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你師母已經不在,在這人間游蕩的只有魔。”
離曉蒙稍顯不悅,但沒辯駁,可他一臉的不樂意,還是被照阮看在了眼裏,他壞笑起來:“魔很壞,它在人間多一日,世間便要多一些血腥和苦難,你師母現在說不定正在那裏作怪,你要不要聽聽魔的故事?想不想知道陽間什麽東西最能吸引它?”
離曉蒙一言不發,走到先前那男人挖坑的地方,彎下腰撫摸地上的草,草下的泥。草莖濕潤,泥土夯得頗為硬實。照阮在木屋裏躲雨,攏起雙手,看着離曉蒙,雨珠砸在他身上,聲音響亮,節奏強烈,像在奏樂。
照阮講道:“六萬六千六百多年前,人間尚且混沌,神魔一場大戰,足足打了三百個日夜,掉落無數魔塵神屑,最終魔敗下陣來,而神也身負重傷,他用最後一點氣力将魔封印便陷入沉睡,其後醒來,人間已經是另外一副模樣,他收到許多祭品,接受許多崇拜,千萬年來,因為形象的分化和不統一,神的力量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也被分化,被削弱。而魔不一樣,對他的崇拜相對抽象,相對單一,這讓他的力量越來越強,以至于……”
離曉蒙這時拿了手機出來撥電話,電話通了,他道:“徐醫生,你幫我叫那兩個警察過來吧,朱家別墅,現在就過來。”
照阮被他打斷,憤憤地走到外面。
“你去哪裏?”離曉蒙擡起頭問。
照阮回身扮了鬼臉,離曉蒙高聲問:“你來朱家那晚,看到朱百聞了嗎?”
照阮在空中比劃,離曉蒙眯起眼睛說:“什麽意思??你看到他在幹什麽?”
“你陪我睡一覺我就告訴你!”照阮搓搓胳膊,假模假樣地扮起凄楚可憐的角色,“啊,雨好大,好冷!我感受不到人間的溫暖!”
離曉蒙鑽進木屋,不停擦臉,再擡頭時發現照阮還沒離開,還站在雨裏,撐着把紅豔豔的傘沖他笑。
“你男朋友是不是做了鬼?”離曉蒙問他,起了個很高的調子,抖索着含混講完,盡顯敷衍。
“哈哈哈,他要做了鬼,那我早就和他長相厮守啦。”
離曉蒙不搭腔了,低頭擺弄手機。隔着好幾層雨簾子,照阮喊他一聲,問道:“你不是說在夢裏見過我嗎?什麽樣的夢啊?”
離曉蒙搖頭:“記不清了。”
“哦,除了假正經,你還假老實,睜眼說瞎話。”照阮擺擺手,“算了,我還是去找找吧,看能不能找到我男朋友,我的好情郎!陪我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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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曉蒙擡起眼睛,睫毛上掉落一串雨珠,模糊了他的視線,待他揉拭去這層礙眼的水霧,卻已經不見照阮。他走遠了,天邊一點紅都看不到。
約莫半個小時後,徐卿枝和胡準趕來了,此時雨下得更大,木屋裏嚴寒入骨,離曉蒙打着噴嚏和兩人道好,他一指外面的草地,說:“草地下面有東西。”
胡準四下瞅瞅,提起手電筒對着離曉蒙:“我能問一句嗎,大半夜的,你不睡覺來這裏幹什麽?下面有東西,什麽東西?你怎麽知道的?”
徐卿枝出來打圓場:“剛才電話裏就和您說了啊,是我在醫院裏給朱百聞會診的時候,朱百聞突然大吼大叫說的,說什麽後院裏有東西啊,什麽後院裏有人啊,曉蒙住得離這裏近,就讓他先來看看。”
“遇到這種情況不應該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嗎?”胡準還是盯着離曉蒙,“你……姓孟?”
徐卿枝推了把默不做聲的離曉蒙,道:“對對,他姓孟,孟姜女的孟,一出門就下雨,祖上有冤情啊。”
離曉蒙還是不說話,走到邊上拿起挂在牆上的外套穿好了。此舉更招來胡準的懷疑,他逮住離曉蒙問:“你出門的時候還沒下雨?我記得這場雨起碼下了一個多小時了吧,你家住哪裏?過來要超過一個多小時可不算近啊,外面也沒車,你怎麽過來的?你怎麽不帶傘?”
離曉蒙不予回應,木屋裏有許多園藝工具,他挑了把鐵鍬,還遞給胡準一把,這才說話。
他道:“地下一定有東西。”
胡準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眼神銳利:“我問你!你怎麽過來的!”
徐卿枝想上來勸,離曉蒙卻示意他別管,他看着胡準,道:“我有陰陽眼,我看到一個鬼一直在這裏挖東西。”
徐卿枝苦笑搖頭,他上來拍了下胡準,拖長調子說:“小胡啊,小孟他啊,我們不然還是先看看地底下……”
胡準一掄胳膊,推開了徐卿枝,将離曉蒙壓得更緊,滿嘴的煙味直往離曉蒙臉上噴:“你說你在這裏,在這塊地方見到一個鬼?”
