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狼騎竹馬的歲月
兒時的記憶慢慢浮現出來。
我記得那時候爸媽還沒有離婚,我們一家人住在老胡同裏,我天天帶領胡同裏的孩子們興風作浪,在弄堂裏稱王稱霸。
隔壁家那對姐弟搬進來的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那位姐姐美若天仙,白衣翩翩,簡直是我往後十八年的夢中情人。但跟在她身後,拽着她裙角的小男孩奇醜無比,又黑又瘦,就跟個小蘿蔔頭似的,讓人簡直不能相信他們是親生姐弟。
當然,我可不是以貌取人之輩,身為孩子王的我從小就很有維護鄰裏和睦共處的責任心,老子那時候熱血無比地認為,率領大家團結一心就是我偉大的人生。
于是,每次我看見隔壁家小男孩捧着竹籃子下樓的時候,我就和一群鐵哥們在樓道口堵他。
我是想邀請他入夥,但不知為何,他每次見了我們就跟白日見鬼似的,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我們,一言不發。每當我想靠近他,他就臉色發白地逃走了。
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一想起來那小子怨毒的目光,就有種挫敗感,心裏懊惱得不得了。
如此一來,那小子便成了我的噩夢。
但是某一天,事情出現了轉機。
那天我放學回家,走進胡同弄堂,看見他正被一只大狗逼在牆角,大狗兇悍地對着他狂吠,他拿着一根小樹枝指着大狗,渾身都在發抖,緊抿着唇,眼裏含着水光,和一股不服輸的勁頭。
那只大狗欺軟怕硬,鄰裏許多小孩子都吃過它的苦頭,看見這種小樣更是越發耀武揚威。
那小子縮在角落裏,明明怕得要死,不過脾氣倒是很犟,死死盯着大狗緊咬住唇,居然一直沒有哭。
要知道,老子再小兩歲的時候,也被這大狗弄哭過。
後來我回想起這一幕,總覺得那小子一定吃過不少苦,眼裏才會透出那麽怨毒的目光,脾氣卻又那麽犟。
當時,我看這正是天賜良機,再耗下去說不定就沒我出場的機會了,便馬上正義淩然地沖上去,用書包吓退大狗。等我行俠仗義完了回來,沒想到那小子已經不見了。
眼看白費心機,我沮喪地回家。
Advertisement
到了家門口,隔壁那扇門卻開了,美若天仙的白衣姐姐摸着我的頭,微笑說:“我家的小傻瓜說,今天你救了他,謝謝你。”
白衣姐姐笑起來溫柔似水。
我笑了笑,見那小子跟平常一樣躲在姐姐身後,拽着裙角,不過眼神不再那麽怨毒了,低着頭,整齊的發梢拂在眉上,眼睛圓溜溜,澄清透亮,有那麽一點腼腆。
我想在漂亮姐姐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男子氣概,便大方地道:“傻瓜蛋,以後跟我們一起玩吧。”
傻瓜蛋往姐姐背後縮了縮,一言不發,不過良久後,點了點頭。
那天我高興得手舞足蹈,仿佛自己就是個英雄。長期的革命終于取得了進展,還嘗到了額外的甜頭,我差點徹夜難眠。
這以後,我為了讓漂亮姐姐時常能摸摸我的頭,誇獎我幾句,便每天守在樓道口,而且怕哥們人多把傻瓜蛋吓跑,我就一個人蹲點。
當傻瓜蛋捧着竹籃下樓要去居委領牛奶時,我就理直氣壯說:“你姐姐讓我保護你,免得你又被大狗欺負。”
他轉了轉烏溜溜的眼珠子,大概覺得在理,便點點頭,不聲不響跟着我走。
我牽着他的小手,歡快地走在弄堂裏,逢人就說我跟傻瓜蛋的姐姐很熟。
在我不懈的努力下,漸漸地和他們姐弟倆走得十分熟絡了。
某一天,漂亮姐姐邀請我到他們家吃飯。
我興高采烈地蹦跶進門,傻瓜蛋捧着一只碗,碗裏盛了滿滿的米飯,一見到我就低下頭去,把碗小心翼翼端到桌上,然後爬到椅子上去坐好,一直沒把頭擡起來。
我有點尴尬,只好爬上他對面的椅子。傻瓜蛋扁扁嘴,眼睛瞅着旁邊他剛才端着的那碗飯,又偷偷地看我一眼,接着把那碗飯慢悠悠地推到我面前。
我的眼瞅着漂亮姐姐手裏那碗飯,盼望着漂亮姐姐端到我面前,被他那只碗占了位子,心裏有點不爽。
傻瓜蛋又低下頭去,死死咬着嘴唇,悶悶的,天知道他這是在難過什麽。
漂亮姐姐摸着我的頭,道:“小傻瓜知道你要來我們家吃飯,非要自己給你打飯,他怕你吃不飽,所以打得特別多,一會你吃不下別硬撐,不然鬧肚子了,你爸媽可就不許你跟我們來往了。”
我意氣奮發,忙道:“不會的,我跟……我跟傻瓜蛋是朋友!”
傻瓜蛋臉黑黑的,此時泛上了一點紅潤,嘴唇也松開了,心情好像有所好轉。
漂亮姐姐伸出小指,對我說:“我們家小傻瓜從來沒有朋友,你是他交的第一個朋友,答應姐姐,你們往後要好好相處,一直做好朋友,好嗎?”
