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氣日漸轉涼,清風拂過,樹上的綠葉沙沙作響,零星的幾片飄搖散落,透着那麽幾分蕭瑟的意味。
方才走進醫院時,天空還是一片放晴,這會兒不知何時已被蒙上一層灰蒙蒙的雲霧,大片大片地壓過來,格外沉悶。
“這個病情早期最好進行手術。”
“手術的意思是……”
“首選方案是進行子宮全切手術,預後較好,然後再通過積極的化療和調理。當然,手術有一定的風險性,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最好有家人陪同。”
身體仰靠在座椅背上,林瑜希酸澀的眼睛輕阖,眼前恍若浮現出姐姐的影子。子宮內膜癌後期的疼痛讓林清舒近乎瘦得不成樣子,兩頰深深凹陷,嘴唇泛白沒有一絲血色。因為疼痛,她只能蜷縮着身體躺在床上,佝偻的脊背更加凸顯出她瘦骨嶙峋的身體。
“瑜希,照顧好媽和珊珊,姐姐對不起你。”
林清舒的遺願還在耳畔回蕩。車窗外的涼風灌進來,淩亂了她頰邊的秀發,林瑜希勾起澀然地苦笑。同樣的玩笑,命運竟同她們姐妹倆開了兩次。
一次姐姐當了真,認了輸。這一次,她要去搏嗎?
伸手撫摸上自己的腹部,林瑜希低垂着眼眸盯着它,那裏還從未孕育過生命,她還從未真正感受過做母親的滋味,便要摘除它。
指尖微微顫抖,瘦骨的手指猛地攥緊了它,極力想要再感受些從那裏傳出來的溫暖。
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若不切除子宮,她便失去了活下來的機會。
偏頭望向車窗外,黑壓壓的烏雲像是即刻便要将她吞噬一般,裹挾着涼風席卷而來。
烏雲沒有一絲空隙是白的,一如她的心,沒有一處是暖的。
死寂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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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像是零零散散的碎玉,砸在車窗玻璃上,碎了模糊的光影。林瑜希一動沒動,只掀了掀眼皮,眼睜睜看着淅淅瀝瀝的雨水轉瞬變成傾盆滂沱。
雨點打在玻璃上咚咚作響,濺起朵朵水花。那聲音,像極了珠子砸落玉盤。
林瑜希像是被抽去了渾身的氣力,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突變。
雙眸空洞無神。
雨聲漸漸大了,聲音猶如擂着千面戰鼓。林瑜希的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起先眼角挂着的一株晶瑩無聲滑落臉頰,接着便像是斷了線珠子,簌簌掉落。
她隐忍克制了這麽久,終究還是沒能控制住,俯身趴在方向盤上,借着雨聲的掩蓋,失聲痛哭起來。
好像這樣,便不會有人聽見她的委屈和脆弱。
·····
将情緒釋放徹底,林瑜希坐直身體,在一旁的儲物格裏抽出一張紙巾擦拭了眼睫、頰邊的淚痕,長舒了口氣。
系好安全帶,車子啓動,緩緩地駛進雨幕。
路上因為暴雨交通堵塞了近乎兩個小時,待她趕到母親家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像是蒙上了一層密不透氣的幕布。
聽見敲門聲,林母起身走到玄關,開門見到女兒的一瞬,又驚又喜,還帶着幾分擔憂,“下着暴雨呢,你怎麽來了?”
“出去辦了點事兒,剛好在附近,就過來看看您。”林瑜希斂了眸底的沉郁,嘴角扯了一抹笑。
見女兒肩膀、頭發上濕了一片,林母轉身去洗手間取了塊毛巾出來,“快先擦擦,別着涼。”
“我沒事兒。”林瑜希笑着接過來,眼神注意到母親別扭的腳步,擰緊了眉,“媽,您腳怎麽了?”
