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秦景逸和杜如昭确實是來接家眷的。
兩個人從小就一起長大,長大之後一個喜好美色,一個專愛豪賭,雖然喜好不同,性子都是一樣懶散懈怠,是京中典型的纨绔子弟。後來兩家聯姻,杜家的大小姐杜慧茹嫁入将軍府,是秦景元正妻,秦景逸的大嫂。兩家因此來往更多,他兩個更是狐朋狗友一般。
兩個人雖然不學無術,但都被家中長輩壓着念書,尤其是今年以來,均被拘在家裏暗無天日地念書,如今距離考期沒幾日,反倒稍微松懈。杜家兩姐妹今日相聚出來逛街,他們便一個借口接大嫂,一個借口陪妹妹,光明正大地出來。
來書肆之前,兩個已經去胡混一圈,故而精神不濟,一副掏空身子的模樣。進得書肆大門,還未看見大嫂妹子的,當先看見一個美人兒。
杜如昭還好,他只有在賭場裏才精神抖擻,其他什麽美人都不提神。
秦景逸卻專好這一口,只覺得看見了世間絕色,立刻一掃剛才精神萎靡的模樣,雙眼發光,精神振奮,恨不得立刻撲上去!
怎奈那美人仿似沒有注意到他,眼眸看也未看他一眼,蓮步一轉,往那擺放着文房四寶的架子去挑選紙墨了。
“好美,太美了……”秦景逸喃喃自語。
他一雙色迷迷的眼睛随着美人身影的轉動而轉動,嘴裏恨不得流口水,心馳蕩漾的模樣,誰也看得出他意動了。
于舒被那赤.裸裸的目光盯着,只覺得一陣惡心,不由得皺了眉。
她想起了上次重生時候看見的那個人,也是這種目光,心道果不愧是親父子,一脈相承。
秦景逸還不知道自己看上的是殺父仇人,他盯着美人因彎腰而顯得格外纖濃有度的身段,已經邁不動腿了!
正看得眼珠不錯,突然,旁邊有人越過他,也往那邊走去,停在架子前垂眼挑選方硯,恰好擋住了看美人的視線。
秦景逸不悅,于舒卻暗自松了一口氣。色鬼的目光真叫人不堪忍受。
她微微側目,身旁擋住視線的正好是那眉眼似曾相識的少年,只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她随手拿了些看着不錯的紙張,就要去櫃臺結賬,青桃卻猶猶豫豫地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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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舒不解地轉臉看丫鬟。
青桃拉着小姐袖子,神情窘迫,聲如蚊吶,“小姐,這紙張看着不便宜,咱們、咱們恐怕錢不夠啊……”
于舒還以為她要說什麽,原來是這個,她神色不變,道:“沒事。”
她心道不夠才好,不然怎麽給那位色胚搭讪的機會呢。于舒剛剛聽到了秦二公子,便心生一計。
青桃沒想到小姐如此回答,既震驚又不解,結結巴巴地:“可是、可是……”可是到了櫃臺沒錢付,這麽多人看着,那多丢臉啊!
那邊秦景逸正為有人擋住自己視線而不悅,準備移步過去搭讪,沒想到美人已經選好了紙張,重又往門口櫃臺走過來了。
他喜不自勝,這次立刻抓緊了機會上前攔住,問:“這位小姐看着面生,是初到京城?”
那少年也選好了要買的東西,看她被搭讪,沒有再做什麽,只是越過她直往櫃臺而去。
于舒瞥他一眼,也不在意。
她看回殷勤的秦景逸,看這個草包竟然一語中的,不由得訝異挑眉:“這都能看出來,公子好眼光。”
她哪裏知道,秦景逸是游歷花叢,遍賞名芳,雖然不是個個都碰得,但是京城誰家的小姐最美,甚至宮裏哪位娘娘最漂亮他都有所耳聞,如今突然來了一位美得如此出衆的,還從來沒見過,自然是以前不在京城了。
秦景逸聽了她的誇贊,頗有些洋洋得意,又指着她手裏一刀紙道:“這種紙名叫桃花箋,紙質上乘,着墨均勻,更散發着好聞的桃花香味。小姐初到京城便能挑出最好的紙張,更是慧眼識珠!”
于舒:“……”
她對這波尬誇适應不良,便做出一副剛剛反應過來不好跟陌生男子搭話的矜持,越過他走向櫃臺。
這時在櫃臺結賬的正是似曾相識少年。
櫃臺有兩個夥計,一個專門包裝商品核算價格,一個專門收錢找錢。
少年已經在前邊付錢,于舒走過去把手裏的書和一刀紙放到櫃臺,夥計手腳利落,很快報出價目:“一共二兩八十文。”
青桃一聽便臉色漲紅,弱弱地喊了一聲:“小姐......”早知道這樣丢臉,為何還要強拿過來啊。
夥計們每日經過多少顧客,一看丫鬟這副臉色便明白是囊中羞澀了。夥計倒也沒有露出不屑的神情,只是撓了撓頭,心道這可怎麽辦,這位小姐雖然貌美,但也不能不收錢啊。
于舒愣了一愣,看了眼丫鬟,又看了眼淺桃色的紙張,眼神湧起一抹窘迫一抹失落,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似的,最後朝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對不住,錢沒有帶夠,這些紙張便減掉吧。”
“哎,好、好的。”夥計看她神色如此,心中都不由自主湧上一腔憐香惜玉的情緒了,更不要那邊秦景逸。
秦景逸正愁沒有合适理由說話呢,沒想到大好的獻殷勤機會說來就來!
