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其實學物理不一定就要做物理啊,”朱贏打圓場,“我們那些去了國外的師兄,後來轉行不是去了華爾街拿了全球派遣的職位,就是回國進了軟硬件公司做技術高管,年薪都是一兩百萬起,日子可做物理的師兄們好過多了。”
徐浚也附和,“都能把物理學好了,除了數學,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你學不會的?”
“前途其實不需要擔心,”朱贏說,“只要你不死磕物理。”
這算是前輩們給新手的忠告和安撫吧。苗小青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家境富裕的她,從來不考慮生存問題,她需要的是價值體現。
她的視線在三個人身上掃過,徐浚喝酒,朱贏挑了根青菜送嘴裏,程然低頭喝粥,她離他們很近,可一旦他們說起物理,苗小青就像被拖進了層層的隔閡後面。
她想進入那個世界,他們在說什麽,她也能聽得懂,也能插上話,而不是腦袋像貧瘠的荒地,一點養份沒有。
随便吃了點菜,把酒喝完,苗小青去結了賬。四人AA,其他三個人把自己那份又付給了她。
回到醫院,報告已經出來了。
醫生看了說沒骨折,不需要打石膏,開了雲南白藥噴霧和活絡油。
苗小青沉重的心口松泛了不少,折騰了一晚上,回到酒店房間,沖了個澡就睡了。
程然沒有坐輪椅去講報告。
苗小青聽完報告後就溜了出去,穿過走廊的拐角,進了非常規超導的會場。
她貓腰鑽到最後一排,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擡頭便看到白色幕布下的程然。
他又穿着白色襯衫,長袖随意地捋到手肘,黑色的修身長褲,身材的線條流暢而豐沛,在臺上走動站定都透出沉穩。
然而苗小青卻看得清楚,他的腳步偶爾不太順暢,右腳每每出現不易察覺的拖行時,就代表他在忍耐着鑽心的痛。
苗小青焦急地看了時間,還剩下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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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知道他有着強大的意志力,而且相當冷酷,對別人,對自己都沒有多大的熱情。
所以他對自己一點也不憐惜,不接受坐輪椅,連一根拐杖也不能接受。
時間過得好慢,程然的聲音漸漸有些不穩,偶爾還會停頓幾秒,不如之前的流利順暢。
苗小青知道他一定是疼得快忍耐不住了。
她仰頭望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燈,恍恍惚惚想起了程然昨晚的話:不聰明就不該來做物理。
把話說得這麽讨厭的人,疼就讓他疼吧——
她剛這麽想,會場頓起一陣喧鬧。
苗小青的面前出現重重的陰影,那陰影像急浪一樣滾滾往前。
她凜然回神,前排的人大都離座了,後排的也都站了起來,伸長脖子往前看。
她倏地跳起來,跑到前面,幾個人圍着摔倒在地上的程然,有人在扶他。
她的心像被壓上一塊大石頭,腦子裏反複響着一句話:他摔倒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摔倒。他不願坐輪椅,不願拄拐杖,想要體面的跟衆人講完他這一年多的成果,結果他卻出了更大的醜。
耳邊人語紛紛,都是關切地問:“怎麽樣?”“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下?”
苗小青仿佛這才敢去看他。
程然被人扶着站起,他的頭低垂着,看不清臉。苗小青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篤定地知道,他現在的內心一定是想盡快離開這裏。
她走上前,緊緊挽住他的胳膊。
程然低垂着臉,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下她的手。
“回房間擦點藥?”她問。
程然沒說話,重量卻壓到了她這邊。苗小青攙着他往外走。
他這次大概是舊傷又嚴重了,雖然神情依然冷肅,走路卻是颠颠跛跛的。
回到房間,苗小青扶他到床邊坐下,把浸了熱水的毛巾遞給他。程然一言不發地接過,貼着腳踝敷好,仍低垂着頭。
“我沒事了,你去開會吧。”他說。
苗小青望着窗外的天空,沒說話,也沒有動。
“我一個人呆着就可以了,”程然垂着頭,語氣有些惱。
苗小青這才轉過臉來,盯着他,“你說什麽我就得聽?”
程然擡起頭,“什麽?”
“別那麽輸不起,”苗小青目光很淡,淡得有些冷漠,“你覺得不能輸,實際上,有誰在把你當對手呢?”
程然的臉色很不好看,“你沒頭沒腦地說些什麽?”
“都是些大佬,誰把你一個學生當回事呢?”苗小青說。
程然的眼裏迸出冰冷的光,“你出去!”
“聽着難受?”苗小青坐着沒動,卻看向窗外,“你仗着比我厲害,對我說了多少難聽的話?昨天還說不聰明就不該來做物理。我說你一句就難受?”
“苗小青!”
