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然後莊想和蘇淵就見證了一場暴風雨的誕生。
長着憨厚招財貓面相的牛導毫不留情地冷嘲熱諷, 尖酸言語蹦豆子一樣從他嘴裏跳出來。
莊想發現他的毒舌功力相當深厚,直把張葉子一個好好的中年男子毒得都想鑽地縫了,一口一個“我的錯我的錯”。
蘇淵扭頭對視一眼,憋笑之餘又有一絲小緊張。
這感覺就像是以前月考之後, 班主任在走廊對第一個被叫出去的學生破口大罵, 一屋子的人甭管考得咋樣都會開始誠惶誠恐。
就是如此恐怖。
一直靠着牆翻看手中資料的中年女性擡起頭,不經意間看到他們的表情, 好奇道:“怕了嗎?”
莊想眨眨眼看向他。
“你們得小心了。因為這還沒到牛導最兇的時候。”女人饒有興味地旁觀, “哎呀,牛導的确是最喜歡用新人的導演沒錯, 但也是最兇的導演之一啊!你們看他對張葉子多兇,對新人只會加倍。”
蘇淵:“嗯?”
莊想也:“嗯??”
“對了, 你們應該不認識我,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劇組的副導演。”中年女性微微颔首和他們示意, 微微眯起眼睛, 沒什麽特殊意味的目光從他們臉上劃過, “啧。像你們這樣的無知小孩,他能一口悶倆。”
莊想眨眨眼。
中年女性視線在他身上兜了一圈。
他臉上的輪廓線條無可避免地在日複一日訓練之中越發瘦削單薄, 帥氣之餘, 又有點少年的銳氣藏在他明亮的眼睛裏。
他眼裏的火苗像是正在堅定燃燒, 讓人看出是目标明确且願意不斷追逐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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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 熱度不錯嘛小夥子。”中年女性看他一會兒,啧啧說, “小項弟弟?你和小項那時候真是不像啊, 真的是親兄弟嗎?”
莊想一愣, 才意識到她說的是項燃, 眼睛彎彎笑眯眯:“我們只是一起長大,本來就不是親的……”一頓,他又說,“老師,他那時候什麽樣子?”
中年女性聽他這麽說,忍不住笑了下:“你都和他一起長大了,了解的難道不比我多?還要向我打聽?”
莊想撓撓頭。
“就是牛導這樣子,你也看到了,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中年女性指了指胖乎乎圓滾滾的牛導,說,“哎喲,別說張葉子了!誰見他這暴脾氣都受不了啊。可偏偏當時小項和他關系非常好。”
莊想跟着他的話回憶起年少的項燃。
帶點銳氣,不太成熟的沉穩。向來板正嚴肅,像小大人一樣自持,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人際交往上。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小時候的莊想自然是覺得項燃煩了。可現在的莊想回憶小時候的項燃……自己都沒長大還學着照顧他,那樣子,他只覺得非常犯規。
有點可愛。
只是現在這樣的可愛已經從項燃身上消失殆盡。想到這,莊想竟然覺得有些可惜qwq
“小項第一次見到牛導大概才十四五吧,非常有性格的一個小孩。經紀人陪在他身邊,卻是他這個小孩在當主心骨。”
她敲着下巴陷入回憶。一扭頭,看莊想支着下巴聽得認真極了,淩亂的霧霾藍發絲亂蓬蓬地翹起來,眼睛裏帶着些微亮亮的探索欲。
“……”她忍不住笑了笑,才接着說,“我印象深刻 ,當時就覺得,他和普通小孩不一樣。”
莊想:“不一樣?”
“對,不一樣。”中年女性扭頭上上下下盯着他,“不過說起這個,你和他還是挺像的。”
莊想眨眨眼:“哪裏?”
中年女性指着他的眼睛,“這裏。當時我看到那個小孩的眼神,就隐約感覺他之後會不得了,現在看到你,我的感覺也是一樣的。”
莊想眨眨眼,笑眯眯地嘴甜了一波回去。
蘇淵自始至終安靜坐在一邊。他沒有插話,卻能感覺到,現在交談十分鐘不到,莊想已經輕易從言語上拉攏了這位副導演的好感。
這是莊想一向都具備的能力,卻時不時會讓人覺得,他好像在熱鬧漩渦中依然孤獨,像是隐約地害怕着些什麽。
他忍不住揉了揉莊想的頭發。
莊想回頭:“怎麽了?”
