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給你帶的。”
罐底和木制桌面相碰, 發出悶鈍的聲響,罐內水聲咚咚。
陶景然拎了拎長T領口,抖動兩下扇進點涼風, 另一只手将桌上的罐裝可樂往沈律的方向推了一把,笑着道:“辛苦了。”
陶景然自顧自将自己那罐拉開拉環, 仰起脖子灌了一口,再低頭時才發現沈律一動未動, 只有剛運動完的氣喘。
長睫垂着, 身上披着的擋風的寬大白襯衫此時頹墜着搭在肩上, 将落不落。臉側頸項滲着汗,漸漸将貼身的米色套頭衫的領口浸濕了大半。
陶景然皺了點眉頭,拍了下他的胳膊,“怎麽了?剛打球的時候就看你狀态不對勁。”
一言不發, 偏偏打的還瘋。
他甚至要覺得對面有一小半的幾率是被吓輸的。
那瘋打的風格不像沈律本人的, 倒像是趙沉星那瘋子的。
他現在簡直要懷疑,趙沉星不在這一天, 沈律是被什麽玩意兒附身了。
沈律擡眸看了他一眼, 才拿了可樂叩開拉環, “沒事,謝了。”
陶景然盯了眼他微白的臉色, 有些擔憂,“是不是哪不舒服?”
沈律聽見這句話的時候, 嘴唇剛碰到罐口。聞言, 他唇角翹了下,眼神依舊沒有什麽生氣,待沁涼的液體入了喉,才掃了眼右前方, 下颌微擡,看着陶景然,“哪都不舒服。”
他這聲嗓音低落,頸側筋骨線條孤拔清瘦,整個人頹喪到肉眼顯見,窗外走廊路過的,有幾人忍不住多瞧了會,心頭亂顫。
陶景然反正是領會不到這種頹廢的美感的,他只知道他從沒見過沈律這樣,正打算問清楚,就見前座的戴豐宇慢慢坐起身打了個哈欠,看模樣顯然還沒睡飽。
陶景然挑了下眉頭,朝沈律示意了一下,“老戴睡一天了吧,除了上課就是睡覺,體育課都請了假睡覺,這是昨晚打游戲通宵了?”
戴豐宇聽見點聲兒,就回了頭,睡眼惺忪地跟陶景然擺擺手,語氣正常到不行,“不是,就失眠。昨晚手機摔了,今早才修好,怎麽可能通宵打游戲。”
陶景然好奇問:“手機怎麽摔了?”
“就……手抖。”戴豐宇心不在焉地說完,又補上一句,“還有那破網游我早卸了,別提那個。”
陶景然微微瞠目,“那游戲你不是前天還拉我……變得還挺快。”
他左右看着兩人,一臉疑惑,“今天怎麽回事啊,你們倆看着都不大對勁……打架後遺症?說起來到底為什麽打的架,我一直想問……”
沈律低了眸,拿了手機點開。
一個消息通知正趕着陶景然的話尾彈出來。
他發出去的幾條不見回音,他幾乎要相信今天某人沒來,是在躲他。
但現在意料之外蹦出來的這條回複實在太短,他尚未給自己添抹希望,就被忽地泯滅。
-【你別給我發消息】
口腔中的可樂回味微苦。
陶景然一眼瞧見沈律怔怔然的模樣,識趣地閉上了嘴,拎着可樂罐回了座位,想着等着下一節也是最後一節課上完,再找機會問問。
彼時,正半靠在卧室飄窗上的趙沉星手指一頓,散漫地晃着的腿猛地曲起,險些磕到拐角。
因為力度過大,差點把整個人都翻了下去。
草草草!
