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冷厲刻薄畫着職場淡妝的中年女性面龐仿佛還在眼前。
眼神漠然,又憐憫。
明明白白的在說:他欠着她的。
“怎麽瘦了點?你小姨苛待你吃喝了?”
“你親生母親那邊身體都弱,你多注意飲食和鍛煉,別到時候跟關妍一樣……”
“說到你母親,還挺可憐的,要不是因為生你,她本來應該跟你小姨一樣活到現在的,這就是人生沒做好規劃了,被她自己毀了。”
“聽說最近認真學習了?本來想等你高考完直接送你出國的,看來你是打算自立自強了?這點就有點像趙家人了。”
話裏句句關心,輕飄飄的仿佛毫無重量,但沒有一點不是秉持惡意地戳在人心上,精準無比地刺出血來。
像是在時時刻刻提醒他——你媽死了,你媽做了什麽你還記得吧?你能有現在都靠趙家。
趙沉星忍着反嘔的惡心感,一腔怒火憋在胃裏,四人的家庭聚餐,也沒人管他吃沒吃。
“你以為我稀罕?看我礙眼當初就別接我!現在來裝什麽忍辱負重的慈善家?!”
瓷器在大理石地面破碎撞擊,濺起一片水漬。
女人鮮豔的紅唇開合,“你那麽有骨氣,那你滾出去啊……”
腦袋裏嗡的一片。
趙沉星一個翻身坐起,身上被冷汗浸濕,長袖長褲貼在身上,黏嗒嗒地難受。
眼前是熟悉的房間、床鋪,吊燈還是關蓉親自選的白色花簇形狀,高低旋轉着垂着幾塊半透的玉片,此時微微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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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沉星擡手按住一跳一跳的額頭,緊閉眼回想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夢境裏的許多片段攫取自現實,他記得自己最後回屋收拾了幾樣東西,跟趙琰之打了聲招呼就回來了。
沒吵,沒鬧,淡淡應着羅碧薇的那些話,當作長輩的“貼心問候”。
他要是當時真像夢裏那樣大鬧一場,那就相當于直接推前劇情——提前從趙家搬走。
寵物走丢了,趙家人是沒有去尋的習慣的。死在外面那是運氣不好。
趙沉星沒再去回憶當時心裏作嘔的窩囊勁。
趙家拿他不當回事,他也沒拿趙家當回事。
該揮霍揮霍,絕不便宜他們就得了。
他一個沒成年的小孩,能對他們有什麽威脅?
只能等。
趙沉星平常有仇當場就報了,昨晚忍到那個程度,回來一路上都在喝酒——灌趙家的私藏酒。
灌完了,才想起來還有烤串在門衛那。
後來他幹什麽了來着?
關蓉敲門進來的時候,趙沉星正對着手機傻了眼似的看,聽到聲響才擡頭,整個人愣愣的,“十一點了?”
關蓉關切道:“給你請了假了,你昨晚喝多了,早上也叫不醒。”
趙沉星指着還在一跳一跳疼的額頭,“那這,摔的?”
光滑手機屏上的倒影裏頭,他前額紫了一塊,難怪會疼。
關蓉“啊”了一聲,“是磕到門框上了,昨晚沈律送你回來的時候說的,我給你冰敷過了,很快就會好的。”
關蓉這話一說,趙沉星腦袋裏頓時浮現出昨晚更晚一些的細碎片段。
他一掀被子蹦起,利索地趿拉上拖鞋就往外跑。
“沉星你幹什麽去?現在先洗個澡,午飯就快好了!”關蓉追在後面喊。
趙沉星忽地停下要去擰門把的手,腦子終于轉動起來。
他現在去找沈律,但二中十一點四十才放學,沈律現在壓根不在家。
趙沉星後退兩步,食指遲鈍地敲了敲太陽穴,轉身回房。
沖完澡刷牙那會功夫,趙沉星給發信息來問的瞿子成幾人簡單回複,發送完塞回睡褲口袋裏,皺了皺眉又掏出來,咬着牙刷和滿口沫給沈律發信息,也不管對方現在在上課壓根看不到。
沒過一會,關蓉就來喊他吃午飯,趙沉星正從書包裏翻昨天的作業——昨晚總共布置了三張試卷兩本練習冊,算少的,他在課上寫掉一張,其他動都沒動。
不用說,今天中午他都不一定補得完,得靠下午語文課繼續補。
然而書包裏雜七雜八什麽都有,就是少他那兩張卷子兩本聯系冊。
靠,忘帶回來了?
趙沉星皺着眉,轉身将自己的被子、抱枕、衣服掀了個底掉個,一個一個地方找試卷。
他那醜的沒眼看的校服外套被翻的啪一聲掉到地上,半晌從口袋裏飄出兩張折了好幾道的紙,校服原本放的地方下面露出練習冊的一角。
趙沉星松一口氣,把作業一本本撿起來,翻開
屋外傳來開關門和一點說話聲,很快又消失。
緊接着他這屋房門被輕輕敲響。
“沉星,你那訂的幾件校服到了,你出來試一下!”關蓉提了音量喊。
趙沉星視線還游移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寫了滿面、但就是字鬼畫符一樣醜的試卷卷面,雲游天外的思緒被關蓉這一聲喊猛地扯回。
趙沉星快速收了本子試卷,開門出去。
“姨,你老實跟我說,我昨晚什麽時候回屋的?”