他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腰杆過去,昂首挺胸,語氣大方:“我來幫這位小姐付……”
“不許幫忙!”
秦景逸一句話沒說完,便被一個女子聲音突兀打斷。他不悅地轉身看去,心道哪個不長眼的耽擱老子憐香惜玉?
結果看到了大嫂和那跋扈的杜八小姐,不長眼的杜八小姐正是出聲打斷他的人。
雖然如此,但還是不快地朝杜慧雪道:“書肆裏大喊大叫,實在不雅!”
杜慧雪嗤笑一聲,“二公子書肆裏同女子眉來眼去就雅了?”
她說完了又朝于舒看去,嘲諷道:“二兩銀子都出不起,也好意思來博雅書肆!”
因為秦景逸與杜如昭關系好,來往頻密,連帶着杜慧也十分熟悉秦景逸,差不多是一起長大的同輩孩子,雙方兄姊又結為夫婦,更不一般。
故而杜慧學看到秦景逸偏幫于舒,雖然知道他是本性好色使然,還是不舒服。
于舒心道失策,剛才看見秦景逸太意外,一時之間竟然把這個人忘記了,而且秦景逸還跟她認識。
她收起剛才的表情,抿了抿唇,心道失策,浪費她表情。
她這明明是不耐煩的神色,看在秦景逸眼中,卻是美人委屈了!心中憐惜大增,他立刻朝杜慧雪不滿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的說話如此刻薄!”
“我刻薄?”杜慧雪頓時火了,聲音拔高起來,“我不過一句實話,二公子便這樣評判我,未免太過分!”
二人竟這樣在櫃臺邊吵起來了。
旁邊的人皆大氣不敢喘的,畢竟這兩家都是京中有權有勢的大家族,這兩人的名聲都不好聽,大家默默躲在一旁,戰戰兢兢看熱鬧就是了。
掌櫃的也不敢上去勸,就怕哪個氣不過,砸了他的書肆撒氣。
于舒看這情形,也是一時無語。她心知經這麽一攪和,今日估計沒什麽進展了,正準備只買一本民間志怪故事書離開。
此時,懶洋洋倚在門口一直沒說話的杜如昭打了個哈欠,好似才醒過來一般,語氣不快地說了句:“有什麽好吵的,早知道過來還要聽你們吵架,我便在賭坊裏多玩兩局再來。”
于舒才注意到另外一人,随意瞥過去一眼,而後目光一頓。
她微微皺眉,不着痕跡地打量此人,心裏緩緩冒出一個問號,為什麽這人瞧着竟然也有幾分眼熟?
杜慧茹看着小叔和妹妹吵架正焦急無奈的,聞言更是氣急交加:“三弟,你是不是又去賭錢了,爹娘每次給你銀子都這樣揮霍了!”
杜如昭不以為意,“有銀子就要及時行樂,帶在身上還要被人搶了呢!”
杜慧茹一噎,沒好氣道:“就那一回,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你還要記到幾時?”
于舒:“……”
默默旁聽的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是的,這對話使她想起來了。七年前,她就搶過一回銀子,就是這個倒黴催的杜三公子麽。
呵呵,還真是巧了。
付好錢的少年也似有所感,側頭隐晦地看了一眼杜如昭,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神微動。
不過他很快收回視線。
而後他發現,身旁這名女子,可能是因為她關注着裏邊嘈雜的幾人,背對着自己,又怕他們的争吵波及她,故而不自覺後退了些,所以不曾注意,她離自己過于靠近了。
近得他擡眸便能看見她而後潔白細膩的肌膚,似乎還有若有似無的淡淡香味,也許是來自桌上那刀桃花箋?
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怎麽回事,她的一絲發絲輕輕飄起,蹭到了他的衣襟上,明明有衣服隔着,卻覺得肌膚被撩撥了一下似的。
他失神了片刻,才猛地回神,如墨眸底慌亂片刻,竟然後退了一步。
看她并無所察,他抿了抿唇,拿起買的東西正要離開,走出一步又回來,輕輕放了一塊銀錠子到她眼前,而後才真正大步離開。
輕輕的磕碰聲讓于舒回神,她看了一眼白花花的銀錠子,擡眸看去,少年颀長的身姿已經消失在門口。
于舒有點驚訝,沒想到這個少年不僅長得好看,性格也那麽樂于助人。
雖然不想跟此人有交際,但誰讓她正缺錢來着?當然是收了。
耳邊杜家兄妹還在吵吵,于舒已經沒有搭理他們的興致,趁他們還吵得興起沒空理自己。
夥計們戰戰兢兢得看着屋裏邊,也沒注意這裏,她留下買書的錢,拿起那銀錠子,帶着青桃低調離開。
出了門她下意識擡頭看去,卻早已看不見那名少年。
青桃抱着買來的東西,落後一步出來,看見小姐左顧右盼,奇道:“小姐在找什麽?”