趙沉星在心裏把自己罵了半天,手忙腳亂地打算撤回時卻發現已經過了時限。
手機屏幕上下滑的信息裏有一條是趙琰之剛發來的。
【爸今天可能回不來,帝都還有事情沒處理完,你偷着樂吧明天再受死!】這人似乎不管在什麽樣的處境裏,都喜歡嘲諷別人一把,惡劣至極。
趙沉星剛把消息發出去,瞥眼就瞧見了這條,罵回去之後返回聊天界面一看才發現自己少打了個字。
他昨晚被接回趙家之後,只跟他小姨關蓉說了一聲,後來沈律問他原因他也沒回。
倒不是故意不理,他總覺得腦子裏有點亂,一時改變不過來狀态去面對沈律,況且這事也實在不好說,總不能實話實說“趙充覺得我搞砸了他生意,讓我別惹你所以這兩天不讓我見人”。
聽着就挺蠢。
他這一整天只做了一套昨天發的試卷,寫的亂七八糟,臨到黃昏收了筆,打了會游戲,又覺得哪裏始終不得勁,恰好瞧見沈律問了一句【作業是我給你帶還是你自己改天來補?】趙沉星腦子裏還渾的很,索性放棄思考,指尖打字飛快。
-你先別給我發消息。
他大腦有點停機,信息接收不過來。
但轉眼一看,趙沉星才發現少了個“先”字。
這意思聽着就很不一樣了。
……反正怎麽聽怎麽決絕。
趙沉星撓撓頭,他自認自己從來沒想着要補救過什麽事情,第一次在這種事情上犯了難。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落了細雨,斜風吹得窗簾湧動。
空出來的這一整天,趙沉星并不是什麽都沒想。
他從來沒懷疑過沈律說的話,但他在弄清楚對方心裏所想和對池然的感情之後,反倒懷疑起自己。
他當初喜歡池然喜歡的莫名其妙轟轟烈烈,他從不知道如果哪天他不受劇情控制地喜歡上別人了,會是什麽樣的情景,會不會還是當舔狗心甘情願卑微到底。
但他對沈律的感覺和這毫不相幹,陌生而心悸。
而這感覺萌生的時間并不長,甚至無法細究是從什麽時候到來的。
趙沉星想了一整天,得出的答案隐約又确切。
打從那次酒醉開始,他除開情感之外,就多了點別的,比如說。
——渴望。
只是他忍在心底,沒去确認。
篤定之後,心緒倒沒有那麽急迫煩躁了,但還是亂。
畢竟他毫無經驗。
窗外的雨大了一些,由絲線落成珠串時,樓下傳來些聲響,沒過一會,卧室房門就被咔噠擰開,趙琰之呼吸急促地站在門口,看向趙沉星。
“稀客啊。”趙沉星拿起手機,從飄窗上翻身而下。
趙琰之也沒在意他話裏的嘲諷,呼哧喘着氣。
他一身的西裝革履尚未更換,顯然是一回來就直奔過來了。
趙沉星突然有點好奇,也沒去攆他。
昨晚趙琰之還躲着他,顯然是對自己幹的蠢事有些不好意思。
人妖號在游戲裏騙他同學,委實丢人,夠趙沉星笑話他十幾年了。
見趙沉星一臉稀奇地盯着他,趙琰之才後知後覺自己這舉動十分莽撞奇怪。
但這事有點不好解決,他憑着直覺就直接找過來了,渾然忘了自己數分鐘前才譏嘲過這親弟弟。
趙琰之舔了舔嘴唇,喘了口氣,才問:“你有栉風沐雨聯系方式吧?”
趙沉星淡淡道:“戴豐宇的?你不是有?”
“剛剛還有,現在沒了。”趙琰之坦白道,“他把我拉黑之後删了。”
趙沉星幸災樂禍,“哦,才删?脾氣真好。”
趙琰之忍着煩躁,沒好意思說戴豐宇幾分鐘删他之前還特地解釋了一句,說是因為手機壞了加上今天睡了一天,才擱置到現在删。
烏龍這事雖然尴尬,但趙琰之還沒想過要逃跑。
他堂堂趙氏太子爺有怕過什麽?
