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975年是特殊的一年，這一年國內國際上都發生了很大的巨變。一直陰霾的天空終于漸漸轉晴, 大家的生活開始有了新的希望。
“翟昊亮, 如果你再不下來，我就會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已經四歲的亮亮, 在家已經開始了各種調皮搗蛋，講道理大多情況下都是行不通的, 娉婷無奈之下，已經從一個搞文藝的女青年蛻變成了歇斯底裏的“老媽子”。
“你別沖他喊了，等會兒他自己也會下來, 你這懷了孕, 自己注意多休息，別動氣。”卞穎芝帶了亮亮幾年, 知道這孩子是別人越說，他越來勁，不去管他過會也就消停了。
娉婷也沒辦法, 看着亮亮爬在樹杆上, 不僅不害怕，還笑的挺開心, 她就覺得自己的腦仁有些疼了。現在她懷孕已經四個多月了, 之前去檢查時醫生說是雙胞胎, 這可樂壞了卞穎芝。
原本在亮亮三歲後, 卞穎芝就回了北平，在金陵三年多，她也是時時想回北平的。家裏就翟景升一個人, 說實話她也不怎麽放心。等到亮亮能上幼兒園，娉婷只要早晚接送就行後，她也就狠狠心回去了。誰知道也就一年的功夫，娉婷又懷上了，她當即就又趕了回來，照顧亮亮的同時還要照顧懷孕的娉婷，辛苦可想而知。
娉婷也沒真的回房間休息，而是幫着卞穎芝一起擇菜。
“仲淩最近回來得越來越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國際形勢和軍隊戰略息息相關，因為和鄰國的矛盾激化，最近翟仲淩參加的會議也特別多，這讓娉婷和卞穎芝心裏難免憂心。
“還有你爸那，明天我也要打個電話去問問情況。”丈夫和兒子都在軍隊服役，卞穎芝是擔心完了這個還要再擔心另一個。
娉婷倒是沒那麽擔心，或許是因為知道未來的走向，知道最後戰争勝利了，改革開放了，國家變得越來越強大，國際地位也越來越高，既然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那還有什麽可擔憂的呢。
可她忘了，國家的幸福安定，離不開那些做出犧牲的人。幾天後，翟仲淩又一次在半夜回到家，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輕手輕腳地睡，而是選擇了叫醒娉婷。
“怎麽了？又這麽晚才回來？”剛醒過來的娉婷睡眼朦胧，她揉着眼睛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淩晨了。
“我有件事要和你說一聲，你聽了也別着急。你知道，我是一輩子都想對你好，只想你每天高高興興，想你一直過的幸福。”他的眼神透着愛意，又閃爍着莫名的神采，娉婷和他對視後，有種隐隐的不安感，讓她突然有着喘不過氣來。
她的手緊緊握着被子，這是下意識的動作，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
“國家要派部隊去參照，組建一支新的軍隊，我前幾天已經報了名，今天名單下來，我被選上了。”他低下頭，把娉婷緊握被子的手放進自己手心，“對不起，事先也沒有告知你，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作為軍人的職責。”
娉婷的眼淚無聲的往下流淌着，都已經決定了的事，現在跟她說什麽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氣憤多一些，還是擔心多一些，總之就是心情複雜，想狠狠打他一頓又心疼他要上戰場。
“你什麽時候出發？”她啞着嗓子問，那直挺着背，默默流淚的樣子看的翟仲淩也一陣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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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想幫她擦淚，被娉婷側臉躲過了，這讓他心裏更不起滋味。
“對不起，我天亮就要出發了，這也是剛剛才收到的消息，我回來就是和你說一聲，半小時後我就要歸隊。”
聽他這麽說，娉婷帶着怒意看着他，最後拿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拍着他的胸口哭罵着，“翟仲淩，你這個混蛋！”
“我是混蛋，我對不起你！”他把她緊緊抱進懷裏，下巴蹭着她的頭頂，眼中有傷感，更多的卻是堅定。“你現在還懷着孕，要照顧好自己，我估計戰争持續的時間不會太久，我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我會陪着你一起生孩子，你相信我，我肯定會回來。”
娉婷也回抱住他，在他懷裏痛哭着。想到他說的半小時後就走，心裏又非常舍不得。“你要不要收拾什麽東西帶着，我給你去拿吧。”
“不用了，輕裝上陣。”他制止了娉婷要下床的動作，“給我一張你和亮亮的照片帶上，上次你不是帶着亮亮去拍了照片？”
每年都帶着亮亮拍照，這也是娉婷想記錄亮亮的童年，和家人的生活。
娉婷下床從櫃子裏的相冊中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裏她笑容明媚，亮亮則是一臉嚴肅，像個小大人般。她看着翟仲淩把照片放進了軍裝胸前的口袋裏，頓時眼裏又發了酸。
