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這章講到上輩子
上輩子究竟是怎樣的情形呢?
我記不清了。
仍是景嘉二十一年,父皇駕崩,我被半推半就的坐上了那個位置。
重要的朝臣們聚在書房幫我商議國號,每個人都說了一個,我撐着腦袋靠在椅子上聽他們說,拿捏不定的時候喊了一聲:“清平。”
朝臣們吓壞了,他們以為我要拿宋清平的名字當國號,齊刷刷的跪下來請我三思。
這時候宋清平就成了蠱惑聖上的奸佞小人,哪有任由陛下用自己的名字當國號的?
宋清平站在我身邊也吓了一跳,差點也跪下來求我。
我伸手拉他,在衣袖底下捏他的手指玩兒,發現他手上的繭又厚了幾分。
我跟他們解釋說:“我是讓宋清平幫我挑一個。”
最後還是宋清平幫我擇了兩個字——昭春。
昭昭春陽,冉冉東升,很好的寓意。
那時候我還沒有太子妃,也沒有什麽定下的姑娘家。于是登基大典上便也沒有皇後。
我不是很在乎這個,那時候我就滿心滿眼的喜歡宋清平。大典時,經過他身邊,順勢拉住他的手,就把他牽在身邊,帶着他一起走上臺階去。
誰都知道我舉止無端,現下我當了皇帝,沒有一個人敢說我做的事不合禮,就連宋清平也不敢說。
宋清平跟在我身後,規規矩矩的好像我新娶的皇後。
宋清平說我上輩子對他很好,我想我确實對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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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宋清平平步青雲,簡直活成了全天下文官做夢都想變成的樣子。
他官拜丞相,我在禦書房給他設案,為的是能把他留在宮中。一律公務托付給他,大小裁決全仰仗他。
清談會上單賞給他金線編織的牡丹花,趁着三分酒意親手為他簪到襟上。
他一開口我便說好,他一起身我便給他鋪地,他若一笑,那我便死而無憾了。實在是活生生把他寵成史書上的寵妃模樣。
其實他才是真正的皇帝,我用全天下供奉與他。
那時候我攏共有兩個打算,一個是當皇帝當滿三年,過了孝期就讓位給二弟。那時候我封了他做賢王,真是賢能的賢,朝中大小事務,除宋清平,再有就歸他管。
二是我想宋清平那麽喜歡當丞相,他也只能給我當這三年的丞相,趁着這三年,我好好的對他,希望他日後不要太記恨我。
後來上輩子國破家亡,我朝遺老著史立書,雖然他們對我的評價不是很好,說我玩世不恭,虛有其表,但他們提到我與宋清平之間的君臣之誼,還是很認同的。
說到我拉着他的手一起登基,特準他在禦書房看奏折,雪天給他送梅花兒,說我們兩個抵足而眠,凡此種種,都變成書上的一句話。
他們寫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居則同寝,舉則同行;如此隆恩,古之未有。”
我想,若是我這般對一個妃子,他們恐怕就要急得跳腳了。
得虧我喜歡的是宋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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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搞到國破家亡的局面,具體情況是這樣的:
毛病是一天一天積攢下來的,上輩子父皇沒能收到那封檢舉韓将軍的血書,因為上輩子的我還什麽都不知道。
好罷,我承認,這輩子父皇收到的那封檢舉的血書是我寫的。
我啃光了十個手指頭,才寫出來這兩張紙,那時候宋清平問我怎麽把手指頭弄壞了,我就騙他說是雕木頭雕壞的,害得他心疼了很久。
重活的那一次,宋清平想着要先除去北疆的禍患,他的做法是在北疆暗自運作。我那時候不知道他在私底下有動作,我又沒本事,只能借父皇來動手,給他遞血書,好讓他盡早發現北疆的不對勁兒。
上輩子父皇沒收到我的血書,也就沒能發現北疆的不對,他還以為他給我留了個多好的江山呢。
我原想熬過三年就把位子讓給沈林薄,結果距離三年時間只剩下兩個月的時候,也就是昭春三年的冬月,北疆亂了。
消息傳來的前幾日,我才找沈林薄談過讓位這件事。那時候沈林薄還以為我是在試探他,半真半假的就糊弄過去了。現在又傳來這種消息,好像是我早早的就得到了消息,準備把爛攤子推給他,這樣顯得我特別沒有責任心。
所以那一陣子沈林薄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對勁。
他本來就怨我,我還把自己弄得一塌糊塗的江山交到他手上,他指定要恨死我,很難保他當上皇帝之後不反過頭來殺我。
北疆,我原本是不必親自去的,但是為了給沈林薄一個交代,證明我讓位給他的真心。也為了給父皇、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我得去一趟北疆。
上輩子我太慫,從沒告訴過任何人我不想當太子,更不想當皇帝。
父皇在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他的孝期還沒過,江山就丢了一半,肯定要跑上來打死我。
我當皇帝的這幾年,私德評價有點不好。有的人說我風流灑脫,潇灑不羁,又有的人說我吊兒郎當,玩世不恭,仿佛這世上有兩個沈風濃。