該負的責任負就是了,賠錢賠物賠啥都行,兩平了也省得他過不了自己那道坎難受一輩子。
就算以後別人提起,他也能光明正大說一句誤會而已,和平解決,誰也沒傷害到,而不是被人當個把柄,說他做錯就跑、不是個男人。
趙琰之握着拳朝前走了兩步,舌尖抵了下牙關,好半天才說:“我現在加不了他,換小號他也不接受,完全聯系不上。”
趙沉星抱臂聽故事。
“你知道你哥,又不是那種逃避責任的,該補償的我當然會補償。”趙琰之說的有些嘴幹,也有些難為情,畢竟他還沒跟趙沉星低過頭,委實別扭,但又沒法子。
他迫使自己挺直了腰,“昨晚也跟你說過了,這就是一誤會,我幫我兄弟表弟報複渣男而已,不小心找錯人了。說實在的,這幾個月除了讓他送我幾套皮膚,我也沒騙什麽,我今天白天還發消息跟他說送他張卡來着,但現在聯系不上……”
其實趙琰之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着急,他不是個急性子,他有什麽事解決不了直接找人幫他做就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可以說他還沒自己幹過什麽大事,閑來無聊想搞個人還給弄錯了對象。
但他下意識的,就是,很急。
總感覺,這個人,他不現在牽扯住,以後也不會有任何瓜葛了。
趙琰之昨晚很晚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是有在朋友圈見過戴豐宇照片的,但一直以為是網圖,沒仔細看過。
重新翻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其實本人要更好看些,瘦瘦高高,唇紅齒白,很讨喜的長相,一舉一動都讓人讨厭不起來。
他組織了很多道歉的話,發出去,等了一天,心就沒靜過,結果就等到了一句解釋和拉黑删除。
當時趙琰之第一反應,就是
栉風沐雨真的沒了,以後不會再有一個傻子一句一個“婉婉”地哄他了。
趙琰之失了魂一樣,趙沉星看了半晌,開口道:“求我,我就幫你聯系他,他還不敢删我。”
趙琰之陡然回神,揮起手就沖過來,“蹬鼻子上臉了你?還讓我求你?做夢呢??”
趙沉星側身,小臂擋住他的手,兩人糾纏一會,趙琰之眼見自己落了下風,連忙叫停,他這個弟弟從初中就打街架,他平時也不會惹狠了。
趙琰之迅速後退兩步,氣勢洶洶地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公平點,一樓網球,你輸了就幫我。”
“行。”趙沉星答應地幹脆,脫了外套就要下樓。
他憋悶了一段時日,正好也想發洩發洩。
外套口袋裏的手機嗡嗡振動幾聲,趙沉星低頭拿起來,看見是關蓉的電話後順手接通。
電話裏的聲音頗為擔憂。
“沉星,沈同學剛剛來問我你什麽時候回來,你……打算在那待多久啊?”
趙沉星頓了一下,“現在不是還沒放學……他怎麽出來的?”
“這我還沒注意,我跟他說你今天一天都沒回來他就走了。”
“……”
“我看他的狀态不太好,都瘦了,是不是上周出去比賽太累了……哎,你電話跟他講一下吧,萬一有什麽急事的,別老讓人家去找你……”
“還打不打啊?”趙琰之在門口等急了,邊脫西裝外套邊催。
趙沉星翻了下另建的沒老師的班級群聊,才看見有人說最後半節課自習,班長帶頭溜了。
“打。”趙沉星收了手機,撸起袖子。
……
半個多小時後。
冬日的天色已經黑透,淅淅瀝瀝的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停的,雨後帶着森森涼意,絲絲縷縷鑽入門窗縫隙,不知不覺地給室內降着溫。
趙琰之丢了球拍,一聲不吭地走出網球場。
趙沉星嘁了一聲,擱下球拍就跟着走了出去,一邊掀起衣角擦了把脖子上的汗,順便散散熱氣。
他眼見着趙琰之差了一分輸給他之後,悶不做聲地坐進休息室,從一邊的冰箱裏拿了兩瓶度數頗高的雞尾酒,直接對着瓶吹,噸噸往下灌。
趙沉星同樣拿了瓶酒,坐到另一邊的沙發椅上,諷道:“是你說的要比網球。”
趙琰之沒看他,又仰頭喝了一口,“我以前校網球隊的。”
趙沉星“啧”的一聲,“你畢業之後都半年沒運動了吧。”
胳膊都擡不起來。
而他沒別的,就運動神經不錯。
趙琰之停頓一會,喝的雙頰發紅,看向他,“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你要不幫,我找你們班其他人。”
趙沉星輕輕松松開了酒瓶瓶蓋,“随你。”
趙琰之噎了一下,咬牙道:“其實這事你也有責任吧。要不是你打架,我怎麽會去你學校?不去你學校也就不會當面鬧得這麽難看!你多少得幫忙收拾一點局面吧?”
