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雖然已經入了冬,卻還未下過第一場雪,空氣裏都是幹燥的冷冽,刮在臉上像是能擦破一層皮,很疼。
林瑜希将車窗升上,車廂內開了暖風,但她攥着方向盤的指尖還是寒冰一樣的涼。
從別墅區開到A大校區,一路上,林瑜希心思錯亂,雙唇緊抿,臉廓上的線條都跟着收緊,透着微冷的鋒利。
她腦海中忽然回想起那晚她和喬依娜見面時女兒曾給她打過電話,語氣有些微恙,待她回家去找林珊時,對方言語吞吐,遮遮掩掩的。她當時就覺得林珊像是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還猜想是不是與寧采萱發生了矛盾。
現在分析起來,大概是與那幅畫有關吧。
其實現在學校已經結課了,林瑜希猜想女兒此刻應該在自習室備考。汽車拐進A大,将車在教師停車區停穩後,她才取出手機給女兒發了條消息,讓她來自己辦公室一趟。
進了辦公室,林瑜希坐立不安,轉身倒了一杯溫水放在桌上,雙手絞在一起,不知所措。
“咚咚咚。”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林瑜希猛地擡頭,心跳豁然加速,“進。”
嗓音微啞。
“媽,您怎麽來了?”林珊背着書包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低頭從靠右邊的抽屜裏拿了包小面包打開,“好餓。”
“先喝口水,去去寒氣。”林瑜希将桌上的水杯往林珊跟前推了推,叮囑說。
“哦。”
林瑜希蹙眉凝視着女兒的一舉一動,見她與往常一般無恙,林瑜希稍稍松了口氣。
将最後一口小面包吞咽下,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終于有些氣力了,林珊才擡頭想起來詢問媽媽叫她來的目的。
“媽,您找我有事?”
“嗯,是有點事。”林瑜希糾結着措詞,纖長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包上,沉聲道:“今天我幫你收拾房間,無意間發現你放在抽屜裏的一幅畫……”林瑜希說着,停頓了下,她擡眸,果然捕捉到林珊怔楞的神情,對方眸中閃過一絲慌亂。
“媽媽沒有刻意想要窺探你的隐私,只是你的抽屜沒有上鎖,我想着将你的那些筆放進去,所以才會碰巧發現那幅畫。”林瑜希手指攥緊皮包帶子,看女兒臉上只剩下驚慌,心尖一顫,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所以……可以告訴媽媽,你那幅畫……從哪裏得來的嗎?”林瑜希眸色深沉,一瞬不瞬地凝在林珊的身上,緊張又擔憂。
“我……”林珊并不清楚有孟浩這一號人物,所以她擔心的是自己看到這幅畫時的猜想,母女倆各有擔憂,空氣一瞬有些凝滞。
林瑜希屏住呼吸,蹙眉等待着她的回答,空氣靜得幾乎能聽到她急促的心跳聲。
林珊低垂着頭,不知道要怎麽解釋。但她清楚,欺瞞是沒辦法搪塞過去的,媽媽雖然向來善解人意,但她讨厭欺騙和謊言。
深吸了口氣,林珊才啓唇道:“是寧采萱從儲物室翻找出來的。”
“儲物室?”林瑜希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是這個結果。
“嗯。”将肩膀上的書包放下,林珊如釋重負,長舒口氣道:“萱萱說,她那天瞧見她媽媽在儲物室翻找東西,手裏攥着一沓畫,見着萱萱卻神情慌張,她覺得她媽媽有事情瞞着她,就在周阿姨離開後偷偷溜進儲物室,不知道在哪兒找出了這幅畫。”林珊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略一停頓,繼續道:“我見那畫上的女人像姨媽,就向萱萱要了過來。”
聲落,林珊黑葡萄一樣水靈的眸子盯着林瑜希,将自己心裏的猜測掩去。或許只是她多想了呢?如果她說出來,反而引起媽媽的懷疑,萬一導致媽媽和周沫阿姨的情感矛盾就不好了。
如此想着,林珊抿着唇沒再說話。見林瑜希只擰緊了眉低垂着頭,似是陷入沉思,忍不住開口問:“媽,您沒事吧?那幅畫……有什麽問題嗎?”