……
“你昨晚來來回回好幾次,跟我說帶了燒烤要請沈律,那會我剛吃了藥頭暈,倒床就睡了……大約淩晨快三點鐘,我醒過一次,剛好碰到沈律那孩子送你回來。”關蓉坐到餐桌旁,一邊給他夾排骨,一邊柔和道,“一會你可得好好謝人家,我要知道你那會喝醉了怎麽也不會讓你去騷擾人,耽誤半晚上……”
趙沉星低頭盯着碗裏色澤金紅酥爛的排骨發呆,腦子裏回憶不起來的部分馬賽克一樣閃閃爍爍。
“真不記得了?”關蓉關懷地問,又蹙了下眉頭,“你沒趁酒醉鬧人家吧?”
趙沉星擡頭看了眼牆上挂鐘的時間,點開手機看到有回複。
他眼睛一亮,快速扒了兩口飯,肉沒嚼兩下就吞了,随便解決掉午飯之後,啪的擱下筷子起身,“我去隔壁了。”
門轟的一下拉開,關上的時候倒只是輕輕帶一下,沒折騰出大動靜。
殘影過去,只剩涼風。
趙沉星一邊快走,一邊努力回憶。
他記得他酒品不差。
範霖說過他喝醉了都還記得給他們一個個約出租車送回去,他自己就更不用操心,只是喝醉後話會尤其多,但又不是醉鬼的那種醉話,看起來和正常時候差不多,只是會睡得比較久。
趙沉星隐約記得,昨晚他确實熱好烤串帶去給沈律了,後來,似乎也問了點題,但具體說了哪些話,就實在記不大住,尤其他腦袋上的紫,也沒有什麽印象,所以只能來找清醒的當事人問清楚。
時間剛到中午十二點,606的門鈴被按響時,柳阿姨正要盛菜,沈律似乎剛回來,聽到動靜就來開了門。
沈律剛洗了臉,帶着點水汽,膚色在透明的水澤下顯得尤其白,眼珠透亮,身上帶着點清爽的草木香。
趙沉星對上人,恍了好幾秒,剛要開口說話,就見沈律讓開路,示意他進來。
“你來的剛好,你有個東西落在我房間。”
他這一讓,趙沉星就瞥見他小臂內側一道泛紅的擦傷。
沈律神态閑适,極其自然地收回手,徑直往卧室的方向去。
“你的指環。”沈律進了屋,将擺在書桌上的一個物件丢給他。
趙沉星兩手一抓,輕松接過。
張開手,掌心內是一個銀色寬指環,雕刻上帝之眼和花葉紋理,眼珠子鑲的淡綠的橄榄石,他昨晚從趙家打包走的東西之一,以前他常戴在左手食指上,這段時間才沒戴了。
他追池然裝騷那段時間,金屬指環吊墜耳夾樣樣不落,走酷黑風,直到那天想通了才沒繼續戴這些瑣碎玩意兒。
趙沉星舔了下牙關,“這怎麽掉的?”
沈律閑閑地靠在桌邊,手後抵着,“可能是你要找我切磋比劃的時候掉的吧。”
趙沉星懵了一瞬,“比劃?”
沈律點頭:“不記得了?”
尾音帶了點笑意,不像嘲諷。
趙沉星摁了下太陽穴,“我不是給你帶燒烤來着?”
沈律挑眉,看他确實不記得,翹了下嘴角,“燒烤基本都你一人吃了,然後你提出要比劃比劃,我拒絕了。”
趙沉星看了眼身後,看柳阿姨從廚房出來,趕忙帶上門。
他總覺得好像在說什麽羞恥的事情。
等門關嚴實了,才繼續問:“我為什麽會提出要比劃?”
他嘴上這麽問,但記憶卻是越來越清晰
似乎是因為,陳州和瞿子成都問過他是不是怕沈律,所以這段時間才乖得跟孫子似的。
他喝多了想起這茬事,就想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加上他當時心情很不爽,就想找人切磋。
因此,在他因為沒吃晚飯而不知不覺把沈律那份烤串吃完後,喝着啤酒,一本正經地提出這個建議。
……
趙沉星嘴角直抽,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假咳一聲,“所以我們後來只是一起寫作業了對吧?”
沈律上上下下掃視他,眼裏的笑意幾乎繃不住,低聲漏出一點輕笑,“當時我确實随口問了句你作業,然後……”
沈律翻出手機,“可惜忘記錄像,不過有照片。”
等照片抵到眼前,趙沉星的神經都要轟一聲炸開了,他下意識就要搶過來删掉,沈律動作比他還快,瞬間退出好幾米遠。
在那幾張照片的提醒下,趙沉星終于零零碎碎拼拼湊湊地回憶起來
沈律問他作業,他才想起來還有這茬,跑回去拿作業還非得在他屋裏寫!
字寫得鬼畫符一樣,沈律沒忍住笑,趙沉星當時就說——“笑什麽笑?你是不是找事?”
然後就動手了……
後來他似乎不小心砸到門上,砸懵了,沈律就給他送回去了。
趙沉星目光落到他小臂上,因為角度關系并看不到那處擦傷,他有點想拉過來看,“那你這傷……不會是……”
“不是。”
“哦。”
趙沉星緩緩擡眼,眼睛又亮起來,他這種侵略性的長相每每擺出這種表情時,其實不管多好看,都能吓退一幫小孩。
“那,咱們倆誰贏了?”
沈律巋然不動,眼尾挑起,飄然道:“你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