趙沉星冷冷一眼乜過來,“關我屁事。”
趙琰之被這麽一看,心裏一咯噔,就意識到自己說岔了,他抿抿唇,緩下語氣,“要不我請你吃飯,哪裏的都行,或者別的什麽不過分的條件,只要你幫我聯系人,最好幫我勸勸,就這麽個簡單的事。”
趙沉星盯視他半晌,才摸出手機,一臉嫌煩的模樣。
他捏着酒瓶,另一只手打開手機翻開通訊錄,而後将手機丢過去。
“三分鐘,一個電話。”
趙琰之接手機時有點手忙腳亂,看向趙沉星的目光裏寫滿了不可置信。
趙沉星居然會答應?他以為他得再抛出不少籌碼,才能達成交易。
趙沉星有點不自在,“快點,我餓了。”
按理說,他實在有點心善。
畢竟原書裏,他高考沒考又在外鬼混、和趙家撕破臉後,這個哥哥可沒幫過他。
算他心情好吧。
趙琰之對着屏幕上戴豐宇三個字看了幾秒,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
他剛喝完一瓶半的酒,頭開始有點暈,膽子倒大了點。
趙琰之飛快拿起剩下半瓶怼了一口,才盯着屏幕小心翼翼地點下去。
趙沉星嗤笑一聲,滿是不屑,“以前看你随口告白小男生也沒這麽緊張過。”
不過趙琰之人不怎麽樣,情史倒不算豐富,就趙沉星知道的,那兩段都是三個月分手,談的随便,分的也随便,壓根沒認真過。
所以他才覺得趙琰之這樣的狀态少見。
趙琰之瞪他一眼,随即眼巴巴看着手機屏上的“正在振鈴”。
等待的時間并沒有多長,十幾秒後,聽筒裏就傳來萬分熟悉的少年嗓音。
趙琰之飛快道:“沐雨,我有話沒跟你說完,這事我有責任,我可以補償……”
對方冷酷地打斷了他,“趙沉星在你旁邊?”
趙琰之愣了一下,“嗯。”
戴豐宇:“那你問他,我能挂斷嗎?”
趙琰之:“……”
趙沉星喝了口酒,搖搖頭,歪着唇看向趙琰之。
趙琰之被他看得煩躁,站起身走了兩步,對着手機道:“你聽我說完行嗎?說完你就挂斷。”
“跟騙子沒什麽好說的。”
趙琰之:“……這樣,除了金錢上的,卡我讓趙沉星帶給你,其他的你有想要的嗎?”
戴豐宇:“我家裏有人在政府任職,你別害我,卡不要,什麽都別給我,算我倒黴碰上你行嗎?別找我了大哥!”
趙琰之皺皺眉,直接忽略他後半句話,“這也不行……”
他頓了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酒精上了腦,還是真心話吐露,突然憋紅了臉,沉聲道:“沐雨,我說會負責就是會負責,不然顯得我這三四個月特別渣。要不我們談場真的……”
趙沉星猛地擡頭。
戴豐宇可能也沒想到,怔愣半晌後才震聲罵了句“滾!”
之後悍然挂了電話。
趙琰之有些愣,拿着手機,表情還有些懵。
像是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也沒反應過來自己被罵了。
趙沉星倒沒再故意譏諷他,這次是真情實感,“你是不是傻?他跟你個人妖號談三個多月網戀,他肯定喜歡女的啊。你這告白怎麽可能成功?”
能成功就怪了。
而且戴豐宇又不笨,怎麽可能在同一個人身上栽兩次。
趙琰之慢騰騰轉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忽然氣極反笑,“哦,就你很懂?你以為告白很容易嗎?遇到個挫折很正常!”
随着剛剛最後那句突然冒出來的話落地,趙琰之就猛地明白了栉風沐雨在他心裏的位置。
所以他算是認認真真告的白,雖然沒有準備。
既然是認真告的白,被人嘲諷當然會不爽快,更何況趙琰之現在喝了酒正上頭。
趙琰之将手機丢給他,“有本事你告個白,啊?”
他這話就純是惱羞成怒之後的挑釁了,語氣戲弄,自己都沒太當真。
但他轉眼就瞧見趙沉星接了手機,應了聲“行啊”。
接下來的事情對于接受了大半天沖擊的他來說,仍舊算個不小的沖擊。
趙琰之眼睜睜看着趙沉星撥了個電話,聯系人備注一晃而過,他沒來得及看清。
對方接的很快,卻沒出聲,像是等着趙沉星先說。
“話不多說。”趙沉星将思緒快速理了一遍,醞釀了一下,然後低聲問:“在一起嗎?”
