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牙的心思
? 三人靠近木屋,楚長柯發現池中沒有花,也沒有魚,幽靜得像一灘深不見底的綠石。可不知怎麽的,在看着的時,讓人生出無名的寒意來。
鵝黃長衫的少年讓兩人在不遠處等着,自己上前敲了敲門,跟先生通報。門裏的人似乎是說了什麽,少年應了,随後轉身便走了。
楚長柯和小刀剛是不解,就見屋內一人推門出來,一身布衣長衫,已是年過不惑,神色卻炯炯,和想象中神神道道的神醫形象顯然是截然不同。雖然眼角有皺紋,兩鬓稍白,卻能看得出年輕時也必定是極好的容貌。
楚長柯又想起他師傅形容這位神醫,驚豔。
那時他還小,不懂什麽是驚豔,虎頭虎腦牽着師傅的手,問,什麽是驚豔,驚豔又是什麽模樣?
他師傅想了一下,對他道: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于是楚長柯明白了。
後來第一次見到這名聖手,那是幾年後的事了。他只知道師傅說的沒錯,而如今想着人也老去,卻不想世上有些人容顏老去,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聖手……”楚長柯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忽然又想着要自我介紹。真多年,聖手興許也忍不出他了。
卻不想西江月上下打量他一番,直接把目光投給了小刀:“你就是小楚要醫治的人?”
楚長柯一愣,摸了摸鼻子:“是在龍門镖局那裏中的毒……”
遂一口氣把來龍去脈都端出。
西江月攏着袍子點了點頭,忽然變臉,一把扯住楚長柯的耳朵,直接拽進房間:“死小子,你給我過來!”
楚長柯一路“疼疼疼疼”就被扯進去了。
小刀目瞪口呆。事情發生得太快,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
就聽房內傳出訓斥聲來,喝着楚長柯無奈的辯解,卻是聽不清兩人都在争些什麽。又過了片刻,西江月出來,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道:“小刀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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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小刀道,“他都說啦?”
西江月沖他招了招手,小刀就跟着進去了。
房間裏楚長柯正襟危坐,正端坐在床榻邊的竹椅上,耳朵還有些發紅,臉上卻是一本正經的。
小刀看了看他,就被西江月請到榻上去躺了。
小刀和這位聖手明明是第一次見,卻覺得這人絲毫不認生,更不拘泥于那些繁雜的禮數,而是直接單刀直入,搭在他手上給他號脈。
房間忽然安靜下來,那西江月翻了翻小刀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牙口。
楚長柯在一旁坐不住了:“月叔……”
西江月睨了他一眼,又收回了剛才認真的神态,抱臂挺直腰板坐直了:“這個不大好治,有些棘手。”
楚長柯點了點頭:“哦,辛苦您了。”
西江月伸出一只手來,他的手素白潔淨,楚長柯見伸到面前不禁心生疑惑,把手放了上去。
西江月:“……”
小刀:“……”
西江月:“我是在問你要銀子。”
楚長柯恍然大悟,上下摸了一遍,無辜道:“沒銀子啊月叔。”
西江月道:“沒銀子你看什麽病。”
“可是這病有銀子也看不了啊,所以路上就沒帶銀子。”
小刀明知他這是真沒錢,但眼見着胡說八道又被氣笑了:“沒錢你找什麽聖手?”
西江月回過頭來,問道:“你認得我?”
小刀一路上壓抑得波濤洶湧的內心臺詞終于爆發,假裝文雅的表面一下崩塌,伸手就握住了西江月那只要銀子的手,開口滔滔不絕有如黃河之水,充分表達了多少年來在外面對西江月名聲的聽聞,以及內心早就動蕩不安的仰慕之情。
楚長柯聽得很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你遇見我之前也聽過我挺多次的。”
而西江月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小刀握着他的那只手,道:“這招對我沒用的,沒錢沒的醫。”
小刀:“……”
楚長柯忍不住插嘴:“不是的,他是真心的。”
“哦?”西江月只說了這一聲,便又不吭聲了,低下頭似乎在思索什麽,把楚長柯直接提溜到了門外,“你跟我講實話,他到底是誰?”
楚長柯腦袋一抖:“我什麽時候騙過您?”
“你們什麽關系了?”西江月問這話,本是想問你們現在是什麽樣的牽連,是拜把子的兄弟,是一根線上的蚱蜢,熟人的朋友,還是恰巧江湖上的相交而已。
卻不想楚長柯笑了笑低下頭道:“還沒到最後呢。”
西江月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他還有一個哥哥,他大哥還沒同意,而且我們才剛那個什麽……”楚長柯道。
西江月聽得稀裏糊塗:“那個什麽是哪個什麽?他大哥要同意什麽,難不成這毒,他大哥還不知道,是你擅自帶着人家來的?”
西江月這一串話抛出的疑問太多,楚長柯頓了一下,直接挑最重要的回答:“不是的,他大哥知道,但的确不知道我們是要來這裏,但是我已經留了話,他們看到之後應該能想到。只是剛才走過那麽一段路,現在也懷疑如果您不讓他們入山,他們是否能找到我們。”
西江月一擺手:“這個好說,那孩子的身體有些奇怪。他身上的那些毒……”
楚長柯不禁追問:“那些毒怎麽的?”
