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平了
楚梨睡不着, 起身披了件外套坐電梯下樓。
公寓樓的對面有一家小pub,白天是餐館, 晚上變成小酒吧。
英國的夜晚潮濕且冷,她緊了緊外套,空氣中隐約又開始飄細絲一樣的雨,讓人有瞬間的錯覺以為是大霧化成了雨絲的形狀。
她在等綠燈時擡頭看了眼路燈,确實有細細密密的雨絲飄着。
彼時大廳裏放着音樂,三五的人湊在桌前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偶爾有些穿着吊帶短裙的英國女人在臺下放松地扭動着身體。
她随意點了兩杯青檸威士忌,靠坐在吧臺旁喝酒。
這些年她常常失眠,但又不能過分地依賴藥物, 偶爾睡前喝些酒也能犯困。
可這回, 浸着冰塊的威士忌沁入喉中, 隐約帶着青檸汁的酸爽, 她嗆咳。
一直沉默的手機突然“叮”一聲,她以為是廣告通知。
卻不想是微信的提示。
楚梨左手點開屏幕, 右手仍端着威士忌。
看清上面的那行字,她只覺得右手冰冷潮濕, 那些冷意, 順着右手竄進身體。
她的心髒抽痛, 酒保看她眼眶發紅,便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楚梨搖頭。
“如果為了男人傷心,落淚可不是你唯一的選擇,”酒吧是個黑人小哥, 白襯衫黑領結,他對她wink,“生活無限美好, 享受愛情。”
楚梨扯出一抹笑,将兩杯酒一飲而盡,喉嚨冰涼,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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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臺的金色燈光閃爍,桌上放着玻璃杯蠟燭。
空氣裏,隐約有雪松味道,她的目光在大廳尋了一圈,卻看到了桌上那跳動着的香燭火焰,她湊近嗅了一下,雪松味道更濃。
心落下去,卻又有瞬間的痛苦。
她拿起錢包起身,落地窗前一對情侶隔着桌子在親吻,甜蜜美好。
推開門,起風了,潮濕的夜風吹在身上很冷,她又喝了兩杯冰威士忌,胃裏難受。
她上樓後,隐約以為鼻尖環繞着那熟悉的味道。
她的神經好像在這瞬間緊繃起來,她去消防通道看,空無一人。
她在A區,一區六戶,左邊的B區,走廊盡頭仍舊亮着燈。
而她這才看到,她的門前放着一份打包好的晚餐,挂在她的門把上。
上面只有一張紙條——
【按時吃飯,早點休息。】
熟悉的字。
她的心髒像被什麽戳中,突然有種異樣的憋悶感,她扶着門框喘息,心上如被細密的繩子纏住。
又一寸寸地收緊。
她開門進去,壓根沒去看那份外賣,然後倒頭躺在沙發上。
手機又震動一下,她看一眼,是林景澄給她發來了航班號。
她和李曜,江茵和謝俊瑜明天晚上落地,她們已經訂好酒店。
她本來沒力氣回,又怕朋友們擔心,眯着眼睛回了個字。
點擊返回後,又看到下面的那條消息。
三年沒聯系的那人,半小時前給她發了條消息——
我回來了。
三年。
楚梨不能明白他到底為什麽不告而別,明明他們相愛,為什麽要一聲不響離開她三年?
好歹告訴她他為什麽離開。
哪怕是有什麽的重要的事情,知會她一聲也好。
這樣一聲不吭走了算什麽?