“這兩天一直有點疼,腳踝處可能扭到了,也不知怎麽弄的。”林母沒當回事,從冰箱裏取了食材出來,問她:“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炒兩個菜。”
“媽,不用了,一會兒我自己做。您先去沙發坐下,我給您看看腳。”
林瑜希暗暗嘆口氣,母親總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揣在心裏不告訴她。想着自己的病情,她的心驀地刺痛了下。
如果沒有自己陪在身邊,母親日後該怎麽辦呢?
眨了眨濕潤的眼睛,林瑜希低垂着頭走進洗手間接了盆溫水出來,“我給您洗洗腳,然後貼片膏藥,明天還痛的話,我們就去醫院。”
卷起針織衫的袖子,林瑜希蹲在母親的跟前,替她脫了鞋子、襪子,小心翼翼地将腳放進盆裏,垂眸問:“溫度還可以嗎?”
“可以。”
末了,林母像是又想起什麽,悠悠的嘆口氣,說:“小周向你求婚那天,我聽着她父親的意思像是不大同意你們倆。你有沒有問問小周,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
聞言,林瑜希泡在水裏的手指一頓,心像是被狠狠地捶了下,悶悶地痛。
“嗯,她跟我說過,她會處理好。媽,您就別操心了,照顧好自己才最重要。”
林母欣慰地點頭,雙眼微眯地盯着女兒看,倏地笑了,“小周這孩子真是不錯,那天看她維護你的樣子,媽都被她感動了。看來她對你啊,是真上了心。”
林瑜希手指撩起水細心地幫母親清洗着,默默無言。
“瑜希,你得好好調理身體,哪天叫着你韓姐一起去中醫院開幾副中藥。”林母語重心長,卻沒有注意到始終低垂着頭的女兒顫抖的肩膀。
“說白了,你和小周都是頭婚,等你調理好了身體,婚後盤算着生個自己的孩子,總歸是不一樣的。”
一瞬間,林瑜希大腦一片空白。
孩子?
林瑜希胸口驟然一疼,咬着唇不語,她怕一出聲,便失了控制。
“瑜希,怎麽不說話呢?是不是周家父母……”
林瑜希深吸了口氣,半晌才道:“沒有,就是聽到您說結婚,覺得有點不太現實,畢竟我都這般年紀了。”
林瑜希沖着母親揚了揚唇,笑意卻不達眼底。
林母一臉慈祥地撫摸女兒的臉頰,感嘆,“年紀再大,在媽眼裏,你也只是個孩子。媽想看你好好的,看你穿上婚紗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林瑜希喉嚨哽住,艱澀地說不出話。
晚上簡單地炒了兩個菜,母女倆坐在一起邊吃邊聊。偶爾,林瑜希側眸看向母親兩鬓的斑白,心裏墜墜得痛。
“媽,有沒有想過以後去養老院生活啊?”林瑜希夾了塊西藍花放進母親碗裏,狀似無意地提了句。
她怕自己萬一手術不成功,母親孤苦無依沒人照顧。
林母聞言不由一愣,“之前倒是也聽樓下的鄰居提到過養老院,說裏面的工作人員打罵老人都是常有的事,我不想去。”神情不自然地看了眼女兒,林母試探着開口,“是不是媽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您別多想。我只是……怕您一個人在家孤獨,我平時上班又不能常來陪您。”察覺母親的憂心,林瑜希蹙緊了眉,“算了,您不願去就不去,回頭我給您請個保姆到家裏來照顧也一樣。”
話題到這兒結束,母女倆安心地吃飯。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林瑜希瞅了眼,是周沫。
她遲疑片刻,接聽,“喂。”
“在哪兒呢?”周沫的聲音透着幾分焦急。
林瑜希微微蹙眉,“在我媽家,怎麽了?”