“男的,一直在挖東西。”離曉蒙比胡準要高一些,低頭看着他說,“他長得和你有點像。”
閃電照出胡準的臉,他的一雙眼睛撐得老大,嘴角抽動着,雙唇發白,滿腦門不知是汗還是雨的水珠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滑。一陣戰栗爬過他全身,他發着抖問離曉蒙:“你怎麽知道的……”
離曉蒙只是垂着眼睛看他,胡準的臉變得恐怖,眼底濃重的黑眼圈仿佛兩片羽翼,托舉着他那兩顆脆弱惶惶的眼珠。
“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你怎麽知道他死在這裏!說!!”胡準在腰間一通亂摸,好不容易碰到了自己的配槍,手指顫抖着握住槍托,徐卿枝見狀,一個箭步過來,使勁把他從離曉蒙身上扒拉下來,道:“胡準!你冷靜點!我和你說了!是朱百聞告訴我的,說地下有東西!哪來的鬼!!你別聽他胡說!他是下雨下進了腦子裏了!腦袋進水了!小孟!你開我的車先回去換身幹淨衣服,洗個熱水澡!好好歇着!”
“媽的!”胡準掙開了徐卿枝,低着頭,抄起桌上的鐵鍬沖進了雨裏。
徐卿枝把車鑰匙塞給離曉蒙:“你先回酒店吧,還好之前你在青田就挂過名,你這助手身份不假。”
離曉蒙道:“我留下,以免挖出了什麽東西,他們找不到我就為難你。”
徐卿枝笑笑,一拍離曉蒙,再看屋外的胡準,他頂風冒雨,一鏟接着一鏟在地上挖坑,每一鏟都用盡全力。
“媽的,媽的……他媽的……什麽東西,底下有什麽東西!”
很快他就累得氣喘如牛,離曉蒙去給他幫忙,他擡眼看到,伸手抓住他問:“他還在不在??”
風雨裏,離曉蒙搖了搖頭,胡準一咬牙,接着挖,接着罵。徐卿枝躲在木屋裏裹緊了外套,木屋漏風,吹得他瑟瑟發抖,渾身冰冷。天還不亮,甚至越來越黑,胡準和離曉蒙的身影往地下越陷越深,徐卿枝不得不走出去,伸長了脖子才能看清他們。他撐着傘,忽然離土坑很近,一股子刺鼻的腥味嗆得他咳嗽起來。胡準也被這股味道折磨,邊鏟邊咳嗽,他咳得受不了了,周遭的空氣裏到都是這股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臭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股味道是從他們腳下的泥土裏散發出來的。
“媽的!”胡準扔下了鐵鍬,拉起衣領捂住鼻子跪在地上扒土。徐卿枝退開了些,臭味侵襲,他呼吸得很難受,再看離曉蒙,他卻像沒事人似的默默鏟土。
他一鏟子下去,卻忽然停住。胡準的動作也是一僵,仰頭看看離曉蒙,撲到了坑裏用雙手拼命往外扒土,離曉蒙拿了兩個手電筒過來幫他照明。徐卿枝好奇,捂住口鼻,慢慢滑進已經有一人高的土坑裏看。
“有東西!有東西!”胡準興奮得亂叫,他膝下那片又黑土漸漸顯露出了別的什麽顏色,胡準把土往邊上撥開,他按着那異色的硬物,敲了敲,拍了拍。
“是木板!”胡準說,他狂咽口水,旋即快速動作起來,捧起木板上的泥就往外扔。
“我們是不是該通知其他人……”徐卿枝站在旁小聲問,“比如老餘……”
胡準啐了口,臉孔疲憊,人卻極度亢奮:“那個死胖子,打了十個電話都不肯接!八成只想着你們趕緊給朱百聞出個報告,他好趕緊結案!喂!你去看看有沒有撬棍!給我拿一根過來!”
徐卿枝道:“還是找你們隊裏其他人?”
胡準從地上彈起:“一個重案組才多少人!早就忙得雙腳朝天了!!你讓開!”
徐卿枝趕緊挪開個位置:“哦哦,還有其他案子啊,那你忙,你忙……”
胡準連滾帶爬去了木屋裏翻箱倒櫃,徐卿枝和離曉蒙一對眼,他道:“什麽東西?”