蘇淵在心裏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而此刻,錄音間裏的鬧劇也可算是告一段落。牛導把張葉子喊出來,還不忘數落說:“小輩面前不知道給自己長點臉……诶,莊想,蘇淵?”
蘇淵和莊想對視一眼,站起來應聲。
牛導咳了咳調整狀态,無縫銜接露出笑容,像過年招呼親戚朋友一樣熱情地說:“來來來,進去先試一次吧。”
他笑眯眯的樣子又是那樣招財貓一樣的喜氣。莊想看他一眼又一眼,總覺得自己再多看他一眼,運氣都會變好那樣。
真是一種奇怪又特殊的面相啊。
張葉子說:“你到時候可對小朋友們溫柔點啊。可不是誰都像我這樣皮糙肉厚經得起罵。”
牛導瞪他:“我不知道?”
“不然現在外面唱一段出來讓我們聽下?”工作人員看了眼兩個颀長的少年,信手在操作板上操縱,态度有些敷衍,“我聽牛導說了,這首歌的核心是有更深入的情感加深,你們年紀還小,選秀裏面應該沒機會學懂這些,需要多唱幾遍找感覺吧?”
他話裏的質疑都要滿溢出來了。
蘇淵不動聲色宛如沒聽到,莊想懶洋洋地插兜看着他,也是沒有說話。
就這種程度的冷嘲暗諷,莊想都嫌棄。
就這?還比不上鄒南同學呢,根本不值得他浪費口舌。
而且——他對自己的實力也很自信。
牛導看樣子和這個工作人員是熟識,聽完這段話,審視的目光在莊想身上瞥過一眼,似乎在期待他的反應,結果對方滿臉無趣的樣子把他逗得一笑。
他拍拍工作人員的肩膀,說道:“別為難孩子,這外面哪裏比得上裏面?反正都交了錢,虧不了你的,讓他們進去試試。”
工作人員眼珠裏的質疑還是明晃晃:“好吧。”
莊想親親切切地對他露齒一笑。
發絲淩亂散落眉眼,濃墨重彩的眉眼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好像自帶光環般好看,小虎牙尖尖抵着嘴唇,又乖又兇。
啧。
工作人員一個大老爺們都被笑得有點晃神:“長得還挺有那麽一回事。”
牛導:“人家可是選秀裏面的孩子,靠臉吃飯的。”
莊想聽到這,腳步都邁進錄音間裏了,還要退回來,笑眯眯卻眼睛嚴肅,一本正經地糾正:“老師好,我是靠實力吃飯。”
牛導哈哈大笑,點點頭讓他快一點。
哄小孩一樣。
莊想撇撇嘴角,卻還是乖乖鑽了進去。
錄音間對于莊想來說是個新奇的地方,但是剛剛看張葉子在裏面試了一次,他也對該怎麽做有了最基本的了解。于是跟着蘇淵一起帶好耳機,調整面前大餅一樣的麥。
試音結束之後前奏從耳機裏面擠入耳膜。
不愧是專業設備,莊想都覺得一激靈,一瞬間感覺到音浪在身體之內橫沖直撞的刺激。
只一瞬間,早已經被這麽些天唱煩的旋律像是一汩活泉,重新煥發鮮亮的生命力。
莊想眼前一亮,扭頭和蘇淵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點頭。
簡短的前奏雜着海的感覺。
仿佛能讓人憑着歌曲跳躍的音節裏幻想出璀璨的星光、銀河,孤獨的海邊岬角,海鳥在燈塔之上盤旋。
旋律中加了回音,無形之中更放大了一種漫無目的般的空蕩之感。
莊想閉上眼,踩着拍子精準地進入節奏,壓低的嗓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又有種直面而來且出乎意料的故事魅力。
不得不承認,确實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像是冬天的冰棱掉進水裏噗通一下,就這麽簡單直白地喚醒人對孤獨低迷的回憶。
牛導聽到他開口那瞬間就挑起了眉毛。
莊想此刻也切實感受到了錄音間和他舞臺的不同。
舞臺重要的舞臺表現力、表情管理,在這裏都可以統統抛開。只需要把心放在一處,撇開一切放空大腦沉浸進去。
他狀态越發自然。
歌聲中,好像有一張清晰的畫面從他們眼前絢麗地鋪開,又宛如一支劈開空氣百步穿楊的箭。一邊讓人覺得目眩神迷沉淪不知所以然,一邊又覺得自己的痛腳被狠狠踩住。
跌倒、爬起,痛苦的傷疤,無形的孤獨如影随形般孜孜不倦地折磨。
随着節奏漸進,蘇淵聲音摻入其中。
光芒鋪開。那一瞬間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強烈的求生欲望從兩人齊唱的副歌中猛然爆發。
“嘶——”張葉子顯然有些驚豔。
震撼力。
很強大的共情,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像是一道雷狠狠砸在心間,驚醒了沉睡的心靈,像是一串火苗竄在心間不停灼烤,直燒得整顆心都熨燙沸騰。
牛導也有些詫異,扭頭和張葉子對視一眼。
張葉子回過神:“怎麽樣?”
