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寧城,8月。
碧藍色的天空,好似漿洗過的綿柔綢緞,平展覆在城市上空。幾朵薄薄的白色層雲,如同綢布上精美刺繡,緩緩向北流動。雨後的街道幹淨又明亮,白蘭花盛開的馥郁香氣,肆意彌漫。
蔔晴俯身趴在教室落地窗前的安全護欄上,雙手緊張的拿着捧着手機,一雙秀氣的黛眉,深深皺成一川字。左側窗外,妙曼舞蹈培訓幾個碩大的PVC美術字,正好遮住投下的陽光,落了大片陰影在她白皙如瓷的臉上。
緊身彈力的黑色練舞服,緊緊包裹住她曲線起伏的身體。胸前高聳的風光,在稍顯低胸的衣服裏似露未露,惹人遐思。腦後如瀑的長直黑發,一絲不茍的用發簪固定住,使得纖細的脖頸更顯光滑。
少頃,她深深吸了口氣,擡手摁下那一串爛熟于心的國際長途號碼。接通之後,她報上自己的名字,再次提起之前問過的事。俞知遠沒聽幾句便打斷她,冷冷的回了做夢二字,随即結束通話。
蔔晴氣得渾身都在發抖,纖細修長的食指發狠地摁下挂斷,恨不得直接把手機屏幕戳碎。按照當初登記時的約定,他确實沒有違約,但這個忙他明明可以幫,自己也願意多等一年再去離婚,沒想到他會如此冷漠的拒絕,還要出爾反爾。
不離婚,不如讓她去死!想着此後将要和一個不愛的人牽扯一輩子,交房時自己又湊不出首付的尴尬場面,蔔晴瞬間有些出神……
教室練習區,彭小佳正在給民族舞班的學生做示範,打着節拍的掌聲,響亮又有勁。
“好了,我們現在跟着音樂的節奏來一次。”彭小佳教完一個小節,一邊打着拍子,一邊抽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走去打開音響。
節奏鮮明的民族樂曲,很快充斥整個排練室。她喝了口水潤喉,數着拍子走過去後傾身子靠到護欄上,順勢捅了她一下大聲打趣:“思春啊?”
蔔晴拉回思緒,目光沒有焦距的望向窗外:“他依舊不同意幫忙,還說我想離婚是做夢!我在頭疼怎樣才能夠湊夠首付,該死的還是二套房。”
彭小佳聞言,頓感無力地擡手搭上她的肩,開解道:“我手裏有一些,不夠的話我們就再開一個班。關于離婚這事,上了法院哪會有離不掉的。只是再開班,我擔心又有人投訴你作風不正,專門找機會勾引學生家長。”
“對啊,你不說我還忘了這茬呢。”蔔晴若有所思的沉吟一陣,臉色漸開:“怕什麽?今年有兩個全國性的少兒舞蹈比賽,一旦拿獎所有的投訴都是屁。”
說完蔔晴留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徑自走回隊伍裏,喬正個別學生的動作。
萬一沒拿獎呢?彭小佳默默在心裏回了句,不置可否。
不過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彭小佳原本只是開解蔔晴,沒想到她真在月底之前聯系好律師,向萬江區法院立案庭遞交了申請離婚的起訴狀。
時間進入九月,開學兩天便是周末又碰上教師節。兩人周六這天照例去培訓室上課,結束後分頭出發,去參加各自單位的教師節聚餐。蔔晴去的有些晚,沒趕上領導致辭演講,索性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碗飯沒吃完,同院的于老師神神秘秘的湊過來咬耳朵,問她是否願意出讓新院區的職工購房指标。蔔晴搖頭,反問她為何不出讓自己手裏的名額。
于老師大笑:“我就随便問問,畢竟新院區的職工樓戶型面積都不小。”
意思是我沒錢交首付是吧?蔔晴腹诽一句,波瀾不興的笑了。為了湊錢買房,她不惜破壞約定狀告俞知遠,怎麽可能在沒宣判前,把好不容易求來的指标出讓。
