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宮中雖只有了一位皇後,但好歹也是有了這麽一位,下朝之後宣帝也算是有地方可回。比起平常能在文德殿裏看幾個時辰奏折,如今他處理朝政的态度也就不那麽積極了,下了朝就想往後宮跑。
可惜跑慢了一步,叫鴻胪寺卿堵了下來:“陛下,那個叫綠翹的刺客還留在鴻胪寺,不知陛下欲如何處置?”
這些日子朝中風波不斷,百越使團行刺之事倒給掩了下去,一直拖着沒人過問。好容易宣帝成了親,有空管這些小事了,陸琦便趁機拉住他,讓他早些處理了那女子。
同樣是行刺,那些男刺客早已被斬,舞女也沒入教坊,唯有這個美人放在鴻胪寺要殺不殺要審不審的,誰知道宣帝是不是有別的意思呢?
陸琦年紀輕輕就能做到九卿之一,其中一項優勢就是善體上意;而另外一項優勢,就是他和何丞相興趣相投。自然不是研究學問時的興趣相投,何相好道,陸卿愛佛,除了找着好地方吃素齋時不忘了叫上對方,談起玄理禪意來都是各說各的,一時不慎嗆起來,還真能争得吃不下飯去。
但兩人都是入世之人,好道愛佛之外,還沒事都好個做媒。只要說起這一點來,兩人頓時都能抛開門戶之見,說得口沫橫飛,賓主盡歡。只不過陸琦年少,做媒的數量與名聲遠比不上何丞相。像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嫁娶,何丞相夫婦幾乎就能包辦;但那些官位不夠高的,平時沒機會登何丞相家門,能有鴻胪寺卿保媒也算是一項榮耀了。
陸琦倒還有一點比何丞相更強,就是他不歧視妾室,特別是皇家的妾室。先前無人肯嫁入宮中,他一直未能發揮長項,如今宣帝已立了出身世家的皇後,他心頭手頭便一齊發癢,只覺着這個出身低微又得了聖心的女刺客正是自己練手的大好機會。
雖然這女子出身不好,但女人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只要入了宮,還容得她眷戀故國?只要聖上喜歡,百越算什麽,就是西域諸胡也不是不能弄進宮嘛。
陸琦抱着一腔拳拳的做媒之心拉住了宣帝,将那位綠翹姑娘囚禁之中交待的關于百越兵力将領的情況都遞了上去,還設身處地地為她辯護了幾句:“那女子也是被逼無奈。她姑母不受百越王寵愛,家族也岌岌可危,這回出使皆是受百越王脅迫,為救家人才行此逆舉。雖是罪無可恕,卻也情有可原。”
宣帝自然知道綠翹身世堪憐,更知道她前世進了大夏後就一直傾心自己,為了他不惜獻上一切……可如今綠翹并沒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他宮裏又已有了朱煊,若再把人娶進來才是真正不負責任。
他将那沓供狀放回桌上,看了看正翹首以待的陸琦,滿懷遺憾地說道:“卿之意朕已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忍殺那女子,也不能放她,卿且再辛苦些日子,什麽時候百越平定了什麽時候再放她回去與家人團聚。”
陸琦一塊燙手山芋沒能甩出去,兼之未能準确地揣測到宣帝的心意,這一趟走得就有些不大圓滿,心裏比宣帝更遺憾了幾分。無奈宣帝已匆匆上了禦辇,他再攔也攔不住,只好黯然離了宮。
因是做媒不成,他郁郁之下就去京城有名的素齋館買了幾份精致菜肴,提着盒子上了何丞相家。
其實就是不提盒子,何相家中也是随時都肯留他吃飯的。豈止是留他,除了何氏子弟,還有打從被逐出家門後就常到別人家蹭飯的鳳玄在。何丞相與他特別親厚,見面就笑道:“陸卿又找到好齋菜了,這是新開館子的還是哪家出了新菜?”