“呵——”苗小青學着他嘲諷的笑,“你以為你大聲我會怕?我和你最大的區別就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多厲害,所以沒你那麽愛面子。”
程然沒說話,抿緊唇冷然地望着她。
苗小青看着他有些狼狽的形象,紮在腰帶裏的襯衫扯出來不少,皺巴巴地堆在腰側,領子也斜敞着,扣子歪七扭八,像個剛被炒鱿魚的失意上班族。最頹的是他的神色,懊惱地擰緊眉頭,只有那一雙漆黑的眼睛,仍極力地維持着冷酷和高傲。
“為什麽不回群裏的消息?”苗小青問。
程然的神情一動不動,并沒有回答的打算。
“覺得上次的事很丢臉?我們會笑話你,系裏的人會把你當談資?”苗小青起身走到他旁邊,揭起已經冷掉的毛巾。
剛要轉身,手腕被他捉住。
他的力氣很大,捉得很緊,苗小青疼皺了下眉,視線落到他骨節分明的手,又往擡起眼皮往上,落到他膚色微白的臉上。
“松手!”她說,“很疼!”
程然沒有松手,反而将她拉得往前跌了一步。
苗小青踉跄後站穩,倔強地瞪着他,手往回縮。
程然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苗小青吃痛地“嘶”了一聲,不由得彎下腰,擡眼對上那雙冷酷的眸子。
“人和人之間的力量是有很大懸殊的,”程然聲音很輕,卻像一根繃緊的弦。
苗小青忍着痛,冷靜下來,目光挑釁地跟他對視。
“你又能怎麽樣?”她忽然微笑,“敢動手麽?”
她的微笑讓程然一愣,她的笑容總是充滿溫柔的力量,能安撫人心,也能讓人放松警惕。
趁他愣神之際,苗小青猛的抽出手,對準他的胸口,使出全身力氣一推。
程然的頭重重地倒在床上,腦子出現短暫的空白。
苗小青抽起床頭的枕頭,對着他一頓沒頭沒臉的亂抽,邊抽邊罵。
“你以為你多了不起?”
“你媽沒教過你對人要有禮貌?”
“是我拿刀逼你接受我了嗎?”
“你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混蛋。”
……
程然剛開始挨了一下,就一骨碌翻到床尾躲開,他躲到哪兒,枕頭抽到哪兒,最後只能舉手臂或是擡膝蓋去擋,也還是結實地挨了好幾下。
他的斯文全無,忙着左右格擋,氣惱又狼狽地喊:“苗小青!你是潑婦嗎?”
苗小青一聽,嘴唇一咬,抽得更急更狠。
程然看她已經完全失去了冷靜,身體一躍,跳下床,從她背後去奪枕頭,手還沒夠到枕頭,右腳一陣鑽心的痛,連忙又擡起來,身體一個不穩,把苗小青連人帶枕頭地撲到了床上。
時空好像突然打了個滾。
苗小青張目望着天花板,靜靜地陷在廉價的床墊裏,大腦中一會兒雷鳴電閃,轉瞬又萬籁俱靜。
她擡起手臂,摸到一把程然的頭發。
他的臉就在她的頭旁邊,面朝下埋在被子裏,發出短促的呼吸聲。
“你真是潑婦!”他發出窒悶的聲音,每個字都帶着鼻息的輕微嗡鳴,“太兇悍了!”
苗小青推了下他的肩,“你起來!”
程然捉住她的手,按在他的手掌下面,臉還埋在被子,一動沒動。
“起來!”她又說了一遍。
他還是沒動,也沒出聲。
這個姿勢讓苗小青很是無措,“起來,我不打你了。”
被子裏發出一陣沉悶的笑聲,程然轉過頭,看着她,“你是吃定我不會還手?”
苗小青擡腿想踢,他的動作更快,長腿一伸,又壓得死死的。
她現在除了心髒能動,其他哪兒都動彈不得了。
“你還喜歡過別人嗎?”程然突然問。
苗小青想了想,“喜歡過兩個。”
說完就感覺到程然的身體僵了一下,她又說道:“初中物理老師和高中物理老師。”
程然猛地支起身體,臉移到她的臉上面,一雙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問:“所以你才學物理。”
“因為這個,我的物理成績才一直很好。”苗小青別開臉說。
程然撥過她的臉,“也突然親過他們?”
苗小青瞪圓眼睛,“你瘋啦?”
程然的神情卻非常執着,“親沒親過?”
苗小青瞪着他半晌,轉開臉,氣惱地說:“沒有。”又氣不過,轉回臉瞪着他,“就是上課專心,作業認真,我比你純潔多了——”
她的話沒說完,程然低頭吻住她。
作者有話要說:
為啥我就覺得程然這貨挺讓人糾結的呢?有時候特招人喜歡,有時候又太欠抽。小青拿枕頭揍得太斯文了,下回換雞毛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