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苗小青九月份去了港中文報到,繼續計算J1-J2模型。徐浚同在香港,她經常去港大找他爬太平山讨論,徐浚也經常來沙田跟她一起去郊野公園徒步。
半年後,她的文章投稿,卻突然收到程然要來港大訪問的消息。
她看到消息,沒來由地感到不安。
因為時差原因,她收到消息的時候剛睡醒,同時還收到江教授也來了香港訪問的消息,約她中午在港大附近的一個潮州餐廳吃飯。
苗小青趕到的時候,徐浚和江教授坐在角落的一個小圓桌旁。
她走過去問了好才坐下,江教授起初只問了她一些工作進展,以及下一個題目的想法。
苗小青有條不紊地回答着,卻瞄到徐浚一臉心事的沉默,心裏那份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
江教授問完情況,說道:“我前幾天跟若谷通了電話,他說Caltech有個opening。程然的博後老板推薦過去了,Caltech那邊也表示走個程序,基本是十拿九穩。但是那小子沒有申請。現在他的兩個老板都氣瘋了,若谷也很生氣。”
江教授顯然也很急,噼哩啪啦地說完。苗小青消化了一下,大致梳理出了脈絡,加州理工有個空缺的教授職位,程然的老板和那邊的人接觸過,只要程然去申請那個位子,有極大的概率會錄用。
她立刻就聯想到了程然要來港大的消息,瞥了一眼徐浚,問道:“你那邊應該有消息吧?”
徐浚點了下頭,“他給理學院院長寫了郵件,說要過來面試。”
“他瘋了!”江教授氣得拍桌子,“Caltech不去,來港大?他在想什麽?難怪老夏都氣得想去波士頓一掌拍死他!”
苗小青桌下的手死死攥住衣角,他是瘋了!那是世界排名前五的加州理工學院!難得有個空缺,他有這個機會還不要。
來香港!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來香港就是為了她!
真是瘋了!
她能在香港待幾年?她做完博後大概率在香港找不到位子,還是要回國內的,到時候他是不是也跟着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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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浚也理智地說道:“他想來香港也不是不行,起碼在Caltech呆幾年,做出點東西,直接講席教授入職不是更好?非要急着現在以一個助理教授的位子入職,虧到天邊去了都!”
“他什麽時候到?”江教授問。
“明天當地時間中午十二點半到香港,”苗小青說,“麻煩您跟黎老師溝通一下,請程然的老板無論如何要跟Caltech溝通好,我會說服他的。”
江教授深深地嘆息一聲,然後點了下頭,“我知道你們很不容易,可是現在你不能半途而廢,他也不能半途而廢。做物理的都這樣,有什麽辦法呢?”
“我知道。”苗小青現在無暇顧及這些情緒,她焦急得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把程然揪到眼前,再押着他回美國。
接着,江教授又說起了杜弘的情況,“他在UCSB的KITP找到了一個兩年的位子,等哪所學校有opening了再申請。”
國外的學校跟國內不同,國外大學的教授位子是固定的那麽多個,退休一個,空了一個位子出來,才能再招新的。
所以即使是水平夠高,運氣不好,學校沒有空缺也找不到工作。
杜弘現在面臨的就是這種情況。
雖然是短期職位,好在UCSB的KITP并不比普林斯頓的IAS遜色多少。
想到程然輕易的放棄,她不由得又揪緊了衣角。
吃完飯她回到沙田,一個下午沒法靜心工作,索性回了家。
她在租的房子離學校兩站地鐵的距離,高層兩房,拉開窗簾,就能俯瞰寬闊的城門河。房子的面積只有450英尺。5平米的小卧室被她用來當書房,剩下一間7、8平米的卧室,一間10平米的客廳,洗手間3平米,廚房2平米……這樣的蝸居月租1萬5港幣。
她30來萬的年薪,扣除日常開銷,妥妥的月光族。
好在錢對于她來說,從來都不是問題。這也是她智商平平,卻能坦然走上物理這條路的最大依仗。
苗小青站在窗,俯瞰着寬闊筆直的城門河,幾只皮劃艇漂在河面上,渺小得如同飄零的枯葉。
她沉思地望着翡翠綠的河水,無意識地咬着大拇指的指頭。隐隐感到指尖的疼痛後,她把大拇指豎到眼前,指頭被咬得紅腫了一塊。
她閉上眼睛,心裏下了決定。
張開眼睛,她轉身去了書房,用鼠标喚醒電腦,然後登陸了程然的郵箱,翻到最後一封程然和港大的信件,正要點擊回複,目光卻滑到約定的報告時間。
這周三的下午3點至4點。
面試給一個小時的報告是常規,然後與系裏的教授聊上一兩天。不尋常的是,底下還有與院長,副校長的單獨談話時間。
足可見港大對程然的重視。
她的鼠标從點擊回複上移開,猶豫了一瞬,關閉了頁面。
她擅自寫信替他回絕面試,雖然可以粗暴有效地解決問題,然而卻會毀了程然的名聲。
這一夜她幾乎沒睡,她了解程然,沒有申請加州理工的位子,可見他的決心。他這人一向如此,決定之前,會思前想後,優柔寡斷。決定以後,就會一條道走到黑。
就像是決定跟她在一起之前,他能狠下心數次拒絕她;而在一起後,他就再也沒有動搖過。