趙沉星不受控的,心跳驟然加快。
趙琰之沒想到這個弟弟真照做了,忍不住彎腰低頭,靠近了一些,以聽清對方的回應。
“好。”
對方的聲音有些輕忽,尾音卻定的很穩,像擲下承諾。
趙琰之猛地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盯着趙沉星。
然而當事人不知道是手抖還是怎麽的,飛快挂斷了電話,随後悶着腦袋站起來,“吃飯去。”
趙琰之愣了一秒就迅速跟上,“不是,這誰啊?怎麽就答應了?你們是不是串通過?”
他是挑釁趙沉星,不是來找狗糧吃的。
雖然他心裏清楚,他随口提的話,壓根沒有提前串通的可能。
“你剛剛算告白嗎?不算吧?在一起這話聽着可能不那麽明确……”
“不是,你到底打的誰電話?怎麽一問就應了呢?你個混混告白居然能成功???”
“會不會是你兄弟以為你開玩笑故意答應的?總不能是你暗戀對象吧?難不成……這其實就是你對象?!靠,你什麽時候談的?”
趙沉星走向餐廳的腳步一頓,回頭看他,“看來你不想再聯系戴豐宇了?”
趙琰之:“……”
威脅到位,趙沉星走到座位邊落座。
他這心情本就要飛起來,此時耳邊沒了聒噪,唇角就胡亂的、亂七八糟上揚,止都止不住。
廚房的姜姨還在準備飯菜,趙沉星翹着腿,晃着椅子等,看到沈律重新撥來的電話,才忍住了亢奮,接通。
“發個定位?”沈律的聲音有些啞,尾音卻是微揚的。
趙沉星看了眼屏幕,挑眉,“你讓發我就發?”
“你也可以不發。”沈律聲音輕了些,磁性的底色緩緩蔓延,“我一家家找。”
“靠!”趙沉星沒忍住笑,随手點開微信分享了位置。
也沒問是幹什麽的。
沈律那邊的聲音開始變得嘈雜,話音還算清晰,“為什麽請假?”
趙沉星沉吟一聲,“這個原因比較複雜,趙充給我請的假……”
說起來理由還是——等沈大公子開心了,不計較了,他才能回學校。
趙沉星撇撇唇。
沈律頓了一會才道:“那不回我消息?”
趙沉星:“……艹,你怎麽都開始管人了?”
他想不回就不回,哪次需要跟人報告了!
電話那頭似乎是在忍着笑,趙沉星聽得耳邊酥癢,見姜姨端了菜上桌,才不大自在地以一句“我吃飯了”快速結束了通話。
……
趙琰之剛從房間裏沖了澡換了衣服過來,擡眼看見趙沉星的神色,結結實實地恍了一下。
他這個弟弟說是性子野,不聽話還愛鬧事,做事張揚,但其實不是特別喜形于色的人。
反正他在趙家沒怎麽見過趙沉星多麽豐富的表情,尤其這麽高興的,好像算頭一次見。
“不會真是跟誰告白成功了吧……”趙琰之小聲嘀咕了一句,落座後也是這麽問的。
趙沉星一向懶得跟誰解釋什麽,尤其這件事還有點別的牽扯。
因此他只是收了笑,輕一擡眼,淡聲道:“要跟你交代嗎?”
趙琰之:“……”
這話聽着就挺有那麽點意思,像默認。
“真告白成功了?他媽的……那我不是成媒婆了?!”趙琰之震驚之餘猛一拍桌。
趙沉星翻了個白眼,“本來就要打這個電話,別往你自己臉上貼金。”
“到底誰啊?”
“給你臉了?還非問到底?”
“靠你怎麽跟你哥說話的?長兄如父就教不會你是吧?”
“滾。”
趙琰之死活沒問出來,自打趙沉星學會打架還越來越兇之後,他幾乎就沒法從他這套出什麽話撈出點什麽,曾經針對他身份說過的難聽的話早就抛到九霄雲外,他有時候都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罵的那麽狠。
反正現在,他就是拿趙沉星沒轍。
一頓飯以趙琰之單方面不歡而散結束。
趙沉星回屋沖了個澡,頭發擦到一半,就再次接到了沈律的來電。
一接通,他首先聽到的,是路邊呼嘯而過的引擎聲,帶着急速的風聲穿過來。
“你在外面?”趙沉星問。
“确切的說。”沈律輕笑一聲,呼吸有些急促,“是在你家外面。”
“出來嗎?”
