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孟周翰(四) 大金毛、哈士奇與自我中……
鄭瑩穎還不知道“時小凡”亂認爸爸的事。
但确實聽蘇禾提過, 他麻醉剛醒時把自己當成孟周翰。失憶了,卻偏偏對孟周翰執念深重。
跟蘇禾不同,鄭瑩穎眼中的時小凡并沒有那麽完美。
她其實很早之前就隐約察覺到了——面對蘇禾, 這個孩子其實是稍稍有些自卑, 或者說欠缺安全感的。
這倒也并不是因為時小凡不夠優秀,而是在世俗的意義上, 蘇禾過于優秀了。
國內top2大學畢業,眼看就要拿到博士學位。就算不提她在中間更為金光閃閃的交流學習經歷, 不提她的學術水平和研究成果。也足以讓只拿到學士學位的時小凡相形見绌。
當然, 作為他們倆共同的朋友, 看着他們從早戀走到談婚論嫁, 鄭瑩穎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沒人比時小凡更配得上蘇禾, 也沒人比蘇禾更配得上時小凡。
但在旁人看來,也許就未必了。
何況,蘇禾身旁從來就不乏更優秀的, 或者說在世俗眼光看來跟她更般配的追求者。
比如說林嘉圖。
當然就鄭瑩穎看來,林嘉圖撩她只是一種生活态度。但對一個初中生來說, 林嘉圖家境好, 漂亮周正, 為人又大方有趣, 什麽樂器都能信手拈來, 還是個參加過種種國際競賽的學霸。被這種跟身邊同齡小屁孩截然不同, 一看就自帶主角光環的男孩子撩, 蘇禾卻完全沒有相關的自覺和印象。問題也就可見一斑了。
——她是個極度專注的人,甚至有些自我中心。
大三的時候她申請了學校裏的交換生項目,拿到推薦, 去瑞士交換學習了一年。那個推薦非常難拿——歷年拿到推薦的學生,畢業後基本都去頂尖藤校留學了。所以,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默認,她日後肯定是要去美帝讀博的——本來他們學校就被戲稱為“美帝留學預備學校”。
何況她還是top裏的top。
時小凡這麽随遇而安的人,也不得不開始思考他們的未來。那陣子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很焦慮——他讀的學校在國內雖然算名校,但在國際上卻沒什麽認可度,很難申請到全獎。而他父母也都不太可能出錢資助他去留學。
最後時小凡幾乎是鑽了牛角尖一般想,也許蘇禾以後會去瑞士呢——而法國的公立大學學費便宜,還可以申請各種補助,申根區互相探視相當方便。何況當年為了讨他媽媽歡心,他很努力的學過法語。沒太大的語言障礙。
他跟蘇禾商量過後,誰也不知道蘇禾是怎麽想的。反正她看起來非常支持、非常淡定,幫時小凡整理各種法國學校的申報要求和截至日期,幫他整理申請材料——甚至還開始學法語了。
最後壓力大得都要犯胃病的時小凡,終于問出了問題的關鍵——你想去哪所學校?
而蘇禾說,她們院丁教授要去淺川主持一個國家重點攻關項目,她對這個課題的發展方向非常感興趣,打算申請她的博士生。應該會去淺川研究生院吧。
時小凡:……你不出去留學?
蘇禾說:有需要會再申請吧,現在就想跟着大佬做項目。
那一次時小凡是真的惱火了,印象中好像連着一個月都沒有去見蘇禾。周末蘇禾居然有空跟他們這些老同學一起聚餐,還沒帶時小凡,鄭瑩穎才知道他倆冷戰了。
……而蘇禾居然還沒想通自己到底錯在哪兒。她覺得他們都異地三年多了,時小凡支持她去瑞士交流,她支持他去法國留學,他們互相促進對方進步,變成更好的自己,究竟有哪裏不對了?