想到這些,楚梨有些崩潰,她擡起手在屏幕上打字,但是眼淚滾下來,摔在屏幕上,一個字母怎麽都按不動。
她累了,索性點了删除,然後将手機扔在茶幾上。
電話鈴聲又響起,她想,如果是薄臣野打來了電話,她可能會在這個瞬間将他拉黑然後買機票回國。
很瘋狂的念頭。
但看到手機屏幕,是應宴的來電。
“你好。”
她窩在沙發上,沒開燈,聲音低落。
“你感冒了?”應宴察覺到她聲音的異常,目光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的目光落在手機上,有幾分晦暗不明。
“沒,有點累了,準備睡覺。”
“那就好,你明天有時間嗎?我想着你剛過來,我明天正好有空,不如帶你去大英博物館看看?都是藝術相關的,你或許很感興趣。”
應宴的中文說的有些不流暢,有很重的腔調。
“我想明天在家休息。”楚梨的聲音有些疲倦。
“來都來了,在公寓睡覺有什麽意思,明天早上九點,我過去接你啊。”
應宴倒是不惱,笑吟吟的,像怕她拒絕,他又迅速說一句,“早點睡覺吧藝術家,Good Night。”
不等楚梨應,他直接挂了電話。
應宴将手機随意扔在桌上,公寓的書房內,薄臣野只随意坐在窗前的桌子上,就如一幅畫。
他單手閑散拿着威士忌的方口杯,無意搖動幾下,杯壁映着琥珀色液體的潋滟光,手指修長又性感,上面那枚淺銀色的戒指,泛着點碎光。
應宴啧了一聲。
“何必呢,走之前也不告訴人家一聲,惱了也是理所應當,”應宴長腿一翹,往沙發上一躺,“難哄了啊薄少爺。”
薄臣野抿唇不語,他晃了晃杯子,喝了一口酒,辛辣冰冷的液體入口,他将杯子挫在桌上,發出一清脆聲響。
冰塊撞擊杯壁,濺出來幾滴液體。
“我只是想保護她。”
“保護人可不是這麽保護,”應宴湊近,一張混血的臉在眼前放大,他倒是生的好看,眉眼有西方人的深邃,也有東方人的精致,融合在一起,有種妖氣,“你情商略低啊,談過幾個?”
薄臣野沒理他,應宴驚呼一聲,“就一個?”
“少說幾句。”
薄臣野冷淡掃他一眼,沒接這個話題。
應宴有點可憐他了,“我給你透露幾句,人家楚小姐現在在國內也小有些名氣,我幫你買畫的時候,可有幾個人一直在跟我搶價,也不是我說,現在富二代就喜歡這種,看着又純又嫩,人還冷淡有氣質……啧,危險了啊薄總。”
薄臣野晃了下杯子,目光微眯,冷淡又危險,送客。
應宴輕笑,走了一步折回來,将口袋裏的車鑰匙扣在桌上。
“我可就幫你這次了,追女人我也沒多少經驗,明兒八點,去樓下等着。”
“不開了?”
“本來就是你的車嘛,開了一次不順手,還是小爺我的越野最得勁。”
薄臣野仍然沒理他,他從冰桶裏拿出威士忌又倒一杯,喝慣的酒,這會多了些苦澀沖嗓。
薄臣野起身走到門口,猶豫一瞬,推開門。
對面那門口,晚餐被放在了地上。
公寓樓有24小時保潔,恰是這時保潔上樓,打掃完後将楚梨門前的晚餐收入垃圾桶。
第二天,楚梨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她昨晚喝了酒,連帶着吹了些夜風,頭有些痛意。
她坐起來,眼前有些迷蒙,緩了幾秒,桌上的手機仍然在響,她摸起來看,發現是應宴的號碼。
“楚小姐,下樓呀,等你呢!”
“嗯?”她剛醒,還沒反應過來。
“大英博物館。”應宴說。
“哦……稍等下,我洗漱。”
楚梨昏昏沉沉,人已經到了,她不能再推诿拒絕,況且她心裏明白,自己現在這個狀态,要是在家悶一天,估計晚上情緒會更差更糟糕。
大英博物館也是在楚梨的計劃內,不過她也沒打算與江茵林景澄來這種博物館,景澄對這種地方也沒興趣。
楚梨梳洗一番下樓,考慮到英國的風大,她在白色的吊帶長裙外又套了件白色的亞麻襯衫。
她挎包下樓,看到樓下停着一輛還算熟悉的保時捷,就停在馬路邊。
銀灰色的保時捷超跑,線條流暢,底盤矮,停在那引人注目。
這輛車只有兩個座位,她只好走過去拉開副駕駛坐進去。
她拉開車門的瞬間,只覺得雪松味更濃,她以為是自己身上沾染了昨天那香珠的味道,然而一回頭。
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她頓時僵硬住,下意識想去拉車門下車,然而薄臣野早有預料,在她上車那一瞬間,鎖車聲響起。
楚梨只覺一瞬間的絕望,他什麽都沒說,沉默了一會,他說,“安全帶。”
楚梨沒動,車內開着冷氣,明明不算太冷,楚梨的手指卻冰涼,她的手擱在膝蓋上,有幾分僵硬。
薄臣野也沒再開口,他似乎也不急着走,于是傾身過來。
他身上的味道,在她的鼻息間無意的放大。