牛導是個完美主義者,震驚之後開始皺着眉毛試圖糾錯。
不可否認,莊想和蘇淵的演唱并不是完美的,要挑技巧上的過錯,他能挑出不少。
可是問題在于,如果挑出來全部改掉,就不會再有現在這種震撼——因為,無論改編前後,這首歌唱的都是人生。
沒有人的人生是完美的,這點不完美就是最打動人的東西。
半晌,牛導松開眉宇揉揉眉心:“牛啊,牛啊。”
這樣的效果超出他的預料!
衆所周知,因為選秀節目大勢,資方孜孜不倦投資辦了許許多多屆。雖然明面上很少有人說,但是事實上,很多時候能看出來,選手們的實力是一屆屆往下降的。
甚至他們一開始看到那個流傳甚廣的現場視頻的時候,驚喜之餘卻對他們的實力并沒有完全信任,只覺得修音功勞大。得到導演力薦之後才決定選定莊想和蘇淵,原本只覺得實力中偏上就不錯了,可現在——
相當驚喜!
別說他們了,哪怕天天坐在錄音棚,聽過五湖四海各種咖位歌手們的各種新歌的工作人員們,再聽這個,依然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衆所周知,這是個商業化盛行的時代。
實力可以排第二,流量才是第一位。
別提選秀舞臺了,歌曲界也是。不知何時,重要的開始不再是內涵、旋律,只要節奏千篇一律朗朗上口就可以爆紅網絡得到吹捧。而這樣毫無技巧,甚至說得上是沒有新意的狀态已經維持了很久。
反觀莊想他們的這首歌。節奏不快,情緒表達也不熱烈,卻偏偏讓人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能夠燃燒起來一般。
他們最動人的不是什麽技巧,而是他們對于人類情感精細精準的把控力。
這種能力是非常不得了的。這是一種天賦,是一種直覺,類似于新聞敏感——這世界上總有些人可以簡單通讀一段話就輕而易舉抓住最有價值的東西。
之前明嘲暗諷的工作人員逐漸身體前傾,仔細觀察着面前面板上的數據,一臉的若有所思。
牛導在一邊扶着他的肩膀:“小王,怎麽樣?”
工作人員尴尬地抹了兩把劉海,嗫嚅:“咳,也就這樣吧。”
牛導哈哈大笑,副導演則看着錄音棚裏的兩個少年,感慨:“我倒是覺得我眼光不錯,前途無量。”
這一段的調子,牛導有聯系專業人員做過改變,以用來更契合自己電影的主題,情緒上比他們看過的直拍現場激烈很多。
選手們舞臺上唱的是溫柔的引導,信念的堅守;這首用作電影插曲的歌曲,唱出來的深度顯然比初版更深。
不僅要把持原有立意,還更往下挖掘,加深了一個層次。把個人的孤獨轉化到生與死的界限,從中凝結升華出一種絕望到希望的自我掙紮,一種向着光拼命伸手的堅持,哪怕被泥潭中的藤蔓不斷回拉也堅持不懈地用力往外闖的勇氣。
這唱的是一種渴望救贖的強烈欲望,歌曲編織出一種非常宏大的意境。
而莊想和蘇淵明顯做的很好。
一首歌完完整整唱完之後,莊想調整了一下狀态睜開眼。
适應了黑暗的眼睛面對強光微縮,他拿手放在額前擋了擋,虛起的眼睛第一時間看到玻璃外面穿着一身正式西裝,正為他鼓掌的項燃。
莊想一怔。
玻璃是隔音的。
可他總覺得,自己一看到那雙蔚藍蔚藍的眼睛,項燃就一點遮掩心思都沒有地把自己的想法攤開理好,一絲不茍擺在他面前讓他看。
——“做的很好,我正為你驕傲。”
他好像正在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