離曉蒙攤了攤手。
“讓開!讓開!光再打高一些!”那邊胡準已經抓了個耙子沖下來松土,徐卿枝過去給他打傘,胡準一番扒弄,那埋在土裏的東西終于現出了廬山真面目。
這是個四方的木箱,木板上的釘子已經生鏽,箱子死沉,他們三個人聯手才将箱子從土裏滾了出來。面對這個木箱,胡準第一時間就想打開它,他爬上爬下,想在木屋裏找件趁手的工具,可木屋裏都是些園藝工具,他找了把大剪子出來琢磨半天也沒能用上。而木箱現身之後,離曉蒙卻又提起鐵鍬繼續往下挖掘,他抓了把木箱下的土聞了聞,對胡準說:“下面還有東西。”
胡準一驚,撲過去扒拉了幾下,土坑裏臭味熏人,徐卿枝實在受不了了,爬到了土坑邊上,蹲着看他們。
胡準皺緊了眉頭,看看那木箱,又看看離曉蒙,打了個電話出去。這通電話不知打給了誰,他不耐煩,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更不耐煩,兩人對話基本靠吼。
“他媽的!是!沒錯!就在朱家!!花園裏面有東西!老子要想回調查隊就光明正大地回去!用得着使這種小手段嗎?!快派人過來!還有挖掘機!要挖掘機!!”
他講完電話,徐卿枝舉手問:“小胡同志,那我……我現在能先回去了嗎?”
“不行!誰都不許走!”胡準一屁股坐在木箱上,指着離曉蒙,“尤其是你!”
離曉蒙道:“好,那我能睡會兒嗎?我困了。”
胡準看着木屋:“去那裏睡!”
離曉蒙沒什麽意見,回到了木屋裏,席地坐下,靠牆就睡。徐卿枝來回看,問說:“那我呢?我能回車上睡嗎?”
“不行!”胡準一摸頭發,“車鑰匙交出來!”
徐卿枝嘆了聲,沒再争辯,交出汽車鑰匙,去和離曉蒙作伴了。
外面風吹雨打,一刻不得安寧,木屋裏寒冷潮濕,徐卿枝怎麽都沒法閉眼睛,他看着屋外在木箱上坐立難安地胡準,問離曉蒙道:“離大師,那個鬼和你說什麽了嗎?你說他和胡準長得像是怎麽回事?”
離曉蒙緊閉雙眼:“鬼不會說話,我說他和胡準長得像就是他和胡準長得像,我很困了,你別吵我。”
徐卿枝縮成一團,緊靠着離曉蒙不再說話了。天快亮的時候,徐卿枝稍微眯了會兒,但他很快就被吵醒了,一個穿制服的警察拽着他把他趕出了木屋,小屋子裏亮起了燈,不少人進進出出,而朱家的後花園已然變了天。
雨還在下,細如牛毫,有一臺挖掘機在草坪上翻土,不遠處搭建起了一個雨篷,陸陸續續有人走近這片花園,他們有的穿警察制服,有的穿便衣,有的抽煙,有的在搬運器材,有的在戴手套,穿鞋套。所有人都很疲憊,也都很忙碌,徐卿枝在人群裏見到個眼熟的人影,忙朝着那人的方向走了過去。那人正和一群人往雨篷的方向走。
“方哥!方哥!”徐卿枝連喊幾聲那人都沒聽見,方哥那群人在雨篷前停下,徐卿枝擠着進去,耳邊傳來不少閑言碎語。
“操,不愧是終結者,這下确實夠終結,媽的,這得多大一個案子。”
“叫終結者又不是因為他查案屌,是來一個案子就能了結了,塞錢塞煙塞酒,誰不知道餘有年的本事啊,老小子肯定急壞了,沒想到胡準給他搞了這麽大一件案子出來,哈哈。”
“笑個屁,他媽的又要跟進連環殺人案,作警察不如作一條狗!媽的,比狗還不如!都多少天沒合過眼了!”
“那箱金子呢?聯系上人了嗎?”
“夠邪門的,聽說是青田的醫生聽了朱百聞的瘋話半夜來這裏見到一個鬼盯着這片地方。”
“哪裏啊,還有更邪門的,那個鬼……你們知道是誰嗎?”
“誰?”
“胡準他爸!”
“操,那醫生認得胡準他爸啊?”
“胡準給他看了照片!他爸不是當年死在這地方嗎,因公殉職。”
“他爸當年那個案子不就是……”
“噓!”有人示意大家噤聲,轉身看到了徐卿枝,大家跟着看過來,還紛紛讓開,一人問:“你是哪個組的?幹嗎呢?”
徐卿枝一嘆,才要說話,被人搶先了,那人扁臉蛋,寬腦門,肥厚嘴唇上下一碰,道:”這不是青田的徐醫生嗎?見鬼的那個難不成就是你?”
徐卿枝笑笑,上前熱絡地和這人一握手,道:“當然不是我!我不信這套,方哥啊,你看見個瘦高個了嗎?臉總是板着,好像不開心,對什麽都不太關心的樣子,比我……”
方哥的視線緩緩往雨篷偏過去,徐卿枝這時離雨篷很近了,雨篷下光線充沛,徐卿枝默默數了數,七具女屍在棚下一字排開,這些屍體半屍半骨,身下都攤着張毛毯,有的手腳上還殘留着半圈腐爛的草繩。
忽而,雨篷下閃過離曉蒙的身影,他被人從朱百聞的別墅裏拽出來,雙手戴着手铐,跟在他後面的是胡準,他手裏抱着個睡袋,身上還挎着個行李袋。
方哥一拱徐卿枝:“你要找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