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天之中腦袋破了兩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蘇殺的意識開始迷糊。
他隐約感覺有亮光劃過,但馬上又滅掉了,像是有人在用手電筒照他,三個小偷在交談什麽,語調急促而慌張,斷斷續續的,像是——
「死人了,怎麽辦?」
「不關我們的事,是東西砸下來打死他的。」
「可是……可是老大會怪我們……」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我知道怎麽做了,我們……」
不,他只是受傷,離死還遠着呢……
蘇殺很想這樣說,但那三個歹徒沒給他機會,交談了一會兒後,開始忙碌起來。
蘇殺只聽到稀裏嘩啦的聲音,他努力想看清是怎麽回事,但眼睛被血糊住了,只依稀看到快速晃動的手電筒燈光。
直覺告訴蘇殺,三個歹徒接下來要做的事一定很可怕,可惜他無能為力。
身體像是被定住了,既沒有力氣掙紮,更無法喊叫,随着頭部疼痛逐漸加劇,意識變得越來越遠。
恍惚中,他看到了跳躍的火光。
他們不會是想……
突然想到了歹徒的意圖,蘇殺一個激靈,求生欲望讓他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四周沒有想象中的黑,正前方燃燒着篝火,火苗正旺,間或傳來噼啪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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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摸頭,撐地坐起來,警覺地打量四周。
三個歹徒不見了,摔落一地的典當品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周圍草木繁茂,篝火的另一頭伫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背對篝火,看不到臉龐,只看到夜風拂來,卷着他的衣袂輕輕翻飛,腰身苗條,正是單畫。
蘇殺先是一楞,接着猛地醒悟過來,他已經不在現實中了,他現在是在扇中!
他低頭看看衣服,果然換成了先前那套簡約的漢服,受傷的額頭也不痛了,他伸手摸摸,血不見了,當然也沒有傷口。
這反而讓他有些擔憂——順利回到畫中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可問題是現實中他會不會挂了啊?
從出血程度來看,這個可能性很大,再加上那些歹徒不懷好意,蘇殺對現實中自己的存亡不太抱期待。
他晃晃腦袋,把不必要的煩惱甩了出去——他已經進畫中了,現實的事擔心也沒用,還是先解決了眼下的麻煩再說吧。
想到這裏,蘇殺拍拍身上的土,跑了過去。
單畫沒有留意到他,注視着前方發呆。
前面是條河流,夜間看去,黑蒙蒙的河面當中倒映着幾許星光,靜谧一片。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側臉的表情平靜,既沒有兩人初遇時的俏皮,也沒有湖中涼亭時的風情,更沒有他們在青樓重逢時的妖豔。
神情間失去了應有的柔和,眉峰高挑,臉頰如刀削般的鋒利。
此刻的他對蘇殺來說仿佛是陌生人,他們彼此站得那麽近,卻又似很遙遠。
單畫很不對勁,但要說哪裏不對勁,蘇殺又說不出來,只是靠近後,發現了他周身回旋的淡淡的黑霧。
他的衣服色調也變了,除了衣袂跟袖口外,都變成了大紅顏色,像是血戰後留下的痕跡。
蘇殺明白了,圍繞他的那層黑霧是殺氣,很濃的殺氣。
他很擔心,又怕吓着對方,輕聲喚道:「單畫。」
單畫沒有回應,蘇殺又叫了一聲,單畫這才猛然回神,轉頭看到是他,楞了楞,下意識地向後退,卻不料腳下踩中石子,差點摔倒。
蘇殺慌忙攬住他的腰,将他抱住了。
單畫借着他的力道站穩,跟他四目相對,半晌才試探着叫:「蘇殺?」
「是我,單畫你怎麽了?是不是被妖傷到了?傷在哪裏?」
蘇殺一邊說着一邊查看單畫,但因為衣服是紅色的,他只看到一些撕碎的地方,卻找不到血跡。
看到他緊張的模樣,單畫噗嗤笑了,這一次他沒用法術,蘇殺的出現出乎他的意料。
一瞬間,心情突然好轉起來,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頭轉開,說:「你居然回來了!」
「你在這,我能不回來嗎?」
蘇殺抓住單畫的手,繼續打量,又問:「為什麽換衣服?。」
單畫不說話,丹鳳眼微微眯起,看向他。
蘇殺反應了過來,不好意思地說:「不會是……我造成的吧?」
單畫沒有回答,雙手托住蘇殺的下巴凝視他,最後低聲說:「我以為你不會再出現了。」
「為什麽?」
「因為……」
單畫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他擔憂蘇殺在扇中的命運,但為了目的又不得不利用他,很矛盾的情感,想得頭都開始痛了。