想了一夜,她也沒有想到有什麽理由能說服他。
天亮時,她睡了兩小時就起來換衣服,去樓下的粉店要了碗魚蛋粉。
苗小青不可能在香港長待,而程然來港大應聘的卻是六年tenure的永久職位。
他不會不知道,香港所有大學的永久職位對于苗小青來說太勉強了。
而他是那麽理智的人,之前曾無數次地暗示過她轉行,放棄物理。現在他自己卻做出這麽不理智的決定,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
長期的兩地分離,他已經煎熬不住了。
苗小青出神地想着,咬了口魚蛋,卻猛地咬到了舌尖,尖銳的疼讓她立時擠出兩滴眼淚。
她想到上次咬到舌頭,是在程然家。那時他着急地給她看傷口,拿冰水,她也可以放任地哭着說疼。
現在她深吸了兩口氣,抽起一張紙巾卷好壓在舌尖。沒一分鐘,疼痛減輕,血也止住了。
她喝了口水,接着吃魚蛋粉。
堅強的理由很簡單,無依無靠自然堅強。
度過煎熬也很簡單,沒有指望自然不用煎熬。
這一瞬間,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
吃完粉,結了賬。她坐上巴士,到九龍塘機鐵站轉了機場快線,在機場漫無目的地轉悠。一點左右,程然推着一個登機箱出現在她的視線裏。他穿着一件白色高領毛衣,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羽絨服。
将近一年沒見,他的氣質更加卓然出衆,而神色也越發顯出離群索居的落寞。剛走到出口處,他便擡起頭,目光迫切地在人群中巡睃。
苗小青屏住了呼吸,這是她的男人,她不知道是應該先感到驕傲,還是先感到心痛。
程然幾乎在擡頭的下一秒就發現了她,腳下加快步子,慢跑到她面前。
“程——”
苗小青剛剛張開嘴,就被他擁緊,力度大得差點把她勒到不能呼吸。
她從沒見過情緒如此外露的程然。
“想我了沒有?”他低頭在她耳邊問,聲音激動得微微發顫。
苗小青拍撫着他的手臂,等他松開,才舉起雙手捧着他的臉看。依舊是疏淡的眉毛,漆黑發亮的雙眸,眸子裏不再是漠然,而是離愁之苦剛剛得到慰籍的愉悅。
“想。”她老實地說道,“很想。”
程然的臉上漾起笑容,手臂摟住她的腰,人來人往的,他絲毫不顧旁人的側目就低頭吻了她。
回去的一路上,程然一直握着她的手,偶爾從口袋裏掏手機,拿到後換個手,又立刻過來摸到她的手握住。
到了苗小青租的房子裏,他仿佛變成了一個莽撞而急躁的少年。苗小青剛把門關緊,行李箱還在腳邊,他轉過她的身體,激烈地吻着她的唇和脖子。
他的氣息和觸碰,讓苗小青的身體緊繃得微微發痛。
根本沒等到進卧室,就在門邊,他就抱着她,不管不顧地做了一遍。
“想我了沒有?”他汗滴在她的耳側,又低啞地問她。
“想。”她老實地說,“很想。”
他這才放心地喘氣。
一個下午,程然就像是收債一樣的。苗小青一個晚上沒睡,又被他這麽兇惡的折騰,沒撐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香港的下午,正是波士頓的淩晨,程然也一起睡着了。
兩人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苗小青帶着他去附近的一家西班牙菜,吃了海鮮飯和德國烤肘子。
回到家裏,他倆都是剛睡醒,沒一點睡意,苗小青去切水果,程然參觀她這個小房子。
“太小了對吧,”苗小青切了水果出來,在沙發上坐下,“以前也聽說過香港的房子小,可真沒想到小成這樣。中介帶我看房前,還跟我說這是标準的五口之家住的。”
“五口?”程然想了下自己在美國租的小公寓,這個房子怎麽看也住不下五口人,“比我老家那房子還小,我家才三口人。”
“我看的時候也吓了一跳,小卧室本來有個上下鋪的,我讓中介跟房東商量,把上下鋪移走,當書房用,”苗小青遞給程然一片蘋果,接着說道,“房東本來不願意,後來聽說我是港中文的,收入穩定,才同意了。”
程然坐在她旁邊,惬意地往後一靠,“香港的三所大學都提供宿舍,也都是2000尺以上的大房子,港大和港科還是海景房。你們港中文的宿舍據說有2400尺。”
作者有話要說:
苗小青第一年博後,程然是第二年,一般都是這時起開始找工作了。找不到就會一屆又一屆的做博士後,或者是短期研究員的位子,直到找到工作為止。
科研大都這樣,也是很多太太只能全職原因,這屆博後可能是在北美,下屆的博後換了老板可能就是歐洲,不斷地漂零,直到在自己滿意的高校或者研究機構找到長期的位子,然後開始6年tenure track考核,考核過了,就是終身職位,只要不去碰師生戀這樣的高壓線,就不會被開除。(看到過很多大學師生戀的小說,現實中,只要發生了,立刻開除,不管真不真愛,不管苦不苦衷。黎若谷見女學生都要開着門,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絕對的高壓線。)
所以科研是真的難,都是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贏家,清北華五…然而在博士,博後,入職後都要面臨各種各樣的考核跟被選擇。等到tenure,拿到終生教職終于穩定下來,已經40多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