趙沉星反應過來,腦子裏的想法還未成型,就已經下意識丢開手裏的毛巾,沖到窗邊拉開了簾幔。
待看到夜空下的人行道空空如也,他才想起來他這間房并不正對大門。
“等等。”
趙沉星握緊了手機,外套也來不及套上,三兩步跑出房門,大步流星奔向反向的陽臺。
趙家這家別墅并未建在某個別墅群裏,因此門口拐個彎就是大道。
道路兩旁的路燈并不算十分明亮。
定下神來細看時,趙沉星才發現室外不知道何時落起了少許雨夾雪,細碎到像飄着霧,地面微濕。
長淮今冬第一次落了細細濕雪,沒有起風,寒意卻入骨。
某棵樹影旁的角落裏,一輛摩托,連帶着一旁的人,半攏在光裏,半沒進陰影。
仿佛注意到投落下來的視線,那黑色人影摘了頭盔抱在懷裏,短發微微淩亂地散下來。
那人擡了眸,眼裏映了燈光樹影,和清融暖意,嘴角翹起。
趙沉星喉嚨發澀,轉身循着扶梯跑過去,頭腦中不停計算。
他吃飯沖澡的這一會兒,其實并沒有耗多少時間,約莫只有半個小時。
趙家這棟房子離市中心遠。沈律應該是從剛剛問了地址之後就收拾出發了。
他對摩托不太懂,但也大概知道一點下雨的路面并不适合騎車。
但它快。
奔跑中吸入的空氣裏水汽濃厚寒涼,趙沉星擰了眉,拉開大門後趿着拖鞋直奔赴向方才看到的角落。
微風驟地貼地而起,大門邊像個風口,出其不意地撲了人半身的碎雨細雪,直到跑到那處樹影邊,才稍稍歇住。
樹冠下,黑色頭盔放置在摩托車上,妥帖地像此時站在那等待安排的人,乖順安靜。
沈律一身黑色皮襖搭短靴長褲,襯得身材颀長高大,其實并不适用于乖順這樣的字眼,但趙沉星确确實實下意識地想到了這個詞,以至于萬千思緒都變成了心疼。
尤其在看清了沈律的形容之後
清俊的少年臉上消瘦了一點,微紅的眼底帶着疲憊。
趙沉星心底揪了一下。
他不常有這種情緒,也處理不來,因此臨到近前,只能僵硬地頓住腳步,黑着臉問:“下着雨你騎車過來?”
沈律披着一身寒涼,彎了彎淡色的唇,眼眸也是彎的,“沒辦法,等不及。”
看趙沉星表情不虞,他又解釋一句。
“這點雪,其實是才下的。”
趙沉星的臉色仍舊沒好到哪去。
沈律挑了眉,朝他的方向快走幾步,整個身影落進光裏。
及至近前,才低身,松開緊握微抖的手,擡手輕輕地拂開了趙沉星肩上的一點雪,下颌處肌肉繃緊,像忍着什麽,淡笑着反問:“我好歹穿得厚,下着雨你只穿件衛衣出來?傘都不帶?”
趙沉星抿緊唇,剛要開口反駁,手腕忽地被牽扯住,緊跟着,整個人就被拉到遮風避雨的樹冠下。
下一秒,就被猛地擁緊。
涼意貼了滿懷,溫熱急促的氣息落在耳後脖頸,流暢自然地像本該如此。
沈律長吸了一口氣,調整呼吸。
出口的聲音輕低順耳,話卻跟乖順實在扯不上什麽關系。
“樹林裏的時候,我一開始是不是說過,你贏的話,年級第一可以給你。”
趙沉星心頭還鼓噪着,腦袋裏都砰砰的,乍一聽這句,雙手用力一抵就要退開,“現在講這沒意思了吧?”
當時沈律放了水,趙沉星勉強贏下來也并沒有任何喜悅感。
沈律忽然使了力,按住他的肩臂,聲線清淩淩的,“贏了不領獎麽?”
