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有了方法,進展一下子提高。很快我們就确定這些東西的作者當是當年齊國的一個貴族,十分喜歡觀星。于是他耗盡一生,甚至放棄對王位的繼承,在這條路上走到死去。但他的研究犯了後來代替他繼承王位的齊王的忌諱,所以他的後人只好悄悄以這樣的方式把他留下的東西掩埋。這一埋,就是兩千多年。
我們大致捋了一遍後,最為納悶的就是,主人的名諱,在歷史上根本毫無記載。可想應該是齊王把這位王位原主人“拉黑”了。
這之後就是歸檔工作,因為是我無意中發現了方法,張教授叫我主管這個,他自己先回去,好像還有別的事兒要做。系統歸檔也得大半年,看來我還得在這兒待很久。很快,課題組其他人大都打包行李準備回程,我終究也沒跟他們去吃飯慶祝。
不知不覺就要元旦,這天我正在辦公室幹活,進來個人。我看他有點眼熟,又實在想不起來這位大叔是誰。他很自來熟,直接跟我握手:“小鄒啊,張教授可是跟我說了你好幾次,真真一表人才、年少有為,若不是你這揭秘工作不知道還得多久才有進展。那,這是咱們學校元旦晚會的請帖,可必須要參加!到時候我讓司機在宿舍樓下等你。”
大叔親切中帶着官僚風範,居然能把我這頹廢樣兒形容出那般出塵的味道,我腦中一驚,總算領悟:“校長哪裏話,張教授教的好,機緣巧合下被我撞到了。我才多大,正要像張教授和您這樣的長輩多捶打捶打,不然怎麽成器?”看看我給吓的,把之前的話都拿出來說了。
不過校長同志頗為受用,又說了些雲裏霧裏的妙話,才告辭離開。
我去洗了三遍手,重新回到工作臺幹活。可弄了不到十分鐘終于明白過來,丫的我要真去了,撞見小顏可咋辦!!!
我這麽糾結着,過了會兒考古系那讀博的學生進來。他姓梁,我叫他老梁。“老梁,你們學校元旦晚會幹嘛要我參加?我又不是你們學校的人?”整個學校我也就跟他混得熟悉點,只好問他。
這家夥看着老實老實的,其實只是為人很低調,不是缺心眼的那種老實。而且看上了夏瑾,想追不敢追的樣子,我每每逗他玩都覺得好玩得很。他笑道:“這你還不明白?張教授來不了,張教授的關門弟子來了也一樣。管你是哪個學校的,這個銘文青銅觀星板是我們考古隊為主挖掘,拉你來顯擺研究成果,好要經費。”
我點頭,以恍然大悟的語氣道:“看來兄弟思想覺悟真高!”然後就垮下臉:“可我不想去,咋整啊。”
老梁知道我這人最煩湊熱鬧,也無奈:“你相信我,你必須得去,不然校長跟你沒完的。不過你怕啥啊,元旦晚會向來人多的要死,你去了,他還哪裏顧得上你。我可跟你說,真味齋的菜還是真心好吃啊。你吃飽了偷偷溜走,有啥不好的。”
我想了想,也是這道理。于是把請帖放進包,埋頭繼續幹活。我在這兒待了半年,從未撞見過小顏,那就算是元旦晚會,我也撞不見她。
這般自我安慰,我後來想想,覺得自己真是傻缺到了極品地步。
這事兒是這樣的。
我按照老梁的話,就跟着司機去了。果然校長大叔跟我客套兩句,就招呼那些臺面上的人去了。我樂得自在,端了倆大盤子裝滿吃食,尋了個角落坐下吃得歡快。過了會兒老梁擠過來,估計開了葷腥喝了酒,跟我開門見山說:“诶诶,你說我給夏瑾發了那麽多短信,她咋就不太回複我?”
我笑:“短訊傳情?哥們兒你膽子挺大啊。你都發啥了?”
