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愛之人
在東宮中的第二個夜晚, 謝稹依舊是在鳴鸾殿歇的。
入了夜,宮人們便将燈火熄了,只留不遠處一盞微暗的燭光。
寒亭躺在床榻的裏側, 身着淺藕色中衣, 将錦被牢牢的包裹在自己身上,她緊閉着雙眼, 可走近的謝稹卻能從那薄薄的眼皮上瞧出下面那滴流亂轉的眸子。
他心中悶笑, 發覺自這兩日姜側妃入宮以來, 他的心情是越發好了,倒是許久不曾這樣輕松過。
窩在被子裏的寒亭只希望謝稹瞧見自己睡了,也趕緊乖乖躺下睡覺, 卻不想身邊一陣熟悉的雪松冷香襲來,她被人攬着脖頸抱了起來。
這一下, 她猛然睜開眼, 只見謝稹已将她攬至胸前, 微皺的眉頭用手搓揉着她半幹的長發。
“頭發還濕着,這麽誰仔細明天頭疼。”
說着便撈起放在床榻邊的一張巾帕,裹住她的頭發細細擦拭起來。
寒亭靠在謝稹的懷裏, 有些怔怔的發呆。
從她的角度,正能瞧見謝稹溫柔的眸色,長長羽睫微垂着, 透着異乎尋常的認真, 仿佛此刻便沒有比給她擦頭發更 * 值得認真的額事情了。
他穿着玄色的中衣,領口處繡着淡淡的暗色龍紋, 許是沒有外人的緣故,他将脖子上原本纏着的紗布摘掉了,宮裏的金瘡藥果然極好, 那裏只剩下一個不大暗紅色的傷口,昭示着昨晚發生在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沖突。
可若是這一刻的謝稹,那樣的溫柔,讓她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是一種被眼前的人珍而重之的放在心上的感覺,陌生又明晰。
到底是為什麽呢?
自從昨日以來,這個疑問一直在她腦海中纏繞不停。
昨天她頭腦一熱,用一根簪子刺的太子殿下流了不少的血,可他沒有命人将自己以行刺的罪名壓如大理寺不說,反而又是替她遮掩,又是讨好一般的讓人将小廚房交了過來。
今日下午的時候,與她對弈時,也明顯是在逗弄自己,一番對弈下來,她頓時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輕松自然許多,仿佛從沒有發生過任何的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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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稹這一切行為,好像自己真的就是他所寵愛的側妃一般。
可寒亭心裏清楚,謝稹絕不是什麽見了美色就昏頭的男人。
他聰明,謹慎,心志堅定,城府深沉,是典型的的謀定而後動的人。
且他自小于美色一道就并不十分傷心,寒亭還記得謝稹十五歲的時候,剛剛回到宮中,因年紀到了皇後娘娘便精挑細選了兩個負責教導人事的宮女送了過去。
誰知兩個姿妍明豔的宮女在謝稹的宮中待了近一個月,謝稹卻每日只讓她們為自己守夜,他則是徹夜苦讀,将這兩個花一樣的小宮女生生熬成了痨病鬼一般的模樣,眼下青黑,走路都打晃。
而謝稹卻每天白日裏到大長公主府上補覺,後來叫寒亭知道,好一頓嘲笑。
只是他後來也沒改了這性子,對于懷有別樣心思的女子,向來不假辭色,目前來看,這些愛慕太子殿下的女子裏最倒黴的當屬蔣家的蔣明華了,好好一個貴女,最後不得已得做一輩子的姑子。
由此,便可看出謝稹其人,對女人是有多不上心。
可怎麽如今就轉了性子,對自己這麽殷勤體貼了呢。
寒亭最初是懷疑謝稹還有想要利用自己的地方,可後來轉念一想,便是想要利用自己,太子殿下也不至于到連命都不要吧,昨夜裏她若是真沒摟住,一簪子下去,這人能不能活下來,還真不好說。
又或者,謝稹可能猜到一些關于自己的身份?
可是自己重生一事,乃怪力亂神之說,尋常人怎麽可能往還魂之事上想。
就算真的是懷疑自己便是顧寒亭,可以他當年一杯毒酒毒死自己的行為來看,豈不應該是趕緊再想辦法弄死自己以絕後患才對麽?
越想越是不解,寒亭盯着謝稹的目光便越發的古怪起來。
謝稹動作輕柔的用巾帕給她擦着頭發,用手摸着覺得差不多了,才将帕子拿開,便瞧見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黯 * 淡的燭光透過茜紅色的絹紗帷幔,落在那張皎白幹淨的面容上,在那濃黑剔透的眸子中映出淡淡的旖旎風情,瞧的謝稹心頭一熱。
他将手覆到寒亭的眼睛上,遮住了她那殺傷力過大的眼神,輕嘆了一口氣。
“這是怎麽了,為何這麽看我?”
寒亭注意到,謝稹在與自己說話時,尤其是兩人獨處時,很少用孤自稱,多是說我的,只有在偶爾情緒冷淡之事才會自稱孤,那往往是自己與他有了什麽争執的。
她被謝稹蒙着眼睛,覺得覆在眼睛上的手掌溫涼,便如身邊這個人,即便自己靠在他懷裏,卻也總覺不出溫熱來。
“殿下之前曾說起,您有一個想要為她绾青絲的姑娘,妾身很好奇,是什麽樣的姑娘,能讓殿下這樣的尊貴的人,去學習怎麽樣為女子梳頭畫眉呢?”