“我在你家門口呢,敲了半天的門……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林瑜希偏頭看向母親,對方聽出來是周沫,眼神示意她盡快回去。
挂了電話,林母就開始催促女兒,“小周在等着你,桌子就別收拾了,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媽,我把碗洗了,您腿腳不方便,不能久站。”林瑜希抱着碗就要往廚房走,被林母奪下推着往玄關走,“碗我坐着也一樣洗,你早點回去,你們都忙,難得見回面,得好好珍惜。”
林瑜希有些無奈,在母親的眼裏,她和周沫的感情似乎勝于一切。她大概是真擔心怠慢了周沫,對方有一天會不要自己了。
手指不自覺地攥緊,林瑜希一陣悵然,到底是自己沒做好,害母親替她憂心。
***
大雨持續到晚上七八點便停了,濕潤的空氣透着幾分草香。将車停好,林瑜希踏進電梯,渾身僵硬無力。
她其實,并沒有做好見周沫的準備。
怔怔地站在電梯內出神,随着“叮”得一聲,電梯門打開,林瑜希長睫顫顫,深吸了口氣,才擡腳踏出電梯。
樓道裏的燈倏地亮了,她擡眸,就看到周沫一襲黑色小西裝靜靜地靠在牆上,白皙的下巴微颔,如瀑長卷發半搭在肩頭,身姿挺拔,明豔動人。
指甲深陷進掌心,林瑜希站在原地遙望着她,幽冷的光暈籠罩在她的身上,自己則掩在黑暗裏,像是被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硬生生地将她們隔離開。
聽見動靜,周沫側眸,心心念念的女人近在咫尺,她心下一動,高跟鞋立刻在空蕩的走道裏有節奏地敲擊出聲音,一下一下鼓點一樣落在林瑜希的心上。
“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特別想你,想要立刻見到你,将你攬入懷中。”将林瑜希緊緊抱在懷裏,周沫下巴抵在她的肩頭,一呼一吸間,都是林瑜希身上的香味,她的心才得到片刻安撫。
林瑜希靜靜地站着,任她抱着自己,感受着她身上的溫暖,林瑜希濕潤的眼眸眨了眨,紅唇顫抖。
心塞得難受。
她以為,只要她抓得夠緊,幸福就不會溜走。
卻沒曾想,這幸福,竟是這樣短暫,流星一樣,稍縱即逝。
開鎖進門。
還未來得及打開客廳的燈,林瑜希便被周沫摟住腰抵在了牆上,滾燙的唇瓣吻住她,半是隐忍半是放縱。
心尖一陣鈍痛,林瑜希從沒這麽難受過,窒息的感覺,胸口像是塞了一團棉花。
唇瓣上的吻那樣炙熱、濃烈,她萬般不舍。
不知道屬于她的這份溫情她還能擁有多久。一瞬間,林瑜希腦海中閃現了無數往後餘生漫長的光影,她的身邊可能再無自己的影子。
林瑜希貪戀地仰起頭承受着周沫的熱吻,雙手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臉頰,努力給她回應,眼角的濕潤在她眼眸輕阖剎那悄然墜落。
感受到唇上隐隐的刺痛,周沫被她的熱情驚到,微怔地睜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卻被對方勾着再次陷入意/亂/情/迷。
“周沫,抱我……去卧室。”林瑜希斷斷續續的聲音在兩人的唇瓣中溢出,伴着嬌/喘的呼吸,讓人欲/罷/不能。
她從未這般放縱過,從未。
林瑜希将想對她說的話掩藏在心裏,柔腸了千百遍。
字字溫柔,字字沉痛。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我還沒工作,只是在讀研而已。但也并不是很輕松,因為寫文速度跟大神沒法比,所以也耽誤了不少時間。一直不太想透露自己的情況,是覺得幼稚的文筆和故事與我的年齡不匹配。氣到捂臉。
現在說說為什麽設定子宮內膜癌這個情節,因為這種情況算是比較常見吧。我見過有的女人為了保住子宮沒有做手術,一直通過化療來維持,最後只有一個結果。我感到很惋惜,但我也理解當事人的心境,有誰願意還沒有體會過做母親的感受就被摘除子宮呢?太殘忍,也太殘酷。但我總想着,總能有一人,許你一世溫柔,念你一生長安,溫暖你破碎的心。我希望周沫是那一束光,照耀她,溫暖她,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