他這時候有點臉紅,扭扭捏捏說:“也沒啥,就是最新考古報告。”我一口蝦肉差點噴出來——當初夏瑾給我發最新研究成果是為了把我弄回去,這哥們兒追姑娘發最新考古報告,打什麽主意呢?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你可以,你牛掰。”我灌了大口果汁,壓壓驚,低了頭思量。說真的旁觀者清,夏瑾人品一流長相八分上,可她是絕對專一的學術妞兒。要是男人不主動,估計就一輩子嫁給學術不回頭了。老梁幹的考古,跟她互補,倆人成了在家就是學術研讨會,也挺合适的。再說,其實他們倆性子還真合适,只是夏瑾這關隘難以攻克,需要技巧。
最難的時候,得虧夏瑾牽橋幫我,現在這個姻緣擺這兒,我得幫幫她。于是我給老梁非常認真分析夏瑾性格,跟他說你要真喜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你不妨熱情奔放點,幹脆申請到我們學校去,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家夥被我說的抓耳撓腮,異常興奮:“當然是非她不可,非卿不娶!夏瑾要不答應我就打一輩子光棍,做一回金岳霖,把她當成林徽因!”
呦呵,居然是情種。可我看他這樣,分明是新手,但念在他确實情深意重——我看他說這句話時候帶着股狠絕的表情,想起當年自己離開家鄉來到暢城時候的樣子,相信老梁一定是真心話。于是不由得說了許多,還碰了兩杯,祝他早日抱得美人歸。這一下就打開話匣子,侃山侃水侃宇宙,原來這貨骨子裏還有這麽多墨水,我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不免又多喝了兩杯,完全忘懷物外。
我正掰呼得高興,老梁突然站起來吼了句:“鄒辰在這兒呢!在這兒在這兒!”他喊得太起勁兒,又興奮,我不知道是什麽事得這麽大陣仗,不由得茫茫然擡頭:“我在這兒呢。”然後順着老梁指的地方看去。
校長大叔站在臺上,滿面紅光,慈愛地看着我的方向伸了手:“今年,我們學校取得的最大成果,就是跟留安大學對銘文青銅觀星板的聯合考古。這項工作之所以取得重大突破,除了我校考古隊日以繼夜的搶救性發掘跟研究,還有留安大學張古漢教授的鼎力支持。而鄒辰同志在揭秘觀星板的工作中,起到了軸承的作用。”
“學術不該有院校之分,因此我謹代表我們暢城大學,對鄒辰授予年度工作優秀獎。”校長大叔慷慨激昂,我被老梁前行拉起來,他丫的還推了我兩步,我一回頭就看見這厮笑得跟桃花開似的:“快去啊!”
我不知所措,踉踉跄跄還是走上臺,如同木偶一般站着。校長大叔對我點頭示意,又拿着他的臺本繼續念:“同樣的,我們本校也有位業內尖端人才,通過創新思維,搜集龐大的數據,測試了新的數據分析軟件,培養一批優秀經濟人才。這位年輕的教授,就是我們經管院的才女——楊之顏。今年,校領導組力排衆議,決定授予楊之顏教授年度優秀工作者,表彰她在經濟領域做出的卓越成果,為本校在職的年輕人樹立新時代的榜樣……”
校長大叔,不帶你這麽坑人的,而且一坑就坑死。我簡直想要逃走,因着她的名字一出現,我就如同尋找靶心的槍一樣看到坐在前排的她——一臉淡漠,儀姿優雅。她穿着精致,妝容淡雅又恰到好處,脖頸間再也不是那塊蘇工的糖白玉,換上條鑲鑽的鏈子,有種尖銳直刺人心的魅力。聽完校長大叔的致辭後,她攏了長裙,款款走上來,立在我旁邊。
我只好低了頭。兩個人并排站在一起,鼻間都是她若有似無的香氣,那些曾經夜夜伴着我入眠的香氣。校長大叔給了獎杯,給了個大大的信封,紅光滿面與我們合影。我的靈魂似乎飄蕩在大廳上方,看着自己如同木偶一般,得體地寒暄微笑,再下臺。
小顏坐回自己的地方,她身邊倒都是女性同事,當年受捧玫瑰的先生并不在席間。我重新坐下,總算還魂。老梁還在恭喜我,而我自動忽略了所有,精力全部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舉杯,她酒到杯幹,她神色冷淡。而我知道,其實小顏已經醉了。開什麽玩笑,她根本不會喝酒好麽?而一直看着她,我突然覺得,她好像長在懸崖上的一朵淩霄花,孤傲至極,也孤單至極。我好想走近點,好伸手去呵護那朵本來就是我的的花。