不論私德,國事上有宋清平幫我,顯得中規中矩,再加上我從前的神童名聲,他們從來都很信我,信我文治武功,樣樣都行。
所以北疆,我是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的。
打勝了,算我厲害,最後功成身退,讓位給二弟;打敗了,就算是我告訴天下人,其實我就只能當個木匠。
打敗了也不要緊,我給二弟留了好些個精兵強将,他即位後就能打回來,還能讓天下人都信服他。
所以這件事情,無論怎麽想都很劃算。
于是我準備去北疆,那天晚上我正在養居殿擦拭我的寶劍的時候,宮人在外邊敲門。
“啓禀陛下,丞相大人領着百官在宮道上跪着。”
我下意識想站起來,但是又用我的寶劍撐地,重新坐回了榻上。
我知道宋清平為的什麽事,他不讓我去北疆,他在哪一輩子都一樣,都怕我死了。
他給我上過幾封折子勸我不要去,但是他忘記了,折子說是上給我的,其實我都堆給他看。
他還跟我提過幾次,他提起這件事情時,我總是不說話。
我懂得要怎樣哄宋清平,但是我也知道,一旦我哄不了他,他對什麽事情太固執了,我就會忍不住退步。
我一讓步,所有事情都沒戲了。
我預備從北疆回來後再跟他說我不當皇帝的這件事,到時候我從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諒他也不敢再讓我當皇帝。
所以這回我得忍着,我不能出去找他。
我繼續擦我的寶劍,把它擦得锃亮。
那宮人又提醒我說:“陛下,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
“小半個時辰,他簡直是……”我想了一會兒,然後轉頭問他,“你說說他這是什麽。”
“臣不敢說。”
他大概想,我和宋清平指不定什麽時候又好得跟什麽似的了,他不敢說宋清平的壞話,怕我翻臉。
“那你去找兩個美人兒來,就從他們跪着的宮道那兒走過去,要他們一直看見這兩個人走進了養居殿。”
“陛下,您忘了,後宮空虛,宮中沒有美人兒。”
我扶額,當的這是什麽窩囊皇帝,臨了要兩個美人兒都找不出來。
這時候又有年紀較輕的宮人從外邊進來,先在門口抖落下滿身的雪花,才走上前來,打揖道:“陛下,有幾位老臣不行了。”
“送太醫院,都這麽老了,還跟着宋清平胡鬧。”我擺手,随後看見宮人發上粘帶着的雪粒子,我問他,“外邊下雪了?”
“下雪了。”
“大不大?”也不等那宮人回話,我将長劍收進鞘中,抱着手就要出去。
一開門,風席卷着雪花飛過,又撲在面上。白雪覆上琉璃瓦,地面上的積雪也到了腳踝。下午分明還是沒下雪的,我沒想到就這麽一段時間還能變了天了。
宋清平習武,我原想着他跪一跪也沒有大事,頂多就是晚上我給他揉揉腿,我沒想到下了這麽大的雪。
他這個人就是,恃寵而驕。
我終于想出一個詞來形容他。
兩個宮人跟上來,我邊往外走,邊說:“拿鶴氅。”頓了一頓才繼續道:“弄兩盆幹淨的雪。”
年輕的宮人拿着鶴氅,追上來就要給我披上,較年老的一拉他的手,低聲道:“你就拿着罷,陛下不穿。”
他跟了我幾年,我想什麽還都十分清楚。他也長舒了一口氣,慶幸方才沒順着我的意思說宋清平的壞話。
我又不是不辨黑白的昏君。
我才出來,就看見前面的宮道裏烏壓壓的跪滿了人,領頭兒的就是宋清平,他一見我出來,眼睛一眯,就伏到了雪地上。
要不是随後他的身形動了動,我幾乎要以為他昏過去了。
我快走了兩步,等他擡起頭時,便放慢了腳步。
你看他現在都這麽不肯聽我的話,要是之後我說我不當皇帝了,他不得長跪不起,一直跪到我收回成命。
我實在是不能就這麽慣着他了,以後沈林薄當了皇帝,還能這麽慣着他嗎?
我走到他面前,低頭看他:“宋清平,你在幹嘛?”
他磕頭:“求陛下收回成命。”
“我還以為你領着一群人要造反。”我嘆氣,“你膽子大了,還是我把你寵壞了。從前我是殿下,你什麽都聽我的。可現在我是陛下,我都管不住你了。”
“臣不敢。”
我在他身邊盤腿坐下,挑了挑眉道:“你看你身後那群人都不行了,你要不要讓他們先回去?我們兩個說說話。”
宋清平知道,我是要支開別的人,單對付他一個人,要容易得多。
但他也見不得身下的人一個一個倒下去,只能順着我的意思,讓他們先回去。
“你看你害得他們都凍壞了,日後落下什麽毛病,你又那麽窮,不得我出錢來養着他們。你這個人,真不會為我考慮。”我一面絮絮叨叨的和他說些廢話,一面等那些臣子如潮水一般退下去。
他們還是很相信宋清平能說得動我的,畢竟人前人後我這麽寵他不是?
宋清平恐怕也這樣想。
不過他這回想錯了。
待那些大臣一走,我就轉頭吩咐跟來的宮人:“鶴氅。”
年輕的宮人要把鶴氅給我披上,卻被年老的拿過去,遞到了我的手上。
人這一生啊,要有一個清楚你心思的人是很不容易的。
你看連這宮人都這麽明白我,可是宋清平呢?他就只會恃寵生嬌。
我問我自己,宋清平懂我嗎?他不懂,我也不想讓他懂。那我為什麽就喜歡他?單喜歡他?喜歡他喜歡的要命?我不知道。
有一次宋清平問我,可懂得君王之愛是什麽。
我那時候正架着腳雕木頭,聽見他跟我說話,便放下手裏的活兒,正經了模樣,道:“清平。”我不敢多做停留,連忙補充說:“我是說山河清平,百姓安康。”
好險,差一點我就把喜歡他說出口了。
鶴氅交到我的手上,我提着它,将宋清平裹起來,抱起來就走。
他喊我:“陛下。”
我笑了,他怎麽這樣傻?那些臣子走了,我不就可以對他為所欲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