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曹經理是不是已經趕過來了?”周沫坐在車後排,眉頭緊皺地望着窗外,涼風橫掃天邊的纖雲。
她雙目布滿紅血絲,明明累得幾欲倒下,卻始終強撐着身體等着見她心念的人。
“是,剛剛已經坐上飛機了。”助理小何在一旁回應,眼神注意到周沫挂在眼尾的冷意,安靜地坐在一旁不敢出聲。
她們也是剛剛才得知周總夫人生病的事,她還從未見過老板那樣失魂落魄過。原本身姿挺拔的人,剎那間像是失去了全身的氣力,在風中搖搖欲墜。
可見周總對夫人的感情,說情深似海也不為過了。
“告訴曹經理,到了榮成,盡力而為,有什麽事及時向你彙報。”周沫的聲音染了一層倦意,落入小何的耳中,卻又帶着幾分故作堅強的沉靜。
“是。”
“出發吧。”
車廂內靜谧下來,誰都沒有再說話。周沫胳膊肘抵在車窗框上,牙齒一下下輕咬着蜷縮起來的指節,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汽車在高速路上急速行使,周沫側眸望向一片灰白色的天空,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墜着,撕扯着。
她目光游離,回想起趕去榮成的那日,站在她辦公室落地窗前的林瑜希。當時沒有仔細觀察,此刻回憶起來,她背着光的臉色,冷白得有些過分。
但凡是多上點心,都會察覺出林瑜希的異樣,偏偏她就沒有注意到。
向來內斂的人忽然出現在她的辦公室,她那日……怎麽就沒有想起來詢問幾句呢?
還有林瑜希面目憔悴的狀态,好像在她求婚時便已經有所顯現了。
所有蛛絲馬跡逐漸明了,周沫攥緊了手指,直到它們泛起青白。
她為什麽就沒有記在心上呢?不是說愛對方嗎?既然是深愛的女人,為何連這些端倪都沒有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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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沫暗暗自責。
她那日去公司……是要告知自己病情的嗎?結果看到忙碌的自己,她才臨時改了主意。
她應該很期望自己陪在她身邊的吧?
周沫睜了睜酸澀的眼睛,秋意漸濃,天邊的血色殘陽映着凋零了樹葉的枝丫,一片荒涼、蕭瑟。
子宮內膜癌,會很痛的,沒有人在那樣艱難的時刻不渴望家人的陪伴。
可是瑜希……
周沫已經沒有勇氣再深想下去,她一遍遍自責,心裏像是壓了一塊石頭,一點點下沉、下沉,堵得她胸口悶悶地透不過氣來。
她擡手将車窗完全降下,涼風瞬間灌了進來,淩亂了她的秀發,也擾了她的心。她仰頭阖眸靠在座椅背上,林瑜希的話如海浪般席卷而來。
“周沫,你有想過未來嗎?”
“我們都要好好的。”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至少要半個月吧。”
“周沫,我馬上要上臺做學術彙報,可以為我加油嗎?”
“周沫,我馬上要上臺做學術彙報,可以為我加油嗎?”
……
那一句話在她心裏無限重複,周沫猛地睜開眼睛,上臺?加油?
她是在做手術前打給自己的那通電話,只為了想聽到自己為她加油?
林瑜希,你當時是不是害怕極了?
周沫肩膀開始禁不住顫抖,眉心越蹙越緊。
對不起,對不起……
周沫擡手蓋住眼睛,淚水從她手掌下滑落,打濕了衣領,有落寞的水花暈染開。
她紅唇顫抖着、緊抿着,卻努力克制,不讓低泣聲從唇角溢出。
小何坐在她身旁,偏頭第一次撞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老板,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在東升待的這些年,老板永遠像是一棵挺拔的胡楊,無所謂周邊惡劣的環境,向來都是無所畏懼的。
但此刻,看着渾身癱軟仰靠在座椅上的周沫,小何濕潤了眼眶,沒有打擾她,扭頭望向車窗外。
夫人……便是老板的軟肋吧。
***
下午三點,她們終于趕到成州市人民醫院。下車時,周沫腳底一虛,險些跌倒,助理見狀及時攙扶住她。
“我沒事。”周沫擡手扶着小何的肩膀,穩了會兒,待眼前不再眩暈,才擡腳往住院部沖去。
她心急如焚,腳步亂了節奏,高跟鞋敲擊在地板上咚咚的聲音戰鼓一樣,敲在她的心上。
好容易趕到病房前,下一刻便可以見到林瑜希,周沫此刻握在門把上的手卻僵硬地不敢動作。
她深吸了口氣,纖細的手指顫抖着轉動門把。
饒是她做足了心理建設,但推門走進病房的剎那,那個蜷縮在病床上,身體抖成篩子的女人驀然映入眼簾,周沫還是一瞬僵住了身體。
她的心,在流血。
終于等到周沫趕來,病房的人誰都沒有打擾她們,喬依娜眼神示意護工将圍繞病床的簾子拉起來,其他人默默退出病房。
一霎時,周沫和林瑜希便被圍簾圈在了方寸之地。
只有她們兩人。
“瑜……希……”
周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面容憔悴,閉着眼睛埋頭在懷裏的女人……會是她印象中清冷沉靜的林瑜希。
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把,痛得無以複加。