陸琦答道:“哪有什麽好菜,還是上個月與何公同去吃過的那家,今天恰好得了空就去買來了。”
因在座中見着了鳳玄,倒有幾分驚訝:“小鳳學士不是在宮中輪值?今日倒有空來何公家裏。我來得正好,上回與你說《小品》,還有幾處不曾辯出對錯來,今天卻不能叫你提前退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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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菜也顧不得吃,一把抓住鳳玄,對何丞相道:“何公今日可不許再霸着小鳳學士,當分與我一半兒才行。”
何丞相搖頭微笑:“這人真是心急,小鳳學士到我府上又不光是為了吃飯和較練名理,還要商量正事,你再急着談你的佛法也要等我們先議了添補宿衛的事。”
提起宮裏的事,陸琦精神又有些低落:“宮中地方也大,侍衛又多,多添個女人也不算麻煩,怎麽陛下就不肯讓那個女子入宮呢?”
陸琦雖只是自己抱怨,卻叫鳳玄聽進了心中。他是禦林軍統領,朱煊入宮之事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他,這些日子他心裏都有些郁郁難舒。這猛然音聽得宣帝又要立妃,更是心驚肉跳,忙撂下筷子問道:“哪個女人?不是才立了皇後麽,陛下又要立妃了?”
何丞相也問:“是京官的女兒還是外省官員的女兒?父親是幾品的?”
陸琦深鎖眉頭,哀怨地嘆道:“不是良家子,就是百越那個女刺客。我看陛下一直留着她,以為是要納她入宮,結果又不是。你說我那兒又不是大理寺,成日家留着個美貌女子,說出去多不好聽!虧得我家中妻室賢良,換成秦尚書那樣的,哪天太座提着棒子打到鴻胪寺,可叫我怎麽做人呢。”
何丞相笑道:“為官當為聖上分憂,一個女子怕什麽?若是你夫人回去捶你,我這裏定能留你借宿。”
陸琦不知想到什麽,渾身哆嗦了一下,又拉着鳳玄問道:“小鳳郎君常在宮中,可知朱家是送了哪個兒子入宮?前兩天我見了賀徵,叫他抓着好一頓報怨,說是六禮不全,皇後還未成婚就進了宮,他這個主婚之人竟不知朱氏是何人入的宮……據說連大……朱老将軍都不知皇後是從哪兒接來的,細想來好叫人納悶。”
鳳玄心中黯然,反應就慢了半拍,只聽得何丞相說道:“早知當初就讓謝仁進宮了,繞來繞去皇後仍是個男子,還連身份來歷都說不清。謝仁至少是徐州牧謝汩之子,事母至孝,少年時就有令名……”
何丞相的長子何憲忽然插了一句:“陛下既好男色,必不會再納女子入宮了,就是将來再立妃嫔也當從朝臣子弟中挑選。我朝自來有律法,女子不得幹政,可這男子入宮後,還能不能幹政呢?”
