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還好那個人沒過來,蘇殺走到打棋譜的男人面前,看他氣度沉穩優雅,應該就是家主夙雲深了,便主動打招呼。
「你好,我叫蘇殺,昨天我們通過電話,聊到紙扇的事。」
「蘇先生你好,請坐。」
夙雲深打手勢請他落座,阿寶吃完了東西,跑過來把桌上的棋盤撤掉,接着又過來一位老婆婆給他們上茶。
婆婆的衣服也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上茶時還笑眯眯地打量他,啧啧連聲道:「這後生長得可真俊。」
生平頭一次被人稱贊長相,蘇殺簡直是受寵若驚,不過那眼神讓他很不舒服,忍不住聯想到即将被蛇吞下肚的青蛙。
這裏簡直是比扇中世界更荒誕詭異的地方啊!
他下意識地轉頭環視房子,目光掃過牆壁上的一幅挂軸,不由一楞。
畫中是一位白發老人,老人身着長衣,慈眉善目,讓他依稀記起在火中出現的那個人。
明明他沒看清老人的相貌,但總覺得他們就是一個人。
「那是家祖,當年也是機緣巧合,是他在火中撿到了那柄紙扇。」
所以扇子才會輾轉落在夙家。
蘇殺點點頭,忽然回過神來,驚訝地看夙雲深。
夙雲深笑了,品着茶說:「你是不是想問一個瞎子怎麽會知道你在看什麽?」
「不,沒有……」
「你不用忌諱,我從出生就看不到了,所以我習慣了用心去感覺,就比如你現在的心情就非常迫切,想知道真相,又怕真相不是自己期待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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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的。」
其實蘇殺更想說——你可以去算命了,電視上那些術士大師都沒你靈驗呢。
「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
夙雲深從袖子裏掏出紙扇,放在了蘇殺面前,可是扇柄燒黑了,看不出原有的樣子。
蘇殺拿起來輕輕打開,扇軸斷掉了,随着他的打開散開了,蘇殺慌忙握住,放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擺好。
扇骨幾乎都燒斷了,扇面也沒了,唯一存留完整的是那枚紫玉如意墜,可是也失去了原有的光華。
蘇殺伸手撫摸扇骨,想起跟單畫經歷的總總,鼻子有點酸,問:「扇子燒沒了,是不是單畫也……」
他不敢問得太直接,中間頓住了,夙雲深也沒回答,反而問:「你想過人與妖之間的界限嗎?」
蘇殺想了想,然後搖頭。
他跟單畫接觸的時間太短了,沒想過那麽深刻的問題,但他想假如對方是單畫的話,那麽不管是怎樣的結果,他都會選擇接受。
「我不知道,不過我答應過帶他去吃漢堡薯條,去看電影,我希望我可以做到。」
「即使他騙過你嗎?」
「又有誰沒騙過人呢,要是在意的話,下次我再騙回來不就好了?」
夙雲深笑了,對站在一邊的阿寶說:「帶他去百寶藏。」
「蘇先生?」
「你的問題我回答不了,不過也許有人可以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在那裏,你可以帶走任何一件你喜歡的東西。」
「我沒有什麽喜歡的,我只要單畫。」
「那就要看緣分了。」
蘇殺聽不懂百寶藏是什麽,對他來說,能看到單畫就好,見阿寶咬着玉米棒沖自己搖手,他急忙站起來,跟了過去。
阿寶一溜小跑沖向後院,這一路上風光更是分外的妍麗,蘇殺卻沒心思看風景,随他進了後院,來到一棟建造高大的倉庫前。
「這就是百寶藏?」
注視着眼前灰蓬蓬的建築物,他驚訝地問。
「裏面有很多寶藏喔,有沒有一點心動?」
阿寶啃完了玉米棒,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串葡萄,一口一個塞進嘴裏,一邊嚼着一邊問。
蘇殺看了他一眼,很想說你這麽能吃,就不怕吃壞腸胃嗎?
阿寶把還沒吃完的葡萄串叼在嘴裏,走到百寶藏門前,踮起腳去拉上面的門栓,門栓很高,他折騰了半天都沒打得開。
蘇殺等不及了,上前想幫他,被他推開,咕哝着說:「不行不行,這裏只有我才能打開,你們開就不靈了。」
「有很多人想開嗎?」
「那當然了,因為裏面有很多寶貝啊。」
阿寶幾乎用了吃奶的勁兒——字面上的意思,終于把門栓拉開了。
随着吱呀呀的聲音響起,倉庫裏面的景象映入蘇殺的眼中。
裏面沒有窗戶,卻意外的亮堂,蘇殺跟随阿寶走進去,看到了懸在房梁上的一對對明珠。
對面牆上挂着各種奇奇怪怪的物品,諸如琵琶、鬼頭面具、銅鏡,還有刀劍和長笛。
物品應該都很古舊了,色澤沉靜,帶着歲月流逝刻下的光彩。
蘇殺進去後,首先感受到的就是空靜,仿佛走進這裏,時間也随之停止了。
倉庫裏面貌似并不大,但仔細看去,卻發現一眼望不到盡頭。
不同的物品放置在不同的地方,像是随意擱置在那裏,等待有緣人來認領。
不由自主的,蘇殺的心緒也被影響到了,不再像之前那麽浮躁。
他默默環視着周圍,忽然一陣風拂過,帶出悅耳鈴聲,房梁上依稀有人影晃過,銀鈴聲正是從那裏傳來的。
蘇殺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沖過去大聲叫道:「單畫!單畫是你嗎?」
仿佛應和他似的,鈴聲響得更加清脆,然後白衣拂過,那個人從梁上躍了下來,鳳眸微挑,眉間風情流動,卻不是單畫是誰?