楚梨別開目光,卻忽視不了,他今天仍然也是一件襯衫,外面一件薄款風衣,線條淩厲落拓,他的俊顏比以往更深沉,那種清冷感,讓楚梨有種錯覺,他好像變了,又好像沒有。
他為她系安全帶,手無意觸碰到她的裙擺,楚梨條件反射一樣去拉裙子,結果觸碰到他的手,被一點冰冷的金屬質感刮過,她目光一瞥,看到他手上的婚戒。
仍然是那雙性感的手,漂亮修長,脈絡分明,他扣安全帶時,長睫微垂,撩起眼皮時,他看向她。
楚梨又迅速挪開目光,他卻看到了她唇角一點結痂的痕跡。
他目光深了深,終是沒說什麽。
車子啓動,車中彌漫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一如往年,似乎沒變過。
倫敦的天氣晴好,早上有些堵車,超跑在路上行駛的很慢,偶有行人趁紅燈時拍照,楚梨扭頭看窗外,全程避開去看他。
車窗的倒影中,清晰地映出男人的側顏,輪廓鋒利,下颔的線條流暢,他似乎比三年前瘦了許多。
最近的這一年裏,楚梨對他最後的消息便是他起訴了薄家與白家,起訴原因未知,此後他的名字消失在公衆視野中。
那麽多事情,現在明明是個好時機,他卻閉口不言。
車子行駛的方向,不是大英博物館。
“你要帶我去哪?”
楚梨不知道自己在防備什麽,情緒湧在心口,委屈或一股埋怨糾纏在一起,她的語氣不算好。
“你感冒了。”他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我沒事,”楚梨說,“現在去博物館。”
“你感冒了,不吃藥晚上會發燒。”
“……”
一句話,狀似關心。
他用低低的聲音說出來,楚梨想發火,想質問他,又被自己硬生生逼回去,他将自己藏在殼裏,她又憑什麽對他坦誠。
楚梨那股倔勁又上來,她攥着裙角,用力地攥緊,抿唇不對他說一句話。
車內的氣氛緊繃着,趁一個紅燈,薄臣野看她一眼,視線卻落在了她的手上——
以前,她每次生氣時都這樣。
她是個慢熱的人,只有在有安全感時才會展現出自己的所有。
他記得在她快樂、信任他的時候,她的所有情緒都在眼底,一眼便可以看得透。
而現在,薄臣野看她,她沉默不語,一句話都不曾對他說。
“以後會告訴你。”
在一個漫長的紅燈中,他突然啓口。
“我不要以後,”楚梨看向他,“你一聲不吭走了三年,你把我當什麽?你說要回來就回來,你憑什麽要我心無芥蒂?我做不到。”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冷淡,像陳述。
說生氣麽?薄臣野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沒見過她發火的樣子。
他一言不發,綠燈亮起,超跑重新啓動。
車子在狹窄的街道上轉了幾個彎,到了一家私人診所。
楚梨拒絕下車。
薄臣野沒逼她——
他下車後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人依靠在車門旁,“去看看。”
“不去。”她倔勁上來了。
“……”
薄臣野靜默,他站在車邊站了一會,這是一家開在市中心的私人醫院,現代化的建築,環境極好。
能在市中心有這樣一處位置,綠化又極漂亮。不用想也能知道價格多高昂。
楚梨抿唇不動。
他們好像在較勁。
三分鐘後,男人俯身,長臂勾過她,不等她反應,他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她的腿彎,另一手墊在她身後,直接簡單粗暴地将她打橫抱起來。
“你放開我——”
他的掌心托着她的腿彎與肋骨處,掌心幹燥粗粝,擦過她腿彎的肌膚,熱熱的溫度熨上來,她被迫地靠在他的胸口,就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的懷抱依然堅實有力。
一如三年前,他總喜歡将她攬在懷中。
她下意識地就要掙紮。
薄臣野擡腿踹上車門,抱着她大步往醫院裏走,她那些掙紮,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薄臣野!我讨厭你!”
她氣急了,去咬他的肩膀,大概是真急了,他的領口又有些松,隔着襯衫,她下口有點重,薄臣野卻根本不喊痛,手上的力氣也不松分毫。
“讨厭就讨厭,”他抱着她站在玻璃門前,突然停下腳步,他深黑色的目光看着她,漆黑,像一潭深不可見底的湖水,“你讨厭我,我仍然愛你。”
“你那是愛嗎?”楚梨脾氣上來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又一字一字陳述,“你把我扔在臨江市一走了之,三年,我是不是可以默認我們結束了?”