寒亭能感覺到,覆在自己眼睛的上的那只手微微顫了一下,接着光線重新回到眼前,謝稹放開了手,調整了一個姿勢,将她重新攬在懷裏。
“那是年少時候的事了,你想聽我便講。”
寒亭沒想到謝稹會接自己的話茬,頓時精神起來,連忙道:“妾身對殿下的過去十分好奇,自是想聽的。”
謝稹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兩只手牽着握在了掌心裏。
兩人此刻的姿态極為親密,寒亭已是被謝稹完全圈在了懷裏動彈不得,周身圍繞着這人身上清冽的冷香。
她有些不自在,可礙于實在想聽接下來的故事,這會兒也不好掙紮。
謝稹見她老實不懂,滿意的又把人往懷裏箍了箍才開口。
“你小時不是在京中長大,許多事都不知曉,我先從宮中的舊事講起。話說我乃是父皇的第六子,生母是曾經的貴妃周氏——”
寒亭一聽這開頭,便能想到後面無比冗長的,且都是自己熟的不能再熟的往事,頓時有些頭大。
若是照謝稹的講法,估計自己等到天明也未必能聽見他的那段情史,連忙出言打斷他。
“殿下不知,妾身雖多年不在京中,可回京後也從家中姐妹和閨中好友處知悉了不少當年的往事的,尤其是入宮前,父親更是特意交代了不少殿下的事,妾身都記得清楚。”
謝稹眉頭微微一挑,似乎是有些吃驚又意味深長的道:“是麽,原來你這般在意我,還專門了解過我的往事。”
寒亭愣了一下,怎麽總覺得謝稹這語氣聽起來,就好像是自己背後偷偷調查他了一般。
謝稹似乎只是随口感嘆了這麽一句,也沒有給寒亭解釋的時間,便接着道:“既然你都知曉,那也應該知道,我年少時是在大長公主府中常住的,後來到了十五歲才回了宮中。”
寒亭點點頭,表示知道。
“那時我十五歲,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紀,卻總覺得世間女子大多庸脂俗粉,尤其是身邊總會有帶着各種心思接近我的宮女,便更讓人不耐,那時在 * 我的心中唯有一人,與衆不同。”
謝稹神色寧靜,眸色悠遠,仿佛在回憶過去的時光。
“那人與世上的女子都不同,她不會因我母族罪過而疏遠我,也不會因我的皇子身份對我另眼相待,她同我一起長大,最喜歡做的事情,嗯,就是變着法的折騰我,看我笑話——”
寒亭越聽越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聽着怎麽這麽熟悉呢?
一同長大?看你笑話?
整個大長公主府裏,能說得上和六皇子一同長大的,一只手都能數的出來。
這時候,謝稹似乎想起了些什麽過往的趣事,他嘴角微微勾起,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笑意。
“她很聰明,不論什麽都是一學就會,偶爾憊懶,時而心黑,最是饞嘴,平日裏但凡在吃食上虧了嘴,便總要讨回來,我那時候小,便也跟着養成了些貪嘴的壞毛病。”
寒亭面色越來越怪異,她此時已經知曉謝稹說的是誰了,看着謝稹欲言又止。
謝稹也感受到了寒亭的注視,漸漸熄了聲音,回望着她。
他今晚會說這些,也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瞞着她,日後長路漫漫,這宮中更是波雲詭谲,腥風血雨,總要讓她知曉自己心意,稍稍放下心房,自己也才能放下心來。
只是看着眼前人神色猶豫,欲言又止,似是十分糾結難言的模樣,謝稹的心頭漸漸發涼。
他曾預料過的最差的結果,不過是眼前人的鄙夷和厭惡,他們中間隔着的是輩分,是誤會,是血仇,是生死。
她所遭受的一切,皆是因他的自負傲慢而起,他有什麽資格還幻想能得到她的垂憐。
謝稹只覺心底一片冰寒,他眼睫漸漸垂下,嘴角漸漸放下,面色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卻莫名叫人瞧着難受起來。
寒亭見他這副模樣,居然也跟着心酸了一下。
她想了想,終于還是開口勸了一句:“殿下也別難過,雖說如今大長公主和沈将軍都與你視同水火,但我上次為大長公主賀壽之時,與沈姑娘閑聊兩句,沈姑娘對你并無仇怨,提起你時仍是十分親昵,且她也還未定親,日後或許還是有機會的。”
這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苦口婆心,寒亭也是想了好半天,終于覺得堵不如疏,雖說她實在不能理解十五歲的謝稹怎麽會愛上還是個孩子的沈星月,那會兒沈星月好像才十歲吧,還輸着總角,不到自己胸前高,這未免也太禽獸了一些。
但看謝稹剛剛那模樣,好像還情根深種,而且沈星月如今也正是該議親出嫁的年紀,兩人家世出身倒也匹配,沈星月的身份,當個太子妃還是問題不大的。
這麽看來,謝稹說的愛而不得,豈不是因為自己的死,導致了大長公主府和他之間的關系惡化,倒是耽誤了這對有情的小鴛鴦?
一想到這,雖說寒亭也知道這完全不是自己的錯,怎麽也怪不到她一個死人身上,可這心裏還 * 是不由自主的就浮上了一絲淡淡的愧疚呢。
謝稹有些茫然聽着寒亭的勸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這人竟然會錯了意,以為自己說的是沈星月?
他一時之間只覺得荒謬好笑,這人到底是心有多大才能以為他會喜歡一個十歲的孩子,自己在她心裏難不成就是這麽個形象。
胸中情緒頓時從陰郁失落,急轉直上,變得哭笑不得。
轉而,他又覺得無奈酸澀起來。
她竟然能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個孩子,也不曾往自己身上想過半分,可見自己前路多艱。
他無奈的扶額,無聲苦笑,半晌才在寒亭不解的目光中,将錦被撈過來,蓋在兩人身上。
手臂一用力,就将人困在懷裏躺下,并且止住了寒亭還欲開口的話。
“別說話,陪孤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