西江月忽然又是一睨:“不着急,我們先好好算算賬,再說起他的。”
楚長柯一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卻還是佯笑道:“您說小刀身上的毒不着急?那就好,那就好,您能解就好。銀子什麽的……只要他哥能來,身上肯定不會少。”
“傻逼。”西江月一擡手打了楚長柯一記,“我那是擠兌你,怎麽就聽不出來。這麽多年,記性一點沒見長,虧得你師傅當年還對你進廟堂有望,現在想想,真不知道那腦子是咋長的。”
楚長柯摸了摸頭,又道:“這幾年來,您見到我師傅了麽 ”
西江月道:“現在知道問了?”
楚長柯道:“當年他死活不見我,說什麽已經進入刀客堂的人,就不能再有師傅……後來我也尋過他一段時間,但是都無果。我記得有一陣也成天往您這跑,但您不是守口如瓶的,根本不跟我說的。”
西江月在這種地方住得久了,本一副世外人的處态,卻不想被故人逼出了原有的性子,連髒話都逼出來了。眼看着張口又要指摘上楚長柯幾句,忽見楚長柯身後小刀披着外衣,好奇地探出個腦袋來。
西江月嘆氣,楚長柯見縫插針:“能讓我見見他麽?”
西江月臉色稍轉:“先不說這個。”
兩人正是說着,剛才那個鵝黃長衫的領路少年又從屋後轉來,捧的是雨後新茶,在一捧竹條編的小籃裏,一路捧到了西江月面前:“先生。”
西江月随手挑了兩牙嫩綠的,拿起來嗅了嗅:“嗯,炒上。”
那少年依舊垂着眉眼,淡漠地轉身要走。
他對西江月這幅模樣,卻是讓楚長柯一愣,不由得和記憶裏那個小孩兒重合起來。
西江月見少年擡也不曾擡眼看楚長柯,而楚長柯又是這幅神态,當即了然。
“月牙。”西江月叫住他,但見那少年擡眼,沉聲道,“不記得你楚哥哥了?”
月牙猛地擡起頭來,像是霎時間呆愣了。
“楚哥哥……”
小刀在門後一個寒戰,突然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不知這其中的緣由。楚長柯被他這麽一叫,也是愣在原地,腦子裏對不上號。
他很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師傅是住在西江月這裏的。
那時他才□□歲,正是練功辛苦,又掏鳥蛋掏得勤的年紀。
兩個大人談的都是正事,或是他插不進嘴的話題,幸虧當初西江月手下也有個小娃娃,比他還要小,三四歲的年紀,成天跟在他後面“楚哥哥” “楚哥哥”地叫。小時候的月牙,漂亮得像個小姑娘。即便楚長柯是孩童,卻也有愛美之心,對月牙極其的好。
那個時候,月牙還不叫月牙,叫小月牙。是西江月從一個将死之人手中留養下來的。
只是轉眼間,一次機緣正好,楚長柯進了刀客堂,從此他的師傅再也不見,而西江月更是漸漸歸隐山林,不問世事,小月牙跟着搬了家之後,只知道楚長柯出去闖蕩江湖,起初還整日端着個小板凳等啊等的。
直到有一天,他在河邊救了一個落水的刀客。那人渾身是傷,只剩下一口氣。他師傅西江月出了遠門,月牙一人把他拖回家,用着師傅交他的法子,硬是把這人給救了過來。
那個人,就是燕子。
聽說了楚長柯之後,燕子告訴他,楚長柯不會回來了。
那一天,小月牙哭了很久。
那一年,他十歲。
楚長柯看着面前呆若木雞的少年,也有點淩亂,無法跟記憶裏那個小小的,走路晃來晃去,長着大大的嘴巴被他喂雞蛋羹的小月牙對上號。
不由得苦笑:“小月牙,長成大月牙了。”
小刀:“……”
西江月:“……”
明明是很溫情的一幕,月牙被這麽一說,不由得也笑了出來:“我真的……真的有點……”
楚長柯擺了擺手,表示休說,明白的明白的。
“我讓月牙去接,就是因為知道是你。”西江月道,“本想着你們見面必定是會認出來的,卻沒想到……”
楚長柯抹了抹鼻子:“月叔,都快二十年了,差別也太大了吧?”
西江月道:“才知道你們一路上都沒認出來,互相問兩句不就知道了麽?”
楚長柯這才想到一路上月牙就像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一點也不萌,不禁想到這幾年山中發生的事,恨不得直接把月牙拉到一旁,好好問問這幾年來發生了什麽事,敘敘舊。
小刀已經攏好衣衫蹭着小步走到楚長柯身邊,好奇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楚長柯摸了摸小刀的頭:“哎,看我正事兒給忘了。”
“他是……”月牙這才好好看了看面前的小刀。
楚長柯一時間不知道怎麽介紹小刀,又不知小刀是個什麽心事,不由得擡眼看了看西江月,撂給他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西江月一點都不懂。
西江月也一點都不想懂。
卻不想小刀卻坦然然地伸出了手:“你好,我是他外子,小刀。”
楚長柯仿佛聽到了月牙和西江月內心都是哐當一聲,正如幾個月前的自己和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