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一家人呆到下午就出院了,只不過前後各四輛車護着,威風凜凜不可近身,讓蘇泛和蘇湛都很有當将軍兒子的驕傲,蘇湛心想,他果然還是只能算個九歲的奶娃子,只有在家人的身邊才覺得十分安全。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算是替蘇泛去一去晦氣,飯菜是鐘意映親自下廚,緬甸人的口味喜歡吃咖喱酸辣,而現在他們家的倆個小孩子都最好清淡為主。一家人吃得和樂融融。期間蘇泛坐在蘇湛旁邊,可以稱得是最開心的了,不停地逗弄着找機會讓蘇湛叫自己哥哥。
蘇湛小臉一扭,覺得很是無語,他剛才都叫了幾百次了好不好,“不叫了,我都叫膩了!”蘇泛心想說他還沒聽膩呢,但是想到弟弟叫了這麽多次,嘴巴還有傷口呢,再多開口就要疼了,只好不舍地作罷。
而終于受不了的某人筷子一放,忍無可忍地說道,“阿爸阿媽你們趕緊再去生一個吧!阿泛這麽喜歡別人叫他哥哥呢,趕緊再生一打出來叫他哥哥!”
看着無可奈何的小兒子,蘇家父母不可抑制地樂了起來。而蘇泛彎了彎眼,眉目清朗,“你錯了弟弟,我只喜歡你叫我哥哥呢。”
他學過一個詞,叫來日方長,以後天天和弟弟在一起,想聽幾次就聽幾次;可此時的蘇泛還小,他還沒體會過另外一個詞——世事弄人。
蘇湛看着笑眯眯的蘇泛,媽媽坐在他們身邊聽着他們兄弟倆說話,時不時地回頭看着挂着的吊瓶,他的将軍老爹正在外頭和部下說這些什麽。所有人都在,真好,真好。
晚上倆人相擁着睡覺,蘇湛伸手碰了下蘇泛臉上還有淤青的一塊地方,悄聲問道,“阿泛,他們打你了麽?是不是很疼?”蘇泛拉下他的手,蘇湛的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難過,“不疼。你怎麽又叫我阿泛不叫哥哥了?”某人撇撇小嘴,小屁孩子騙誰呢,“就不叫你。還有怎麽可能不疼!阿泛,你當時都不害怕麽?”
蘇泛躺平了,望着天花板的吊燈陰影自言自語地說道,“當時很疼,也很害怕,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想想,好像也沒那麽疼沒那麽害怕。”
蘇湛嘆了口氣,枉費他多活了二十多年,也猜不透小孩子的心思,還是說他身邊的這個小孩子着實是個小人精,讓人捉摸不透。只好小大人般地拍拍蘇泛的胸口安慰他道,“沒事了,你也回來了。咱們一起回家吧。”
由于出了這樣的事情,以及仰光城內的排華事件,蘇正剛和鐘意映夫妻倆只覺得把孩子放到遠離他們身邊的地方讀書實在是太可怕的事情,只怕再來個第二次心髒都要受不了,索性辦理了退學手續,準備回孟果了。而蘇湛和蘇泛短暫的仰光學習生涯也就這麽結束了。
蘇泛輕輕“嗯”了一聲,反身摟着蘇湛的小身子,也拍着弟弟的背。他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想起來不害怕也不那麽疼,只知道,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選擇讓蘇湛躲在石板底下。若幹年後,他才體會到,不是自己不怕疼也不害怕,而是如果被抓被打的是蘇湛,他會更害怕更痛苦。
這世上只有一個蘇湛,他獨一無二的弟弟。
然而,所有的事情,在他們準備啓程回仰光的時候又發生了意外。蘇泛回來的第二日,蘇府來了個拜訪者,排場和陣勢都相當大。蘇泛和蘇湛躲在二樓的上往客廳裏頭看着,蘇湛只覺得此人非常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蘇湛豎着倆耳朵努力聽着,只聽到斷斷續續的那人同自己的父親說道“蘇将軍,蔣公為了緬北殘軍所做的……”而蘇正剛則稱呼那人為——柳中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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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靈光一現,蘇湛登時想起來這人是誰了,他是蔣介石身邊的侍衛總長柳元麟中将!也是蔣介石為了控制緬北殘軍的而派出的領導人。明面上三個軍區各有一個将軍負責,然而這三個将軍最大的控制人是這位蔣介石的心腹侍衛長。
眼見二人寒暄了幾句就要往樓上走,這個時候此人來拜訪絕對不是普通的情況。蘇湛想了想,推了推蘇泛道,“阿泛,你先去媽媽那邊的書房等我,我去看看他們說什麽!”将蘇泛用幾聲“哥哥”給哄去了書房,蘇湛這才貓着腰順到會議室去,他悄悄地拉了一條縫兒,瞅見那個柳元麟正坐着,而他爹雙手撐在桌子上臉色不大好看,“蔣公這是不信任我!我蘇正剛帶兵多年說一不二,難道還要把我兒子扣出去當人質麽!”