她說出這句話後,薄臣野再沒開口,他抱着她進來,護士似乎認識他,同他熟絡地打招呼,然後帶他去見私人醫生。
那也是熟悉的亞洲面龐,開口時說的也是一口中文。
薄臣野讓這醫生給她做了簡單的檢查後去取了藥。
醫生說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不用這麽擔心,薄臣野一言不發。
她坐在外面,他比以前更沉默。
醫生笑着同他說了些什麽,楚梨根本沒心思聽。
“你好些沒?”
她在臨走前聽到了醫生問了一句,起初以為是問別人,但走廊上只有他們三人。
“好多了。”
“那就好,”醫生說,“有什麽事,記得跟醫生溝通。”
“嗯。”
薄臣野應一聲,他替她拿了感冒藥。
他走在她身旁。
楚梨不情願往兩旁看,不知附近有沒有地鐵站。
“上車,”薄臣野看穿她的企圖,他拎着車鑰匙,“別逼我抱你進去。”
她一言不發上車。
大概是因為做了檢查他放心一些,這回車子行駛的方向終于是大英博物館。
可楚梨哪還有心思逛。
大英博物館巨大,他從口袋中拿出門票遞過去。
楚梨腦袋裏多了個問題。
昨天明明是應宴邀她的,這輛車也是之前應宴接她的。
這回人是薄臣野。
楚梨心中有種更不悅的感覺——
是不是從她決定來英國那一刻,就被他算計了?
想到這,楚梨心裏更煩悶。
她根本無心逛,只沿着一條條路直走,那些展品看的都粗糙。
前面的埃及區人巨多,大概是幾個異國旅行團,有人舉着小旗,人滿為患,寸步難行。
楚梨抱着臂站在那,那知這時幾個外國小孩跑起來,奔着楚梨這邊的方向就跑來。
下一瞬,她被一只手拉進懷中,小孩手中拿着的那支冰淇淋,堪堪擦過了他的襯衫一角。
而這一回,薄臣野沒再松開她,他的手順勢下滑,緊緊地牽住了她的手。
她掙,他握得更緊。
前面人頭攢動,明明博物館內很涼爽,可她卻覺得有一股熱意,他緊緊地牽着她的手,一言不發,卻又在人多時将她護在懷中。
好像這三年不存在,他們只是鬧了一場荒唐的別扭。
她的手心被他攥的有些發麻,他的左手扣着她的右手,兩枚戒指蹭過時,那種感覺被無限放大。
這一條道路上,她的目光根本沒來得及細看。
牆壁上有些小字,指示下一個區域。
他們随着人潮,楚梨也不知道下一站是哪兒。
直到前面一個展館,人少了起來,薄臣野牽着她去那。
這房間裏微涼,氣溫很低,玻璃櫃裏全都挂着古老的畫作。
這個區域只有三兩背包的游客,他牽着她走的很慢,那兩游客拐了彎進入下一個展區。
然後就在這一秒——
楚梨被他猛地一拉,展廳的入口處有一塊空地,楚梨被他壓在那,他俯身,重重地吻住她的唇。
這個展廳沒什麽人,他肆意吻她,好像剛才的沉默是在隐忍,隐忍到這一刻,頃刻爆發出來,不受控制。
楚梨去推他,推不動,她咬他,血腥味在唇中蔓延,卻依然不松。
她再推,他索性扣住了她的手壓在牆上。
這樣的吻,很兇。
她睜大眼睛,不去看他,然而當視線落在那玻璃展櫃中的畫面上,她的臉一下就紅了。
這是日本展廳,玻璃展櫃裏挂着很多春-宮-圖。
畫上的人姿态各異的纏-綿在一起。
她的臉開始回溫,以她可以感知的速度在漲紅。
好一會,薄臣野松開她,她的唇微紅,有一絲異樣的紅。
他擡起手,粗粝的指腹揩去她唇上那抹淡淡的血色。
“平了。”
他說。
她擡起視線,看到他唇上多了個淺淺的傷痕。
她惱火推開他,薄臣野卻順勢攥住她的手,手指強勢鑽入她的指縫,與她的手指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