蔔晴所在的寧城區直屬機關保育院,去年開始新建院區,其中包括三棟職工家屬樓。照資歷,她是沒有購房指标的。偏巧她和彭小佳去年編的一個舞蹈,拿了省裏少兒舞蹈比賽金獎,又在全國比賽中獲得優秀獎。為此她特意找到院長,提出申請,希望能在新院區買房安家。
院長起初并不同意,剛好有位同事嫌自己抽中的戶型不好,蔔晴趁機又去找院長商量,這才堪堪拿到指标。如今眼看自己的夢想就要實現,她當然不會輕易讓出去……
夜風清涼,華燈璀璨的街道行人如織,腳步或匆忙或閑适。閃爍的霓虹将整個城市妝點得如夢如幻,流光溢彩。
聚餐散席,蔔晴等來彭小佳,兩人一邊散步消食,一邊往回走。行至步行街街口的肯德基門外,蔔晴意外撞見自己班的學生,于是停下來和家長打了個招呼。
因為工作原因,彭小佳也認識那位家長,于是熱情打招呼。奈何張樂成跟沒看見她似的,敷衍的點點頭,目光又回到蔔晴身上。
你的眼神出賣了你的心……彭小佳腦子裏閃過一句惡俗的歌詞,讪笑着往前走了兩步。張樂成是寧城教育局基礎教育科的科長,他和前妻的離婚官司,整個寧城教育系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男方因為出軌離婚的名聲非常不好,彭小佳心裏不禁有些擔憂。蔔晴名義上已經結婚,實際這段婚姻不過是相互利用,且登記之初便已決定離婚。她要真跟這種男人走到一起,壞了自己名聲不說,也很容易被學生家長诟病。
等着張樂成帶女兒走遠,她伸手攬住蔔晴的肩,試探着問:“你對張科長感覺如何?”
“拜托!那臉跟熨鬥熨過似的,我也沒興趣找個已婚男當備胎。”蔔晴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彭小佳,我要真那麽饑渴,何必婚後就和你同居。”
彭小佳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态,不屑嗤笑:“大部分男人才沒空管你保守還是放蕩,在他們心裏只要是個女人就滿身G點,摸下便嗨。”
“說的好像自己閱男無數一樣。”蔔晴拉長了臉正色道:“我離婚就是為了房子,也為了能名正言順的談一場正當時的戀愛。”
“我這叫看透男人的本質。”彭小佳抽離自己的腦袋,忍不住脫口而出:“婚都結了還戀愛呢,你真可怕。”
“我不找男人結婚,你給我走關系辦落戶辦轉正?”蔔晴無語的挽起的她的臂彎,目光堅定:“對于沒把握的事,我從來不做。”
彭小佳無言以對,不過還是勸道:“蔔晴,你這步棋走的太險。我總覺得你那位老公,不像是容易善罷甘休的人。”
蔔晴思考着她的話沒吭聲。雖然和俞知遠登記了兩年,說實話她并不清楚他的個性,包括他的長相在自己腦海中,都是模糊不堪的一個影子。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本不打算撕破臉去争那套複式樓的一半産權,是俞知遠太過絕情。
所以,就算前方的路是刀山火海,她也得笑着往下走。
由于是新學年,蔔晴先前帶的班已畢業離校,這學期她必須再從小班帶起。進入開學第二周,除了要和同班的老師商量課程安排,她還要安撫勸慰新生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等等,忙得連喘氣的功夫都彌足珍貴。以致收到法院快遞過來的立案通知書,她絲毫找不到激動和興奮的感覺,僅僅是打電話和律師聯系了下。
好不容易忙到第三周周一,蔔晴和同班的老師因為幾個天天從早到晚跟班的家長,在放學後被院長叫去辦公室談話。回到和彭小佳租住的房子天已黑的透透的,彭小佳哼着歌在廚房煮泡面,看樣子也是剛進門。
蔔晴疲憊的丢下包,徑自走去廚房幫忙:“今晚上又是吃泡面?”