之後晚會再怎麽燈紅酒綠,歌舞喧嚣,于我都如過眼雲煙,不值一提。她起身離開,我默不作聲跟上,甚至根本來不及思考。
等我站在衛生間門口,卻有些躊躇。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畢竟她早已經屬于別人。正當我猶豫不決時,裏面傳來一陣劇烈的嘔吐聲。等我再有意識,已經對着鏡子把她穩穩扶在懷裏,輕手拍着她後背。
小顏醉眼迷離,纖弱的身子靠在我懷裏,發絲都亂了。我摸了紙巾沾了水給她擦臉,臉蛋兒燙得吓人。鏡子裏的我們站在一起,卻仿佛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即使醉了酒,她也那麽奪目。我不禁是有些驕傲的,畢竟看着她從青澀變得美麗成熟,所有細節我全都歷歷在目。
“你怎麽樣?”有點破罐子破摔,我還是不忍心問她。她沒理會,吐幹淨後應該是舒服多了。我等了幾分鐘,嘆口氣,果然是吐完就睡了。
我沒辦法,其他人我也不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她的那位男朋友或者說丈夫。繼續待在衛生間似乎不是多麽妥當的辦法,于是只好半摟着她,從側門離開。
出了門,她冷得瑟縮了下。我看看她身上單薄的長裙,只好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裹得嚴嚴實實。門童幫我叫了輛車,倉促間我也不知道她住哪裏,只好帶她回寝室去。
已經是深夜了,一路上她都那麽安靜,枕在我腿上睡得那麽沉。我再也按耐不住,撫上她的臉龐。那雙明媚的桃花眼緊閉,長長的睫毛随着顫動,翹而挺的鼻子,一抹紅唇,對我來說全都勾魂攝魄。
到了樓下,我從兜裏摸了兩百,也沒讓找。司機一溜煙開車走人,我打量打量周圍,沒什麽人。一勾手,她還像以前那樣,就這麽被我抱起來。爬樓梯時,我一直在想,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可即使我氣喘籲籲把小顏放在自己床上,都沒想出所以然來。
她醉得厲害,這時候轉了身就睡,也不看看是不是自己家床。我搖搖頭,給她拉上被子。看看時間,已經夜裏一點多了。宿舍裏有夏瑾走時候給我留的水果麥片,我燒水熱了杯純牛奶,泡了一小碗。她只喝酒了,怎麽着也得哄着吃點,不然胃怎麽受得了?
小顏被我從被子裏揪出來,哄着哄着吃了小半碗。她醉得厲害,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吃了一半堅決鑽進被窩,還把被子卷進懷裏。我知道她這是堅決不出來的意思,也不再勉強。把剩下的三兩口吞了,取了毛巾給她擦了擦臉蛋脖子,擦掉她唇上的顏色,露出本來的粉紅。我幾乎下意識就想吻她,到底克制住了。沖了涼,熄了燈,一個人坐在床尾,看着她的方向發呆。
第七個年頭的末尾,在我以為我們終于會相忘于人海,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永世淡然。在我其實已經決定嘗試淡忘的時候,這麽猝然,她又出現在我面前。我猜不透她的心思,可她的行為還是跟之前一樣,那般醉酒顯然是因為我。可我更不明白的是,這不應該。
當初是她接受別人,那麽我們遲早是要分開。她既然選擇,這個準備顯然比我要充分。離開時候我終究沒有提及一個字,只因為我愛她愛的太深,不忍她做一個違心的解釋。可今日看見了我她所有的失态,讓我有點迷茫了。
但我還是心懷感激的,內心深處,總是想見見她的。這是我的幸運。
七年之末,得見一面,實在太幸。
至于明天是否洪水滔天,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