漂亮姐姐的聲音甜美溫潤,我心怦怦直跳,害羞地勾手指保證:“姐姐放心,我會把傻瓜蛋當做我最好的朋友,一輩子保護他,不讓他受欺負!”
漂亮姐姐笑盈盈的又誇獎我勇敢懂事,我為此十分驕傲,虛榮心高漲,跑到傻瓜蛋身邊,拍着他的肩膀說:“傻瓜蛋,以後我們要一輩子做朋友!”
我還把傻瓜蛋抱在懷裏,學着電視劇裏久違的兄弟再度重逢那一幕,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表現不錯。
一頓飯其樂融融,臨走時,傻瓜蛋跟着我到門口,我看他像有事要說,問他幹嘛。他低着頭,紅着臉,向我伸出小手指:“我們……我們也勾手指……”
他聲音糯軟纖細,真像個小姑娘。
我想弟弟都愛跟姐姐學樣,就跟他勾手指,嘴裏念:“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變心。”
他問我這句話什麽意思,我說就是跟別人約定了一個誓言,一輩子不會忘記。
過了沒幾天,我放學回家,看見弄堂口停着一輛铮铮發亮的大轎車,好幾個人把行李箱搬上車子後備箱,許多鄰居都遠遠地張望這輛車,三姑六婆說三道四,說這是有錢人家的車子啊什麽的。
我也停下來觀望了一會,接着就看見漂亮姐姐牽着傻瓜蛋朝大轎車走去。
我急忙追上去,傻瓜蛋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抱起來塞進了車後座。漂亮姐姐回過頭來,看見我,微微一笑:“我還以為,沒辦法跟你道別了。”
我心一揪,難過地道:“你們要搬走了?”
漂亮姐姐摸摸我的頭,這是她最後一次撫摸我的頭發。
她笑了一下,卻無精打采的,不過在我的記憶裏依然溫柔親切。
她說:“我們要走了,小玉,你是好孩子,姐姐很舍不得你,小傻瓜也舍不得你,但是……以後,你要記得小傻瓜這個朋友,小傻瓜也會一直記得你的。”
她一說完,就轉身鑽進了車內。
車子緩緩駛向外面的街道,我跟出去,在後面追了一段,兩腿發軟再也跑不動了才停下。傻瓜蛋兩手扒着車後窗,神情憂郁地看着我,一直到我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車子。
在我的記憶裏,只記得漂亮姐姐姓張,而傻瓜蛋一直叫傻瓜蛋。所有後來就算想起這段往事,我也總以為那小子叫張小瓜或者張阿瓜,壓根沒考慮過他應該有自己的大名,更沒想到他叫張睿。
而且,小時候的他長得又黑又難看,誰知道十八年後,居然成了個風度翩翩的帥小哥?
現在回想起一切,令我難過的是,張睿的姐姐已經不在人世,而且,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按時間推算,那應該是發生在他們搬走後兩三年內的事。
沒想到張小姐如此命短,也不知後來有沒有嫁給一個愛她的好男人。
我想張睿也許經歷過許多變故,性格才會脫胎換骨有如此大的變化,令我完全無法将他和當年腼腆的傻瓜蛋聯系在一起。
我躺在床上想着過去的事,心神恍惚,被沈二的電話驚醒。
沈二口氣懶洋洋的,估計剛從哪個女人的被窩裏鑽出來。他說:“小王,有兩件事找你。一個是你要我幫你辦的健身卡搞定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麽突然要健身啊?”
我撇撇嘴:“這你不用管。第二件事呢?”
“哦,蘇州張家二少爺來找你,想約你一起去參加一個古董拍賣會,他沒你的聯系方式,又碰巧得知了你有我這麽個手足情深的兄弟,所以找到我這來了。”
沈二一口氣憋得太長,喘了喘,再說:“當然,那拍賣會我也會去,所以我們一道。”
我哭笑不得道:“從大學開始,我幹什麽,你就老愛跟着。”
沈二欠扁地笑了兩聲:“順便跟兄弟我講講你怎麽認識張公子的嘛,蘇州張家可是古董界的高幹子弟,多少人想攀關系都被拒之門外啊,我老爸去年去送禮,張老爺子還不給面子。別人都說他們家的人是用鼻孔看人的,為什麽張二少會看上你啊?”
他那頭發出琢磨的聲音,我納悶:“蘇州張家?高幹子弟?我不認識什麽高幹子弟啊!”
“啊?難道弄錯了?”沈二困惑道,“他說找我一個叫李琅玉的朋友,奇怪了,我有幾個朋友叫李琅玉呢……蘇州張家二少爺,張睿,你真的不認識?”
大名一報,我恍然大悟:“咳咳,沒錯沒錯。那你說個時間地點。”
沈二松了口氣,笑說:“拍賣會是三天後的下午兩點,在南京西路石門一路錦滄文華大酒店。不過你可以先過來跟我們一起喝下午茶打打桌球,張公子說,他很想見你。”
“好,我馬上來。你們在哪裏?”
“靠!”沈二忽然大聲道,“小王,我約你的時候你怎麽就沒這種積極度,你倆啥關系?”
我挂斷電話,随他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