“嗯?”林瑜希回神,擡手撩開垂落在頰邊的幾縷秀發,道:“沒事,那幅畫是姨媽年輕時的模樣,我見那畫在你那兒,以為是姨媽的哪位故人送你的。”
“哦。”林珊瞧出林瑜希憔悴的臉色,猜想她有事瞞着自己,但眼下不是詢問的時候,她知道。
“珊珊,中午了,快去食堂吃飯吧。期末考重要,身體也重要,晚上不要熬夜學習,睡眠要保證。”林瑜希緩過神,擡頭叮囑女兒。
“媽,您不陪我去食堂吃飯嗎?”林珊穿了件白色羽絨服,鼓鼓囊囊的,反而襯得她的臉小巧粉嫩。
“媽媽還有事要趕回去,你自己去吧。”林瑜希站起身,将皮包提在手裏,裏面放着那幅畫,沉甸甸的。
“嗯,好。”
待林珊離開,林瑜希擰眉再次陷入沉思。
這畫居然是在周家儲物室發現的?
難道周沫的姐姐與她姐姐是舊識?周颍,Y-I-N-G。
沒有一個字母是M。
這個M究竟是誰?
擡手扶額,重新坐回椅子上,胳膊肘抵在桌上,她感到自己像是走進死胡同,亂了陣腳。林瑜希擡頭,看窗外的枯枝在冷風中搖晃,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冷寂,蕭瑟。
房間內沒開暖氣,林瑜希一個人坐了會兒便渾身凍得有些僵硬。劃開手機翻找出周穎的聯系方式,指尖落在那一串數字上,猶豫片刻,終于還是點了下去。
“喂,瑜希。”電話響了有一會兒才被接聽,周穎溫潤的聲音傳來,林瑜希咬緊了唇,半晌才喊了聲,“姐。”
***
路上,寒風卷起地上的塵土飛揚,林瑜希車速平穩地行使,車停到一家茶館前時,周穎已經提前趕到了。
因為沒吃午飯,林瑜希下車時眼前一陣暈眩,她伸手扶着車門緩了會兒,才勉強站穩。
包間內氤氲着淡淡的木質香和着紅茶的蜜香,沁人心脾。一張木質細紋方桌橫在中間,周穎端着砂壺洗茶,舉止優雅。
“姐。”林瑜希敲門進來,溫柔的嗓音喊了聲。
“來了?快過來坐,喝杯茶暖暖身子。”周穎聞聲擡頭看向站在門口的人,只見對方臉色冷白,唇瓣有點發紫,猜想該是被冷風吹得,不由催促她快進來。
“很冷吧?”将一杯茶遞到林瑜希的跟前,周颍溫柔地問。
“嗯,是有點。”将皮包放在一旁,林瑜希笑着回應。
“沒吃飯吧?先吃點點心填填胃。”桌上擺放了幾盤精致的點心,周穎特意給林瑜希點的,她記得林清舒很喜歡吃桃酥,不知道林瑜希是不是與她姐姐的喜好一樣?
喜好一樣?