于舒回神,搖搖頭道:“沒什麽。太陽有些曬,我們去買些吃的便回去吧。”青桃巴不得趕緊回去,忙不疊點頭。
對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之內,少年燕染透過馬車車窗一角,注視着那名女子背影漸漸遠去,沉吟着。
這個人的語氣神态,實在有些像,而且也給他一些莫名的感覺,不知道這是為何……
楊峰剛才目睹他匆匆上車,之後掀起車簾一角注視着那女子,自然注意到他神色有異。此時便謹慎地問:“少爺,那女子可有不妥?”
燕染微蹙着眉,搖搖頭。
楊峰便松了一口氣,他們身份敏感,原本的計劃又因為二皇子的失蹤而有所變化,此時不要再有什麽變故才好。
哪知道燕染沉思片刻,竟然開口了,“剛才那名女子……去查一查她是哪家的。”
楊峰一愣,聽出主子的聲音竟然有幾分恍惚,不複平時清冷,帶着一絲異樣。
楊峰不由得想歪了。剛才那名女子,似乎十分貌美?而主子如今正是慕少艾的年紀......
再說書肆裏,秦景逸一個沒留神,再回頭美人已經不見了,哪裏還有心思跟杜慧雪胡扯?
他懊悔不已,跑出去一瞧,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早看不見了。他心下空虛,回去後便得了癔症一般,發了狠得要找人。
後來還真的打聽到了,是一個小小官家之女,待字閨中,還未許配人。秦景逸喜不自勝,一時什麽念書考試都忘了,一心只想着如何把那美人弄到手。
後來發現徐榮心正為了官職正忙得團團亂轉,便覺好辦,派人去接觸了一番。
這邊徐榮心原本正感覺仕途無望,轉頭知道大女兒搭上了秦家的二公子,頓時又喜上眉梢。
這女兒真是沒有白養啊!
他滿面笑容找大女兒聊了一番,不說不讓她出門了,只說讓她多出門走走,別悶壞了。
于舒猜沒有好事,不過能自由出門總是好的,又想起自己錢袋空空,便趁機讨要錢財:“女兒自然聽從父親吩咐。只是既要出門,便要好好捯饬,免得被其他小姐取笑,丢了父親的臉面。但女兒如今沒有銀錢買衣裳首飾、胭脂水粉了......”說完幽幽一嘆,神色堪憐。
徐榮心雖然命令詹氏好吃好喝地養大女兒,不過詹氏陽奉陰違,不僅沒有寬待,還暗中短缺,克扣月銀。徐榮心不是不知道,只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如今既然有所圖,态度自然不同。
他雖然是男子,但還是明白女子打扮的重要性。自己大女兒美則美矣,太過素淨确實不好,加再說總是這麽素面朝天的,被人誤會他苛待長女怎麽辦?
于是好生安慰了幾句,便回去吩咐詹氏,讓她立刻給大女兒一百兩銀子花用。
“一百兩!”要詹氏給錢元配的女兒花,她自然心裏不痛快,更不要說一要就是一百兩,“大小姐是什麽金鳳凰!日常花用開口就要一百兩!老爺這話說得,莫不是以為家裏是開銀莊的?”
徐榮心不悅道:“你們母女倆今日出去買簪子都不止一百兩了吧?看看若姝多久沒有過新衣裳新首飾了,如今上京了總要出門見人,你不讓她好生打扮打扮,是要丢誰的臉?”
詹氏看他這樣說,便哭起窮來:“老爺冤枉我!咱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外多年,窮山惡水,那裏存得下什麽錢財?回京這一路上,吃飯住店、車馬奴仆哪樣不花錢?如今住在京城裏,樣樣都要添置,更是花得如流水一般!今個咱們娘倆上街,不過是出透透氣,奇玉齋裏待了一陣子,看得多買的少,哪裏花了什麽銀子......”
徐榮心聽得不耐煩,“你什麽性子我還不知道?不要再叽叽歪歪的!”
詹氏看他鐵了心要拿銀子,再說再鬧也沒用了,只好不情不願答應下來。
又不由得酸一句道:“老爺只當她是親女兒,瑤兒都沒有這樣大手大腳花過錢......”
為利益至上的徐榮心此時卻十分清醒,哼道:“兩個都是我的親女兒,要是瑤兒也長得如此美貌,我會對她更好!”氣得詹氏胸口疼。
屋子不大,主要是于舒耳力好,暗中聽到了這番争執,心中感到一陣痛快。
作者有話要說: (安詳.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