“蘇将軍,話也不能這麽說,你得體諒蔣公的難處不是。所謂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老人家也不容易。再說了,只是讓貴公子去臺灣而已,你家兩位小公子還小,剛好又可以在臺灣受到良好的教育總比在這荒蠻山野裏頭強。蔣公可是為緬北的這支隊伍花費了不少心思,你想想軍饷武器哪個不要錢?老撾緬甸泰國這些猴子憋足了勁兒想要把咱們這支隊伍給趕出去。就說這次,要不是臺灣在後頭周旋,小公子也不能安然無恙地救出來。”
蘇湛聽到此處心下咯噔一跳——聽這柳元麟的意思,這是打算讓他老爹把兒子送到臺灣去,讓他爹有所忌憚?的确像是蔣介石的為人風格,多疑。
“其他将軍都有至親好友在臺灣,那是根還在那兒。我說就老蘇你啊,一大家子都在緬甸,這要換我也是不安心。再說了,你有兩個兒子,一個自己養,一個政府替你養這不很好麽。只要你效忠國民政府,蔣公是不會虧待你,虧待你兒子,更加不會虧待咱們在緬甸的隊伍。上個月的軍饷,你說加10萬美金就十萬,這都是真金白銀啊。又或者——”柳元麟将煙頭摁在了煙灰缸裏拉長聲音道,“總不能讓你卸甲歸田了去是吧”。
“你——”蘇正剛氣得要吐血,這豈止是拿他兒子,這也是拿他隊伍威脅他呢!臺灣當局現在哪能一下子說把人撤走就把人撤走,幾萬人辛辛苦苦帶出來的隊伍,哪裏能那麽容易安置的!更何況多少人在這邊娶妻生子安家立業,簡直是半個緬甸人了。
柳元麟起身,拍了拍蘇正剛的肩膀道,“老蘇啊,我是個直白人。蔣公完全可以換個他老人家親信的心腹過來是吧,但他老人家還是願意重用你。想想這一大隊伍,就是讓你家小少爺去臺灣生活個幾年,就當出國讀書嘛……”
蘇湛已是完全明了,這的确是要拿他或者蘇泛去臺灣當質子來牽制他爹,甚至是整個軍隊的掌控,他們現在還算是國民黨軍隊,甚至軍饷武器都是由臺灣當局從美國購買運送過來。
這裏是後世惡名昭彰的金三角,世界上有90%多以上的鴉片産與此,上一世的時候,這裏的武裝隊伍進行的是以軍販毒、以毒養軍的措施,包括他們困難的時候,偶爾也會通過負責販運鴉片來賺取軍費,生活費,比如前段時間被老撾伏擊的那次就是馮将軍經手的。
然而他們現在,大部分還是要靠國民政府的支持和後盾。
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湛聽到這裏,皺着眉頭悄悄地将房門掩上,又貓着腰跑到三樓去。
他推開門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蘇泛坐在偌大的窗戶上,背靠着一邊窗沿,正拿着一本書低頭認真地看着。明媚的陽光透過毛玻璃照射進來,放佛為他度上了一層清澤流光,清俊的側顏被勾勒得恬靜美好。而在幾天前,他被綁架了,為了自己生死不明。
蘇泛注意到動靜轉頭見是蘇湛,璨然一笑,搖了搖手裏的書本,“阿湛,快過來,我給你講故事。這個緬甸民間故事還挺有意思的呢。”
蘇湛将方才聽到的話和一路上亂七八糟的思緒都收了起來,叫了聲“哥哥”就朝着蘇泛走過去。他知道,把兒子寄押在臺灣和保存保護好在緬甸的這只隊伍相比,對于視軍隊如生命的他父親來說,更好的選擇是什麽。若是從前,大概送十個蘇泛走都沒問題,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蘇湛走到窗臺邊,蘇泛見他神色有些發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怎麽了阿湛,身體不舒服麽?”
蘇湛靜默地搖了搖頭,他現在和蘇泛說這個事情也沒用。蘇泛将原本舒展在窗臺上細細長長的大腿給蜷縮起來,空出半個窗臺,拍了拍道,“弟弟上來,這裏很舒服,還能看到大金寺的大佛塔呢。”
蘇湛借着蘇泛搬在一旁的椅子,小胳膊小腿地也爬上了大窗臺,透過玻璃,果然能看到仰光城裏的大金寺,金光閃閃的佛塔無言地伫立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裏。
“阿泛,你喜歡仰光麽?還是孟果,又或者是清萊?”蘇泛說起來是在泰國出生的,在那裏生活過幾年,蘇湛想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開口卻又突然問蘇泛道。
只不過轉念一想,蘇泛只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喜歡哪裏不喜歡哪裏對估計還沒什麽概念。想起上一世,他似乎挺喜歡雲南的,曾經冒着危險去了幾次。但他對臺灣應該是沒什麽概念。
蘇泛的視線落在弟弟長長的睫毛上,不知道這個小家夥腦袋裏又想着些什麽,卻也只好回答道,“哪裏都一樣。只要能和阿爸大媽還有弟弟在一起,我就很歡喜了。再說了,過兩天咱們就回孟果了,那裏就很好啊。不知道小嘉怎麽樣了……”蘇泛絮絮叨叨地說着孟果他們倆兄弟熟悉得一切,想起那幾日被綁匪們捆在房子裏的日子,那時候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如果能夠安全地在家裏該多好啊!
蘇湛看着自家的小哥哥點了點頭,心裏唯一的念頭是,蘇泛還只是個小孩子呢,他該留在父母身邊。
晚上吃飯的時候,蘇湛觀察了父母半天,倆人并沒有提這個事情,只不過如此平靜地過了三天,蘇正剛和鐘意映對兄弟倆是只字不提,然而蘇湛還是能從他爹沉默下來的态度和母親微微蹙着的眉頭裏知道這件事情并沒有過去。因為他們要返程的時間已經到了,卻絲毫沒有要準備離開仰光的意思,反而像是滞留在了這邊,而柳元麟和其他蘇湛根本就沒有見過的中國人來得越來越頻繁,他猜想那該是別的來游說他爹的國民黨官員。
就連蘇泛都開始疑心怎麽一直不回去,他們都知道,緬北的軍隊不能整日裏群龍無首,而蘇湛思索了幾日,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