他用力搖搖頭,把煩心事甩開,問:「你在外面是不是遇到危險了?」
「還……好……」
其實蘇殺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外面經歷了什麽,不想單畫擔心,他支吾了過去。
心裏反而擔心扇子被血染成了紅色,不知道還能不能恢複原來的樣子。
「那你呢?我消失後,你是怎麽從那團黑霧中逃脫的?」
「唔……」
單畫把頭別開了,眺望水面,說:「受了些外傷,不重,只是我逃脫後找不到你,又不知道你去了哪裏,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那黑霧看起來很厲害。」
「是啊,黑霧是很多人的怨念化成的怪物,一直想修煉成真正的人,所以才會對紫玉這麽執着,還好它被你的道符打傷了,哼,它也沒讨到便宜。」
單畫說得輕松,但他身上的殺氣很重,可想而知那場厮殺一定非常激烈。
想到他又要應付修道者,又要躲避妖魔的狙擊,蘇殺感到了心疼。
偏偏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自己不在,不由得抓緊了他的手,道:「放心吧,接下來我會幫你的。」
「哧,你又不會法術,怎麽幫啊?」
「我……我會打人啊……在這裏打死了人……應該沒事吧?」
「說得你好像很厲害似的,不過就給你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今後你打人我打妖,合作愉快。」
蘇殺的出現緩解了單畫的不安,語調也輕松起來。
拉着他走到篝火前,問:「餓不餓?我烤魚給你吃,那條河很深的,魚也很肥美,你想吃的話,我……」
單畫的話停了下來,因為蘇殺注視着他的半邊臉一動不動,他這才想起臉頰上的劃傷,慌忙轉身避開。
蘇殺也跟着轉了過去,單畫伸手想遮掩,被他抓住。
月光在他的臉頰上投出淡淡的光彩,也映亮了上面的傷痕,抓傷從顴骨延伸到發鬓,深且粗長,乍看去像是條墨黑蜈蚣,甚是吓人。
蘇殺越看越心驚,問:「這傷也是黑霧怪抓出來的?」
「不要看!」
單畫的臉繃緊了,又轉了個身,避開蘇殺的注視。
蘇殺怕傷了他的自尊,沒再緊逼,安慰說:「傷口會慢慢複原的,別太在意了。」
「不會,它的怨氣太重,被它的爪子抓到的話,都會留下這樣的傷,就算傷好了,也會留下黑色疤痕。」
「就算留下也沒關系,我不會在意的。」
蘇殺其實是在安慰,但是在單畫聽來,卻更像是敷衍,他惱了,道:「你是……」
——你是什麽東西,誰稀罕你的在意?
這句話盤桓在嘴邊,幾乎脫口而出,但是蘇殺在他開口之前抱住了他。
「下次遇到它,我一定殺了它,為你出氣。」
單畫怔住了,聽了這話後,他原本的怒氣消散得幹幹淨淨。
很奇怪的感覺,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懂了,只覺得很享受這樣的安慰,即使它聽起來很可笑。
他忘了再發怒,就着蘇殺的力道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說得好聽,你打得過它嗎?」
「我上次不也打傷它了,所以一定有辦法的,總之我會除掉它。」
「殺氣好重啊,難怪你叫蘇殺了。」
單畫笑了,被人在意的感覺不賴,他開始沉溺其中了,但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感情與理智之弦在心中拔河拔了好久,最終他還是按住了喜歡的感情,道:「其實要消除怨氣之痕很簡單,只要我去了你們人類的世界,就可以脫離扇中的怨念控制,傷痕自然會消失。」
「是不是只要我們把紫玉給你的主人就行了?」
「是的,不過他不是我的主人,只是跟我有契約的人,只要契約解除,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單畫推開蘇殺,注視着他,認真地說:「我想去你的世界,想吃漢堡想吃冰淇淋,想穿你們這個時代的衣服,還想去影劇院,可是我更想……你好起來……」
——你好起來……
蘇殺驚訝地問:「你是不是看到我受傷了?」
「感應得到,還有這身衣服……」
單畫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蘇殺受傷的空間很暗,他只能憑感覺猜測,蘇殺一定流了很多血,所以他的衣服才會變成這樣的顏色。
這也就意味着蘇殺在這個時候來到扇中等同死亡。
他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可是私心又期待蘇殺的回歸,所以在看到蘇殺時他既震驚又難過,但同時又是開心的。
這麽矛盾的感情在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還不曾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