何丞相抓着筷子先敲了兒子一記,罵道:“這種事也是你能議論的嗎?”轉過頭又對着陸、鳳二人說道:“不好,我還不曾替這些同僚之子都做好媒,萬一過一兩年陛下要選妃,卻不是誤了人家子弟?再萬一陛下從朝中挑人……”
鳳玄抓緊機會,看似随意地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若真看中了哪個亦是我等臣子之幸。只是先有後宮不得幹政的祖制,陛下今開納男後男妃之例,朝上只怕又該議修改後宮制度之事了。”
何丞相父子年紀大了,并無被強搶入宮之虞,因此讨論起此事來雖也都積極,卻沒那種設身處地的焦慮感。鳳玄卻是因這些日子一直想着宣帝大婚之事,只恨不得做皇後的是自己,坐在一旁裝作無意地替何丞相遞着主意,盡力替自己鋪開侍君之路。
唯有陸琦年紀尚不算大,家中雖有妻房,卻還覺着自己少年英俊文采風流頗受聖上看重,就擔心起哪天會被選為妃嫔了。古時女帝、公主養面首倒是不一定讓那人離婚,不知宣帝是怎麽打算的?再說男子與女子又不同,皇帝的男寵一般都受賜官爵金帛,本朝自然也該循前例,若入了後宮不能再出仕可就不上算了。
他也不管自己想的是真是假,比鳳玄還要積極地投入到了探讨之中。什麽佛經禪理都被他抛諸腦後,直到回家之後還滿懷激動地跟夫人談起此事。
陸夫人自小就跟在父親富鄉侯身邊出見識政事,比一般幕僚對朝政都更清楚,聽了陸琦慷慨地議論朝政,先找出根木棒來捶了他一頓,恨恨教訓道:“咱們家又沒有兒子可入宮,你跟着激動什麽?該不是想腼着老臉獻媚邀寵吧?下回再讓我看出你有以色侍君的打算,我就打斷了你的腿,再和你離婚,帶着女兒嫁給少年郎君去!”
陸琦被打得兔子一般老實,捂着臉讷讷說道:“如今陛下已有了皇孫,又立了男後,以後要納男妃也是水到渠成,做臣子的阻是阻止不了。我回來和你商議這個哪是為了我自己,不是因你還有兩個弟弟未婚,我怕陛下要召朝臣之子入宮,耽誤了他們的官途……”
宣帝要納男妃之事便從富鄉侯家中越傳越遠,衆臣雖然不敢公然議論,但過不三五日,滿朝上下除了宣帝和朱煊以外就沒有不知道他要納妃的了。衆人于此事态度雖不相同,但還是有不少人開始籌備婚事,令何丞相與陸鴻胪這兩個始作俑者忙得不可開交,再沒空與衆人探讨修改後宮規制之事。
此事終于也傳到了中書省。淳于嘉聽了這消息,破天荒地發了半晌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中書舍人周岍是來勸他成親避禍的,看見他傻愣愣地呆在那兒不說話,急得拉着他的袖子勸道:“大人怎麽不着急啊!現在朝中不知多少家都在籌備婚事,本來好人家的女兒都嫁得差不多了,大人再不抓緊,只怕連五品外官的女兒都娶不到了!”
淳于嘉叫他搖得清醒,心中驚喜難以言喻,面上卻還維持着平靜,起身彈了彈衣服,含笑答道:“成親之事自然是要看緣份,現在匆忙娶了,萬一事後感情不穆,豈不是自尋煩惱?陛下才剛成親,哪會匆匆納妃,是衆人自己吓自己罷了。與其私下揣測,不如問清陛下之意,再看如何應對的好。”
他淡然自若的姿态倒令周岍崇敬不已,連連稱贊:“大人好氣概!”
他就保持着這樣的氣概直闖到鳳玄府上,含笑問道:“鳳郎好悠閑,豈不知陛下又要納妃了?宮裏已有了皇後,要再添人正是順理成章的事,這樣的好機會鳳郎若錯過,下一回可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鳳玄比他還淡定許多:“陛下立後是不假,但納妃這事不過是丞相鴻胪陸大人私下猜測,不可當真。你我相交許久,我也跟你說一件密事:淳于大人可知宮裏那位到底是誰?”
淳于嘉細想一陣,臉色微變,試探着問道:“不會是……那位吧?”
鳳玄微微點頭:“就是那位,你當怎樣?”
淳于嘉眉毛幾乎糾到一起,咬着嘴唇沉思良久,悄然嘆了口氣:“我還能怎樣?怪不得陛下成親之前就将人迎到宮中,六禮也辦得匆促不全。謝太守當年入宮,簡直是為人作嫁,真委屈他了。不過陛下也不能一輩子只有一個皇後,将來總有立妃的一天,小鳳學士不願争,我卻是不能不謀劃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