惡霸許是在當地嚣張慣了,周圍的百姓見了他就躲,根本沒人敢上前阻止。
正當老妪被毆打之際,牆角那抹小小的身影溜了過來,鑽進人群護住了老妪,他一言不發,只是默默替老妪接着那些拳打腳踢,沒一會兒就鼻青臉腫的。
惡霸下令停了手,看着小顧沉砺,笑了笑,蹲下來捏住了小顧沉砺的臉蛋:“喲,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小畜生,這曉雲城裏多了個什麽人我都知道,你從外鄉剛來,沒爹沒娘的,勸你少管閑事!”
小顧沉砺還是不說話,死死盯着那惡霸。
惡霸接收到他的目光,“诶”了一聲:“你敢瞪我?給我揍!反正是一個小乞丐,還敢在我面前嚣張,看老子不把你打得叫爺爺!揍他!”
小顧沉砺閉着眼,等着挨揍,然而,那些拳腳并沒有落到他身上,他被原本護在身後的老妪護在了懷裏。
老妪被生生打的吐了血,那惡霸見勢不妙連忙帶着人跑了。
只是即便他們及時收手,那老妪風燭殘年,哪裏經得起如此摧殘,一時間就不好了。
小顧沉砺抱不動她,淚水簌簌而下,周圍的人還是沒敢上前來。
老妪口吐鮮血,染紅了小顧沉砺的褴褛衣衫,卻是慈和地看着他:“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他回來娶我,我沒等到人,只等來了一只發簪和一封信,可我不信他絕情,還想着帶着發簪等去了黃泉質問他,沒想到,終究是天不遂人願,死後我也見不到他…”
老妪碎碎叨叨說了很多話,小顧沉砺耐心地聽着,眼裏是止不住的淚水與憤恨。
“…孩子,別哭了,你要相信,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的,不要心懷怨恨,老天是公平的,別人做了壞事會有報應,你若是做了壞事,也會有報應的。”老妪看出顧沉砺眼中的恨,如是開導。
從來沒有人教過顧沉砺什麽,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堂課,這世間對他的第一份關懷卻要死了。
小顧沉砺抱着她,在街市上待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個紅衣男子出現在他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紅衣男子不好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