想到這句話,周穎微怔了下,指尖觸到瓷白的盤子時驀然頓住。
“謝謝姐。”林瑜希垂眸瞅了眼那一小盤桃酥,取了一小塊送入口中,有核桃的濃香在舌尖蔓延,她斂眸,似是回憶起什麽,轉瞬即逝。
“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麽事嗎?”周穎猜測該是比較嚴重的事,不然林瑜希不會選在茶館見面,而不是家裏。
輕抿了口茶,林瑜希緩聲道:“是有點事……要和你确認。”
擡眸看了她一眼,周穎重新煮上茶,有白霧從壺蓋中冒了出來,袅袅青煙。
低頭從包中取出那幅疊得規整的畫,林瑜希抿唇将其展開,平鋪在桌上,畫紙上有幾道輕淺的折痕。
餘光瞅了眼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畫像,周穎握着竹勺的手一顫,擡頭目光與林瑜希對視,良久。
“姐姐認識我的姐姐,對嗎?”沉默了會兒,待周穎緩過心神,林瑜希才溫聲問道。
她眸光在周穎的臉上逡巡,看她肌膚如雪,氣質清冷。當初和珊珊一起去墓地給姐姐掃墓時碰到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她了。視線落在桌上的那副墨鏡上,停頓了幾秒。
她那天,也戴了一副墨鏡。
見周颍沉默不語,林瑜希也沒有逼着她回答,她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如此一來,關于姐姐的一些疑團,對方是不是能夠幫自己解決呢?
眸底溢出幾分期待。
林瑜希雙眸望向木質窗戶外的冬竹,蒼韌不驚寒。她半是回憶道:“那是姐姐結婚前的樣子,她原本有一頭烏黑的長發的。”空氣靜默了會兒,林瑜希才低語,“但為了能賣點錢,她把長發剪了。”
“之後,她便離開家去外地打工……”林瑜希眼眶濕潤,微微有些泛紅。
“父親欠了很多賭債,我們不斷搬家,居無定所,追債的人找不到父親就來找我們的麻煩。”林瑜希說着手指不自覺攥緊,那時候她還在讀書,姐姐毅然決然辍學去外地打工,一面想着償還家裏的債務,一面供她讀書。
她舍不得姐姐一個人那麽拼,想着自己也辍學跟姐姐一起打工掙錢,卻被姐姐厲聲制止了。
林清舒曾說:“林家的女兒,被毀掉一個就夠了。她們母女三人,總要有一個出息的人,為她們争口氣,不要一直被人瞧不起。”
對于姐姐,林瑜希一直心懷愧疚,所以後來姐姐被病痛折磨的那段日子,她一直親自照顧在身邊,希望能看到一絲轉機。
可惜沒有。
周穎沉默着聽林瑜希講述她們的故事,想着那個任勞任怨的女人,心髒絞痛。
傻女人。
她低垂了眼眸,細密的長睫掩蓋住眼眶內盈盈的光。
“她在外面做着什麽樣的工作,苦不苦,累不累,我和媽媽都不知道。”林瑜希抿緊唇,深吸了口氣,“後來過了新年,我偷偷跟着她去車站,想看看她的生活,結果卻被姐姐發現了。她狠狠地罵了我一頓,怪我不好好學習,動這些歪心思,辜負她的心意。”
“她只是不想我再跟着她,看到她的真實生活。但我知道她過得一定很苦。”林瑜希哽咽。
聽了林瑜希的話,周颍恍悟。原來她們家生活這樣艱難?難怪……難怪林清舒在她們家做着一份工還要去外面兼職。其實她們完全不需要這麽辛苦的,林清舒是她們周家的恩人,她們一直想着能夠還了這份恩情。
但是當年的林清舒卻說,周家已經按着她的意願幫助山裏的孩子建校,每年還會給那些孩子補助。她知道想上學卻沒有能力的滋味是怎樣的,她們在山裏生活的那段日子感同身受。林清舒希望那些孩子不要像自己一樣,放棄夢想。
說白了,是周家給了那些孩子追夢的希望,至于那份微不足道的恩情,周家早已償還了。
林清舒永遠都是那樣固執要強的女人,明明身上的擔子扛不動了,還要硬抗。
笨女人。
周颍怪怨她,心尖頓痛,無以複加。
“我和媽媽一直擔心她,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回家,告訴我們,她要結婚了。”林瑜希擡手捏緊杯緊,觸手的滾熱燙了她的指尖,也燙了她冰凍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Emmm,事實真的像她們想的和看的那樣嗎?預知劇情,敬請期待。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