她屈膝蹲在林瑜希床前,顫抖的手猶豫試探着撫摸上林瑜希濕漉漉的額頭,觸手溫涼的感覺一下子凍住了她的指尖。周沫心髒猛地一縮,皺着眉緩緩地低頭,湊近她,“瑜希,我來了……”
空氣一瞬凝滞。
周沫又輕喚了聲。良久,像是隐約聽到了她的呼喚,原本小貓一樣蜷縮着、顫抖着的女人緩緩地擡起頭,睜了睜被汗水打濕的眼睫。
只模糊地捕捉到一抹人影,林瑜希便倏然笑了。
“周沫……我好像……又看到你了。”她聲音顫抖,斷斷續續地說。
聲落,她又失落地垂眸,下巴抵在膝蓋上,喃喃,“你和姐姐……好讨厭,總往我夢裏鑽……”
令人窒息般的空氣響起林瑜希孤獨又委屈的低泣,“周沫……”
林瑜希輕輕地喚了聲,她知道不會有回應,閉着眼睛咬着手指關節隐忍,“好痛……好想你……好想你陪我。我該多吃些止痛藥的,好怕……好怕會痛死。珊珊……媽媽,她們……她們該怎麽辦呢?怎麽辦……”
林瑜希試圖掀起沉重的眼皮,最終卻沒能成功。她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微弱。
周沫看着她,感到撕心裂肺般地疼,淚水像是失了控制大珠大珠地砸落到地上。
“瑜希……我來了,我在。”傾身抱住林瑜希瘦弱的身體,周沫不知道怎麽做才能減輕她身上的痛,低頭親吻她的額頭,雙手握着她的,緊緊攥在掌心,“瑜希,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周沫,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知道林瑜希精神有些恍惚,周沫便在她耳邊一遍遍喚着她,訴說着她的內疚。好像真的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一般,林瑜希眼皮顫動了兩下,才緩緩地掀起,尋着熟悉的氣息仰頭,待真真切切感知到周沫的存在,林瑜希疲累的眼睛裏才終于現出一抹光。
她努力勾唇,笑了,那笑意輕輕淺淺的,像是湖邊蕩開的一層漣漪。
“周沫……”林瑜希的聲音極輕,虛弱無力,風一吹便散了。
“我在。”周沫抱緊了她,讓她躺在自己的懷裏,滾燙的嘴唇吻着林瑜希的臉頰,想讓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瑜希……”
周沫還想再說什麽,垂眸的剎那,才發覺懷裏的人已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深呼了口氣,氣息都是顫抖的。
擡手拽過床上的被子蓋在林瑜希的身上,周沫向後挪動了下身體想讓懷裏的人靠得更舒服些。
林瑜希即便在睡着的時候肩膀都會時不時地顫抖。
鼻端滿是刺鼻的藥水味兒,周沫仰頭緊咬嘴唇,說不出的心疼難耐。
喬依娜掀開簾子走進來,見床上被周沫抱在懷裏尚且淺眠的林瑜希,沉聲道:“她術後一直沒好好休息過,一般的止痛藥效果不是很好,醫生剛剛給開了一些中藥止陣痛。”
周沫聞聲擡眸看她一眼,眼眶裏的紅血絲映在晶瑩下,顯得有些可怖。她開口,聲音卻像是劈開的竹子一樣嘶啞,“依娜,謝謝你。”
喬依娜點點頭,斂眸繼續說:“我想……她該是極為需要你的,雖然她從不說……”
“她手術的那天,一切都順利嗎?”想到那麽艱難的時刻自己沒有陪着她,周沫內疚地再次咬住唇,直到一絲絲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她才松開嘴唇,吞咽了下哽住的喉嚨。
“挺順利的。”喬依娜看了她一眼,暗暗嘆息,“林瑜希,堅強得讓人心疼,我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她目光垂落到林瑜希慘白的臉上,輕聲道:“看着她,有時我在想若是這病放在我身上,我是否有她那份堅強和勇氣?”
她手指蜷縮起來,捏緊。顯然,她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她想象不到那種情形。
周沫低垂了眼眸,皎潔的燈光如水般傾瀉在她的身上,落了一層冰涼。她纖長濃密的睫毛因為淚水打濕成一團,沒能掩蓋住眸底的愧疚。
“依娜,拜托你件事。”
“你說。”
“幫我看看醫院還有沒有單人病房,我想讓她住得舒服些。還有·····我想見見瑜希的主治醫師。”
“好,我去辦。”
喬伊娜離開,空氣再次安靜下來。周沫斂眸盯着始終蹙眉休息的林瑜希,低頭忍不住在她眉心落了一吻。
林瑜希這一覺睡得比往常都久,大約兩個小時後才蘇醒過來。
這一次,她倒是比方才清醒很多。長睫輕顫了顫,林瑜希墨亮的瞳仁轉動了下,在看清楚抱着她的周沫時,猛地一縮,怔住。
“怎麽?不認識我了?”周沫盡量溫柔了聲音,泛着白的指尖在林瑜希沒剩多少肉的臉頰捏了捏,艱難扯出一抹笑意。
林瑜希盯着她看了半晌,周沫不在身邊的任何時候,她都可以故作堅強。但此刻那個可以給她依靠的人驟然出現在眼前,林瑜希緊繃的那根神經一松,心裏壓制的委屈便洶湧地叫嚣着往上竄。
她看着她,一秒,兩秒……
待确認了不再是夢境後,林瑜希突然伸手摟抱住周沫的脖頸,低頭埋在她的頸窩,有淚悄然滴落。
滾燙,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