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溯回香
那青煙并不嗆, 除了尾色帶了點紅之外,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
溫白頗有耐心地等青煙散完,小小地晃了下紅包, 并沒有感覺到什麽重量。
他把開口徹底打開,往裏頭一看。
空無一物,連把灰都沒有。
就好像那陣青煙是裏頭全部的東西。
溫白怕是自己漏了什麽, 于是把紅包一反, 往下倒了倒。
幾撮灰沿着紅包褶隙慢悠悠滑了下來, 靜靜落在窗臺上。
溫白:“……”
剛還說連把灰都沒有,轉頭灰就來了。
不過也好, 溫白心想,如果不是朱雀把這東西直接放窗口了,他也不會收。
本來就已經收了朱雀一根羽毛, 再拿別的東西,溫白良心痛。
雖然他不知道這些灰有什麽用,但畢竟是從朱雀的紅包裏倒出來的,溫白想了想, 還是用手把它們重新掃到了紅包裏。
剛封上封口, 谛聽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
溫白擡了擡手,權做打招呼。
谛聽幾步走過來,視線微微一揚:“哪來的溯回香?”
溫白手上動作一頓:“什麽香?”
谛聽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頭比劃了一圈:“溯回香。”
“已經點了?”谛聽嗅了下。
溫白疑惑更甚:“?”
谛聽從虛空撚過一縷煙,在掌心繞成圈, 盤旋了一會兒:“溯回香點燃後的青煙。”
溫白有些震驚地看着手上的紅包:“還真有東西?”
與此同時,谛聽也從稀薄的煙氣中, 看到了一縷熟悉的淬火。
“朱雀點的?”
“嗯。”
谛聽像玩人間的手盤球似的,盤了盤手中的煙:“很久沒見到這東西了。”
溫白:“很貴重嗎?”
谛聽用通俗的人間話回答了溫白:“産量不多。”
溫白:“……”
換句話, 就是很貴重了。
溫白立刻道:“那我還是還給朱雀吧。”
還好當時沒把這東西當成灰塵給揚了。
溫白仔仔細細盯着窗臺看了一圈,确保沒有漏下什麽,才把紅包徹底封上。
谛聽不以為然:“點都點了。”
溫白:“裏頭還剩一點。”
谛聽被溫白認認真真的神情逗笑:“産量不多,但也不是沒有,我記得陸征那邊就放着一些,只不過不在東泰,在下頭。”
一下子提起溯回香,谛聽還回憶了一下。
想了半天,無果。
陸征的倉庫什麽都有,當時找個祭夜圖那麽大的東西,他都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更被說着一點香了。
“時間久遠,記不清塞到哪個角落去了,”谛聽語氣随意,“受潮了也說不定。”
溫白:“……”
說好的産量少,挺貴重呢。
谛聽指了指溫白手上的紅包:“對了,朱雀為什麽送你這個?”
溫白偏頭看了看谛聽的辦公室,朱雀的兒子現在就窩在裏頭。
“可能是我給小朱雀買了點人間的小玩意,它比較喜歡。”溫白回道。
“那些東西啊,我也看到了,是挺好看的,”谛聽說道,“那你就收着。”
溫白嘆了一口氣。
朱雀不知道,谛聽還能不知道嗎?
“那些東西不值錢。”溫白說。
谛聽:“你覺得不值錢,朱雀覺得值就行了。”
他下巴一擡,示意溫白看向那紅包:“你覺得這香貴重,其實對朱雀來說,也就是一點東西。”
話是這麽說,可溫白拿着也不大安心。
谛聽拍了拍溫白肩膀:“不用想太多,能讓朱雀欠人情的機會不多,他既然給了,你只管收着就好。”
谛聽在心裏笑了下。
溫白可能不知道,像他們這種天地靈獸,和凡人相交淡如水,哪怕是掌管輪回的陰司,面上和凡人息息相關,其實也就是維持着最基本的天道法則運作。
各路神官間人情往來其實都不多,更別說凡人和神官之間了。
他們的人情往來的标準,可不像人間那一套。
所以在溫白眼中不值錢的東西,在朱雀那邊已經不算小了。
更何況朱雀一來就把溫白魂體撞出來的事,陸征只要了根雀羽,依着那人以前的脾氣,是決計不可能的事,朱雀心裏頭也知道,所以這大小人情一重一重,只給了點溯回香,谛聽還覺得少了。
溫白在陰司這麽久,也沒習慣這些神官們随手就送點寶貝的操作。
可谛聽都這麽說了,這香也已經點了,剩下的那一點拿回去好像也不太好看。
下回再讓元元去問問小朱雀,還有沒有什麽喜歡的,他再帶點過來好了,溫白心想。
“對了,你一直說這是溯回香,溯回香是什麽?”溫白問道。
“顧名思義,溯回香,點了便能借着青煙,看到以前的景象。”谛聽慢條斯理道。
說完,谛聽靠在窗臺旁,随口問了一句:“你看到什麽了?”