——當然,等後來他們搬到一起,她意識到時小凡并不是真心想去法國讀工程師,也品味到相互支持的戀人就在自己身邊究竟是怎樣的幸福,才終于調整了自己的認知。
但就算如此,在淺川這四年裏,她也毫無疑問始終都把自己的理想放在最先。
而時小凡卻是個能同時兼顧愛情和事業的人。但這樣的人,在事業上肯定會做出适當的讓步。跟蘇禾之間的差距,無形中就會越來越大。
當你此生摯愛,在世俗的認知中是個遠比你更優秀的人時,你肯定會有某種不安全感。
但偏偏,蘇禾的認知跟世俗的認知之間存在很大的偏差。
在她的認知中,時小凡也是個比她更優秀的人。她曾經對鄭瑩穎說過,時小凡就算沒有遇到她,遇到的是其他什麽姑娘,也肯定能得到美滿的愛情和婚姻。他的真誠、熱情和包容,注定了他此生必然被愛。
但她離開時小凡,恐怕就再也遇不到能給她愛情和婚姻幸福的男人了。
所以……她完全意識不到,時小凡在這段感情中,也是會感到不安的。
跟蘇禾不同,鄭瑩穎是個世俗人。
所以她其實隐約能理解,時小凡确實是有可能羨慕孟周翰的。
雖然多少有些蹊跷,但如果他真的是因為錢而心理失衡,也不是完全不能想象。
——畢業季的散夥飯上,尚還年少輕狂的他們确實也曾讨論過,如果日後他們豪富,最想幹什麽。
蘇禾說的是,她要先實現試劑自由,再實現矩陣檢測自由。然後估計就得從豪富淪落成豪負,得準備準備去賣身還債了吧。
而時小凡無語的看着她,調笑中也不無氣惱的說——還能幹什麽?只能先給她把債還了啊!
蘇禾一直都是頂尖的優等生。高中、大學時的獎學金都能完全覆蓋她的學費和生活費。就連自費的交換生項目,也申請到了足額的獎學金,沒花家裏多少錢。作為足以令家長驕傲的獨生女,她的父母對她也只有全力支持。她是真的無需對錢敏感。
但時小凡呢?就因為沒錢,連想跟自己喜歡了這麽多年的姑娘身處同一個國家的願望,都差點就要落空。
雖然蘇禾意識不到,但錢确實能解決時小凡人生中無數困境,是能夠給他安心感的。
所以在去探望時小凡之前,鄭瑩穎是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的。
……足夠的,心理準備。
但當她看到一個像一只毛皮光鮮的大狗一樣迤迤然躺在床上,吊着一條腿,滿臉不痛快的時小凡,還是驚得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病房——這種感覺該怎麽說呢?
但凡認識時小凡的人都知道,這青年就像一只大金毛,健康又陽光,熱情又真誠。能給他身邊的人帶來極大的情緒改善。印象中他就連不高興,都是一個人仄仄的趴在一邊。不會把負面情緒輻射出來,令所有人都感到屋裏氣壓低沉。
所以他的朋友一向都特別多,除了那些底色陰沉又控制欲強烈的“不高興”,幾乎沒有任何人會不喜歡他。
但現在這個時小凡,臉上有種沒被現實毒打過的幼稚的嚣張。滿臉寫着的都是——我不高興了,我想拆家,趕緊過來哄我。你怎麽還沒過來?我真的要拆家了,我拆了啊?給你三秒鐘……1.2……靠,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你等着。然後默默回頭獨自撓牆。
就是這麽種,雖然看似不高興得很安靜,但就是能讓滿屋子的空氣都跟着不高興的吵鬧起來的感覺。
鄭瑩穎:……
誰來告訴她,人失憶了,難道會連人格都換掉?
她有些明白蘇禾說的——他有明确的自我認知,是什麽意思了。
幸好,蘇禾是個氣場足以鎮住這種吵鬧的女人。
探視一個失憶了的朋友,實在沒什麽特別值得一說的。
看到他臉上難得一見的漠不關心和懶得敷衍,作為朋友感覺相當的不自在。
幸而稍作寒暄之後,話題就轉移到了她那天采訪孟啓森的事。
鄭瑩穎自然要問一句,“你是不是見過孟啓森了?孟周翰撞了小凡後,他來探過病嗎?”