蘇殺大喜,過去要抓他的手。
那人向後一閃身,避開了,冷冷說:「你搞錯了,我不是單畫,我是他的孿生哥哥。」
聲線冷清呆板,蘇殺一楞,定住了腳步。
他聽過單畫的各種聲音,嬌憨的惱怒的或是焦慮的,但裏面都帶了感情。
不像現在,雖然聲音動人,卻像是機器發出來的,失去了應有的色彩。
他楞楞地問:「那單畫呢?」
「單畫死了,我只是好心告知你一聲,別再傻下去了,他根本沒有在意過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你而已。」
「不會的!」
「哼,我有必要騙你嗎?倒是他,騙了你一次又一次。」
「我是說單畫不會死,我明明殺死了怨靈!」
「他本來就在怨靈的世界裏,怨靈死了,他當然也死了。」
「我不信,你說他死了,那骨灰呢?」
「我們妖怎麽會有骨灰?他早就魂飛魄散了,這是他的命,你也不要再糾結了,請回吧。」
蘇殺沒動。
對他來說,跟單畫的交往一直都像是在作夢。
那場大火後,單畫也再沒出現過,但他始終不信單畫死了。
他一直堅信假如扇中世界是曾經存在的,那單畫肯定還在,他只是身不由己,無法現身來找自己而已。
所以死亡這個字眼要比今後再也見不到單畫更讓蘇殺無法接受。
「不會的……」
蘇殺注視着眼前這個酷似單畫的男人,想從他的容貌中找到單畫的影子,可他失望了。
男人的半邊臉被陰影籠罩着,丹鳳眼雖然漂亮,卻流淌出妖異的色彩,這是單畫沒有的。
相比之下,單畫還是接近于人,不管是容貌還是氣質。
被看得不耐煩了,男人皺眉斥道:「還要看多久?我又不是他。」
「抱歉……」
「死了就是死了,再說他又不是真的喜歡你,還有什麽好留戀的,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吧!」
男人說完,沖阿寶一擺手,示意他帶蘇殺離開。
阿寶啜着手裏的葡萄還在猶豫,眼刀掃過來,他吐吐舌頭跑了出去,又去拉蘇殺,讓他跟上。
蘇殺被阿寶連拖帶拽地拉了出去,臨到門口時,他又轉頭看過來。
男人不悅地挑起眉,正要發火,蘇殺先開了口。
「謝謝你。」
男人一怔,張張嘴想回應,大門已經關上了,随着咣當一聲響,外面的光芒被遮擋住,百寶藏重新墜入昏暗的世界。
「唉,你這又是何苦呢?」
空中傳來嘶啞的嘆氣聲,挂在牆上的鬼頭面具自動飛起來,飄飄悠悠地飛到男人身旁。
男人不做聲,沉默中,他垂着的眼簾上凝起了淚珠,慌忙別開頭,趁着大家不注意伸手抹掉了。
頭頂明珠的光芒垂下,映亮了他臉頰上長長的傷疤。
木架上的長笛也不甘寂寞,豎起來敲着架子發牢騷。
「就是嘛,明明就是喜歡他喜歡得要死,為什麽要編這種可笑的謊言呢?」
單畫擡起頭,淚水抹掉了,他恢複了平靜,漫不經心地說:「這樣其實挺好的,反正我們在一起又不會快樂。」
「你怎麽知道?你會算啊?」
詢問的是對面的琵琶。
單畫說:「他喜歡我,信任我,為了我連命都不要,可是我卻騙了他,從一開始就在騙他,騙他的是我,讓他陷入險境的也是我,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你是不是在人間混久了,混得腦袋進水了?如果不是你,他早就死了。」
「可是……我覺得這裏也不錯,我以前也是在這裏生活的。」
「最好是真的這樣想。」
面具冷笑道:「以前待在這裏是因為你出不去,可是現在明明有出去的機會卻自己放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是,你想清楚啊,除非他帶你走,否則你要永遠都待在這裏,要知道我們妖的永遠可是很遠很遠的。」
單畫本來就心煩意亂,再被大家七嘴八舌地數落,他更加不知所措,猶豫道:「可是他一定認為我又在利用他……」
「你本來就在利用他,利用他出去啊,到時他不喜歡你了,你可以再去找其他人嘛,其他妖也行啊,可是你現在不跟他走,就連利用的機會都沒有了。」
「可是我不想再利用他!」
單畫覺得大家根本不懂他的想法,他要的是真心實意的喜歡,而不是欺騙來的愛情。
要是蘇殺那樣想他的話,那他寧可繼續待在百寶藏,反正對于人類的世界,他也沒有特別向往……
「膽小鬼!」
昏暗的空間裏,不知誰突然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