“你還沒吃?”彭小佳偏過頭望她一眼,直接把煤氣給關了:“我看到你書桌上的立案通知了,這麽值得慶賀的大事,吃個球的泡面,我今天必須得宰你一次。”
“行,那快點洗個澡,我們直接去附近新開的會所餐吧吃自助餐。”蔔晴拍拍她的肩,忍不住苦笑:“只是立案,等贏了官司你想吃什麽盡管說。”
彭小佳寬慰她兩句,歡呼雀躍的跑回房拿了衣服去沖涼。蔔晴想起律師在電話裏提的那幾個關鍵點,心裏有點忐忑。法院能夠立案,早在她意料之中,但是關于房産分割的問題,律師僅表示盡量争取。至于理由,她心知肚明……
換裝完畢,她們打車來到梅子路1號銀都國際娛樂會所,在侍者的引導下去了二樓的餐吧。整體環境非常高雅,裝修也盡顯奢華卻不張揚,侍者更是一水的俊男靓女。彭小佳環顧一周,和蔔晴去取了食物,走到靠近窗前的一處空位坐下。
由于用餐的人不多,不遠處靠窗而坐的兩位男士,格外引人注目。一個五官深邃氣質硬朗,從坐姿看身高應該不低于180。另一個長相清俊氣質略娘,身高在180-185之間,舉止優雅。
蔔晴的位置正對着氣質硬朗的那位,她即使不刻意去關注,也會在擡頭的瞬間,無意撞進對方意味深長的目光。那種熟悉到心慌的不安感,讓她下意識的想逃。正想根彭小佳說換位置,她的腦袋已經湊了過來,一臉八卦的指着手機屏幕,并壓低嗓音說好帥的一對。
偷拍的角度又刁鑽又扭曲,依然擋不住兩個男人對視時,目光裏的濃濃深情。蔔晴默了默,點頭表示贊同她的看法。彭小佳邊吃邊笑嘻嘻看了一會照片,問她是否知道俞知遠的屬性。
短暫的沉默過後蔔晴無奈攤手,說自己從沒關注過這個問題。彭小佳沒心沒肺的揶揄兩句,将話題繞到她離婚後的生活上,一直聊到快吃飽了才悠悠住口。
蔔晴心情不錯的和彭小佳碰了碰杯,視線與那位氣質硬朗男的目光,再再次在空中相遇。她坦然斂眉,若無其事的欣賞着杯裏的紅酒,只是心神不寧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好在那兩位男士坐了一會便離開了。
吃飽喝足,彭小佳說既然來了,就順便上樓去唱幾首放松放松。蔔晴心想這段時間忙得人都要瘋掉,去唱一唱舒緩下神經也無妨,遂和她一起上樓。
兩個年輕的女孩去唱K,不過很普通很平常的一件事。壞就壞在她們上樓之前喝了酒,而彭小佳是那種一杯啤酒下肚,膽子就能瞬間從綠豆膨脹到月球那麽大的人。
這邊包廂還沒排下來,那邊她已經興沖沖的跑去挑包廂少爺。等蔔晴發覺她挑中的人,竟然是剛才在餐吧用餐的那兩個男人,頓覺頭皮發麻。
就在她猶豫着要不要丢下彭小佳開溜,那位氣質硬朗的男人已經走了過來,氣勢迫人的開口:”起訴離婚、要求分房産、大晚上主動找男人陪伴,蔔晴,你這算盤打得真響。"他真的是俞知遠?!那麽剛才他到底聽到了多少……蔔晴壓下心虛的恐慌感,後傾身子靠到沙發背上,微微仰起頭,佯裝鎮定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或者說,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