溫白還在想“以前的景象”是指什麽,結果被谛聽的話打斷思緒。
他頓了下:“……我該看到什麽嗎?”
除了一陣青煙,他什麽都沒看到。
看着溫白茫然的神情,谛聽這才正了正神:“點了多久了?
溫白沒注意時間,但從看到青煙到倒下灰,再跟谛聽聊了這麽久,七八分鐘應該有了。
“不确定,但有一會兒了。”
溫白想起谛聽之前說的事,不會也受潮了吧?
谛聽皺了皺眉:“還有一種可能。”
溫白擡頭:“?”
谛聽一伸手:“香給我看看。”
溫白把紅包遞過去。
谛聽啓了封,把被溫白重新攏回去的香倒了出來,眉梢一揚。
溫白注意到谛聽的神情:“怎麽了?”
谛聽挑了點香,在指尖撚了撚。
他收回之前的話。
朱雀給的東西,的确是大手筆。
“溯回香,溯回的時間越長,成像時間越慢,”谛聽慢聲道,“這香,可能是千年香。”
這種年份的溯回香,的确是稀罕東西。
他記得陰司下頭的溯回香,好像也就幾百年。
溫白眨了眨眼睛。
千年的溯回香。
那他能看到什麽?
溫白詢問地看了看谛聽。
谛聽搖了搖頭。
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可既是還人情,朱雀總不會給個無用的東西。
正躊躇間,溫白忽然看見之前那陣已經散了的青煙重新凝了起來。
從走廊四角慢慢往他和谛聽所在的方向靠。
不同的是,之前的青煙只有稀薄的幾縷,可現在的青煙,卻像是一眼不知道哪裏流出來的泉水似的,源源不斷。
他眼看着那青煙從拳頭大小慢慢凝成了巴掌大,最後變成了渾圓的一團。
渾圓的一團外還纏着一道紅光。
看顏色,應當是朱雀的淬火。
溫白屏息等了好久,可那渾圓的一團還是沒什麽動靜,他忍不住問一旁的谛聽:“就這樣嗎?”
谛聽:“這溯回香用法就是雞肋。”
“你碰一下試試,”谛聽玩笑道,“指紋解個鎖。”
溫白笑了下。
也沒更好的法子,他伸手,在那一團青煙上點了點。
手指穿過青煙,像是陷在了裏頭似的,溫白甚至能感受到像水流似的東西,慢慢淌過自己的指尖。
“好像還是不……”
“行”字最後被溫白咽了回去。
因為那久久不動的一團青煙,像是被什麽東西吹了一把似的,忽地往窗臺的位置飄了過去,又在觸到窗戶玻璃的一瞬間,化為了漩渦似的一道道白痕。
溫白總算看到了上頭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襲墨色的長衫,站在橋上。
身後是熙攘的人群,腳下是一片渾黃翻滾的河水。
溫白見過“他”,在千年前的人間。
雖然只有一面,那聲“陸征”也将将喊了一半。
可他知道是他。
谛聽也沒料到朱雀的溯回香中映出的人會是陸征,但轉念一想,又沒什麽意外。
送給溫白的東西,除了這些,也沒別的更合适的了。
看着溫白明顯變亮的眼神,谛聽知道朱雀送對了。
溫白想起在人間的那一面,陸征側靠在朱色廊柱上,單手托着蓮燈的模樣,此時卻不見小胖燈,于是他問道:“元元呢?”