“不稀罕。”
趙沉星正不解其意一頭霧水,眼角就被撫觸了一下,他心頭一顫,擡眼就見沈律指腹輕抵着他的額頭,眯着眸子,眼神不善。
“真聽不懂?名次跟人,你都可以要。”
不過鑒于目前這名次跟人是綁定關系,因此只能要人。
趙沉星滞了幾秒,才轉開臉去極低地草了幾聲,很快又偏回頭,強行忽略耳根泛起的熱,玩笑似的問:“那行,領獎,怎麽領?”
……
趙沉星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親的上氣不接下氣。
他實在沒有準備,也沒有經驗,沈律的套路他又從來沒猜中過,當下幾乎就被牽着鼻子走了。
沈律沒怎麽折騰他,松開時還扶了一下,“你喝酒了?”
趙沉星頭有點暈,應道:“對。”
“難怪。”
“難怪什麽?”
“你跟不上。”
趙沉星愣了愣,整個人突然就清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沈律這話氣的,擡手拉下這張好看但笑的十分氣人的臉,低聲怒道:“重來!”
但到底生澀,他激動的時候又容易莽撞,當沈律舌尖後退的時候,他一把按住了對方的頸項,往自己的方向壓了壓。
等他在微亂的喘息中宣告勝利後離開,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掐住沈律脖子的手指有些用力,此時素白皮膚上五指印頗為明顯,像剛受到了什麽虐待。
沈律勻着氣,垂眸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雖然看不見但大概也猜到是什麽,只用手擋了擋,舌尖舔了一下唇縫的津液,眼尾微挑,嗓音低啞,“脖子其實還好,但你犬牙挺尖,我舌尖磨得有點疼。”
而且對方還不讓退,他才索性放開了主動權。
趙沉星臉一熱,下意識舔了一下自己的犬牙尖端。
沈律笑着看他的動作,“太兇了點,你是來領獎還是來要命的?”
趙沉星盯着他的笑,直覺他才是來要自己命的。
他一出聲,才發現自己嗓子也暧昧地啞着,聲音零散到不像他的,“是誰先激我的?”
沈律低頭蹭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嗓音含笑,“我激的。仗着你現在喜歡我。”
趙沉星一愣,擡眼看他。
沈律卻沉緩下來,和他對視半晌,輕聲道:“我喜歡你這事就比較久了。因為我比較自私怕被拒絕,所以拖着。”
直到确認雙方的情感是真實的。
趙沉星慢慢領會這句話,腦子裏一片空白。
挺久了?
在這段時間之前,他能把沈律當兄弟,當然是因為兩人關系“純粹”,能一塊打球,一塊切磋。
那會他偶爾能聽到班裏有混日子的女生意淫沈律,說他要是喜歡誰,應該會清清冷冷地等對方表現,禁欲而淡漠,不大會說甜言蜜語。
當時趙沉星覺得有道理,沈律那高不可攀的樣子确實也想象不來會跟人膩歪。
但現在,他就覺得,真的,錯的離譜。
畢竟他們現在,就跟尋常情侶一樣,在夜裏,樹下,喁喁私語。
可能是思緒一下子拉遠了,趙沉星腦海裏突然蹦出很早之前的一件事。
他後仰了一點,揚着下巴,挑眉問:“但你之前不是說,咱們是舅甥關系?”
雖然他知道這種親戚稱呼只不過是假裝親近,實際上脆弱易碎。
從兩家這次沒能談成合作就足以看得出來。
沈律打量着他,語氣微惑,又帶着笑,“你要是想玩這種play,也未嘗不可。”
草!
趙沉星沒忍住,扶着樹幹彎腰笑了會,直到笑累了,才擡頭,帶着秋後算賬的架勢,“說到這個,我差點忘了。”
“嗯?”
“你算是羅碧薇那一頭的親戚,雖然不沾啥血親。但你可能聽說過一點,我跟羅碧薇關系很差。”趙沉星收起笑,眼裏笑意未褪,只是繃着臉一本正經,“所以連帶着也讨厭她全家。”
沈律笑得無奈,眸子裏光彩熠熠,半晌,才重新靠近了一點,側過頭,附在他耳邊,“我的……親愛的男朋友。”
趙沉星被他喊的耳朵一麻,全身都不會動了。
“大清早亡了,不流行連坐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的比較慢,久等~
祝假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