自然是沒有的。
“他全權委托給了律師——我們只跟他的律師打過交道。”
鄭瑩穎不由暗嘆有錢人真是不近人情,但心裏又隐約認可,孟啓森這種地位的人,他兒子撞了人他不親自來好像也可以理解。
“嗯……畢竟他兒子還昏迷着。”鄭瑩穎就自己替他找了個借口。
“還昏迷着?”孟周翰不由精神一醒。
“嗯,他可比你嚴重多了。聽說還有顱腦損傷。”鄭瑩穎解釋,“都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
“肯定能醒過來的!”
“也要看損傷程度吧。”鄭瑩穎十分的不善解人意,“如果損傷嚴重,就算醒了,也有可能變成癡呆。”
孟周翰:……!
蘇禾見孟周翰一副天塌了的模樣,只好揉了揉額頭,提醒,“他時速只有87,又好好系了安全帶。開的又是豪車,安全性能肯定不差,應該沒這麽嚴重的損傷。你別看熱鬧不嫌事大。”
鄭瑩穎吃着瓜,笑,“誰叫那是孟周翰呢?不過他時速還不到90嗎?我們群裏都說過飚過120了。”
孟周翰不由替自己辯解了一句,“就只有87。要是飙過120,我還能活着躺在這裏嗎?!”
蘇禾看了他一眼,怼他,“那條路段限速50。就算是在濱海路上,限速80,開到87也超速了。”
孟周翰:……
“不過不是你,會是誰呢?采訪結束之後,大佬讓我替他問候我的朋友,還說他知道我朋友‘其實’不認識孟周翰。”鄭瑩穎疑惑道,“就好像我有個朋友為了讓他答應專訪,打着認識孟周翰的旗號去找過他似的。”
蘇禾就笑着提醒她,“你确定不是你的哪個暗戀者?”
“等下——我這就發朋友圈問問到底是誰在暗戀我!這種暗戀請務必多來幾次!”
蘇禾看了眼孟周翰,說道,“聽上去,孟啓森是個很慈祥的父親。明知道你的朋友騙他,卻還是會因為他提到孟周翰,答應接受你的專訪。”
“嗯,”鄭瑩穎就把孟啓森最後跟她說的那段話,轉告給蘇禾,“……我和孟周翰同學兩年,從來沒見他爸媽去接過他。好像就連家長會他們都沒去參加過。今天聽他爸這麽說,突然就覺得挺心酸的——現在孟周翰昏迷着,還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我覺得他應該是在後悔,沒在兒子最需要他陪伴的時候,多陪陪他吧。”
蘇禾就怔了一怔。
鄭瑩穎當然知道蘇禾為什麽會被這段話觸動。
其實但凡愛過和被愛過的,不論是孩子、父母還是愛人,誰又不會被這段話觸動呢?
她感慨道,“可惜孟周翰未必能聽到了。”
但孟周翰确實聽到了。
雖然他還昏迷着,他爸居然就有心情去參加什麽年會。去參加了,還說出這麽段話來,感覺挺諷刺的。
……但這确實就是他父母的風格。在他的記憶中,小時候哪怕他生病發燒,身邊也只有保姆照顧。最多給保姆一個“可以随時接通他們的電話”的權限。有時候工作的間隙他們會匆匆趕回來看他,抱抱他親親他,叮囑他男子漢要堅強。但扭頭就又會被工作叫走,陪伴是不可能陪伴的。
他小的時候沉迷游戲,沉迷到在被送進寄宿制學校會翻牆去網吧的程度。其實多少也與此有關。
所以,等蘇禾送鄭瑩穎離開,回來之後在他身邊坐下,似乎想要陪一陪他的時候,他就說,“你不用這樣。”
蘇禾愣愣的看着他。
孟周翰就說,“你不要聽那個鄭瑩穎說,也不要聽我爸爸說。那是他們的感受,不是我的——甚至都不是時小凡的。如果你想聽我的感受,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他頓了頓,問道,“……你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