谛聽:“還沒撿到呢。”
溫白思緒頓了下:“所以這是撿到元元之前的陸征嗎?”
谛聽點頭:“嗯。”
雖然他也認不出來這是什麽時候的陸征,可看那神情,就知道是還沒撿到蓮燈的時候。
這話他從沒跟溫白說過,可無論是他還是朱雀,都知道撿到蓮燈前後的陸征,完全就是兩個人。
“不是千年香嗎?那怎麽……”
溫白說完,才意識到,千年香,一千年是千年前,兩千年也是千年前。
時間這種東西,對于谛聽他們來說,連最基本的意義都缺乏,滄海變桑田,谛聽都沒覺得長久過,可看着這幾千年的陸征,頭一次生出“好像過去了很久”的念頭。
“朱雀可能就是想讓你看看,以前的陸征是怎麽樣的。”谛聽輕聲說了一句。
溫白看了他一眼。
看着這溯回香中,一直靜立在黃泉邊的陸征,和那次人間的人影重疊在了一起。
他記得那時的陸征,似乎就是這樣,一身閑散冷漠的氣息。
溫白默默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千年前的他是什麽樣的?”
谛聽回答得很快:“脾氣不好,最是無趣。”
谛聽現在也說過陸征無趣,但現在這種無趣,和以前那種無趣不同。
“無趣到我甚至都覺得,要不是被大帝弄來了這陰司,說不定哪天都會聽到他和天道打一架的消息。”谛聽玩笑着說。
和天道“打一架”自是沒什麽好下場,別人避之不及,可這事要是安在陸征身上,倒是挺合适的。
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直到撿到了小燈,才多了點“人味”。
溫白沒再說話,只看着青煙中身形寂寥的陸征。
谛聽說不是溯回香只回溯了這麽點東西,是陸征以前每天過的就只有這麽點東西。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溫白忽地就懂了在他魂體出竅的那天,陸征說的“無舊可念”的分量。
溫白重重嘆了一口氣。
在青煙徹底消散的那一刻,很想見他。
小蓮燈的聲音讓溫白回過神來。
他一擡頭,看着從谛聽辦公室飄出來的小燈,把它抱了下來,輕聲問道:“怎麽從谛聽辦公室出來了?”
小蓮燈:“和畫靈一起去找小朱雀玩了。”
溫白摸了摸它。
小蓮燈覺得今天的白白好像有點不高興,忙給溫白炸了個小星子,然後在他頸間蹭了蹭。
溫白笑了下。
許久,他輕輕點了點蓮燈的花瓣:“我是不是應該再早一點送你去他身邊?”
小蓮燈:“誰鴨?”
溫白:“陸征。”
看着小蓮燈變亮了一點的燈火,溫白很輕地說了一句:“元元喜歡陸征嗎?”
小蓮燈葉托高高一舉:“元元最喜歡白白和陸征了!”
溫白輕笑。
偶爾和陸征鬧脾氣的時候,小燈總會說要找他,平日裏似乎也更黏他一些,但溫白心裏很清楚,小燈離不開陸征。
它說的“最喜歡”,就是“最喜歡”,沒有要在他和陸征間分個高下的意思。
小蓮燈看着有些出神的溫白:“白白你呢?”
溫白:“我什麽?”
小蓮燈:“白白喜歡陸征嗎?”
從小蓮燈口中聽到這問題,溫白稍怔了下。
他把蓮燈抱下來,放在窗臺上,以一種面對面的姿勢看着它。
“喜歡啊。”溫白回道。
小蓮燈歪了歪腦袋,像是在思考什麽,最後說道:“最喜歡嗎?”
它其實不太懂“最”這個詞的意義,但它知道在沒遇上白白之前,他最喜歡陸征了,在遇上白白之後,最喜歡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最喜歡”,就代表着能一直在一起,不分開。
就像它和陸征,就像它和白白。
就像陸征和白白。
這麽想着,小蓮燈忽然感覺有一點緊張。
直到溫白點了點頭:“嗯。”
它聽到白白說。
“最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