“你睡吧，我再去跟媽說一聲，然後就回部隊了。等我穩定下來，我會給你寫信。”說完後，用力抱了抱娉婷，在她額頭親了一口後，他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這時候娉婷哪還能睡得下來，恐怕不止今天，以後在翟仲淩未歸的每一天，娉婷都沒辦法安心好好睡覺了。
他看着翟仲淩敲響了卞穎芝的房門，看着他進了房間，聽着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音，扶着門框只想好好哭一場，或者就當是做了一場夢，等天亮了，一切都回到原點。
大約過了十分鐘，翟仲淩從卞穎芝房裏出來了，卞穎芝穿着衣服擦着淚一起走了出來。看到娉婷正站在房門口，她心裏也不落忍，走過去抱着她無聲安慰着。
之後，兩個女人一起目送着翟仲淩往外走的背影，在上車前，他轉身給她們行了一個軍禮。等車子發動了，很快，連汽車的尾燈都看不見了，卞穎芝才扶着娉婷回了屋。
“你要接受，誰讓我們是軍人的家屬，只要國家需要，他們就得上戰場，這是他們的職責。”她嘴裏這麽勸慰娉婷，可她的心也在流着淚。翟仲淩是她唯一的兒子，幾年前差一點就犧牲在了戰場上，她和丈夫費了多大的心力才勸他留了下來。
本來想着他結了婚，有了家庭的牽挂，以後總會顧慮的多一些，沒想到現在媳婦還懷着孕，他就這樣轉身走了。
她理解娉婷的感受，她也年輕過，也曾經為了丈夫的安危而戰戰兢兢過，可這就是她們軍人家屬必須要接受的，除了安撫娉婷的感受，照顧好孫子和懷孕的娉婷，其他的，她也無能為力了。
“媽，我能理解，這麽晚了，你趕緊回去睡吧，我沒什麽事。”有什麽不能理解呢？只是難以接受罷了。
卞穎芝聽她這麽說，嘆了口氣就回了房。亮亮也睡在她那屋，不過不是像小時候一樣一起睡，而是給他另做了一張小床。剛剛翟仲淩去的時候說話聲音小，加上孩子白天淘氣多了，睡的沉，這會還是誰的好好的，并沒有被吵醒。
熄了燈，回到床上，娉婷早沒了睡意，她願意相信翟仲淩不會有什麽危險，可她同時也明白戰争的殘酷。不到結束的一刻，就無法給出定論。而且以翟仲淩的個性，就是有危險了也只會沖在前面，絕不會退縮一步。這就是他的傲骨，不容許自己成為一個懦夫。
這天晚上，娉婷哭濕了枕巾，第二天頂着一雙紅腫的核桃眼起了床。
亮亮還屬于“不識愁”的年紀，他不知道爸爸要去打仗了，而且因為平常翟仲淩總是早早就去部隊的關注，亮亮根本不知道翟仲淩昨晚沒有在家休息。
“媽媽，你眼睛怎麽了？怎麽和小白兔一樣紅紅的？”
娉婷沒有說話，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趕快吃早飯，吃完了奶奶就送你去幼兒園。”以前是娉婷去文工團前把亮亮送去幼兒園，現在她不太方便，卞穎芝從北平過來後，就接過了送亮亮上下學的任務。
聽了娉婷的話，亮亮也就轉移了注意力，開始埋頭吃起早飯來。卞穎芝在一旁看着也覺得欣慰，對她而言，亮亮就是翟家新的希望，只有下一代成長起來了，翟家的門庭才能永遠興盛。
這時候的翟仲淩已經整裝待發，他作為這次特派部隊的領導者，身上擔負着更重要的責任。除了他在部隊的表現和履歷一貫優異外，軍方首長選擇他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就是他曾經參加過對外戰争，對鄰國的情況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門外，小方也已經背起了行軍背包。作為翟仲淩的警務人員，并沒有人要求他一定要跟着翟仲淩去戰場，但他還是在翟仲淩面前主動請纓了。
“男兒何不挂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這，是每個熱血男兒的心聲。
在北平的翟景升也知道了愛子即将出征的消息，他坐在辦公桌前沉默了片刻，之後立刻拿起電話播了一個號碼。
“喂。”
“我是翟景升。”
“爸，你怎麽打電話過來了？”
原來翟景升找的人正是自己的兒子，翟仲淩。
“不管怎麽樣，我支持你的行為和決定。你是一個優秀的年輕人，我期待着你凱旋的那一天。”
“謝謝你，爸。”
不管什麽時候，家人的支持和理解都能給他滿滿的動力。戴上軍帽，理了理衣領，翟仲淩走出了辦公室。
時間是很矛盾的，有時候人會覺得它太快，有時候又會覺得它太慢。
翟仲淩離開金陵遠赴前線已經三個多月了，期間娉婷收到過他寄回來的三封信，都是報喜不報憂，他的真實情況娉婷并不清楚，所以才更加憂心。
“娉婷吶，醫生也說了你随時都有可能生産，要不明天你就不要去文工團了，還是在家好好休息。我也去找了你潘阿姨，等你生産的時候，讓巧梅過來幫幾天忙。”
家裏有亮亮要帶，娉婷又一下子生兩個，還要照顧産婦，卞穎芝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顧不全那麽多事。本來翟仲欣說要過來照顧一陣子，可她家裏也有三個孩子，婆家也出了點事，倒是不方便南下了。
前兩年，翟仲欣到底還是頂不住壓力又生了一個孩子，和大家期盼中的一樣，是個閨女。全家都寶貝的不行，現在也才二歲多，正是可愛又難帶的時候。
“嗯，那我明天去團裏說一聲。”她現在是七個多月的身孕，雙胞胎很少有足月生的，确實是說不準哪天就突然要發動。而且懷雙胞胎特別累人，她現在的肚子已經好大了，也有累到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了的時候，可一停下來就會想起翟仲淩，她倒寧願自己忙碌一些，這樣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了。
“附近新建了一個農貿市場，現在買菜可方便了，昨天我看了有好些新鮮的魚蝦，蔬菜種類也多，你喜歡吃什麽，我今天送完亮亮上學就去買些回來。”以前是有市場，可供應的種類不多，想買個什麽也不是很方便。
“那就買點魚蝦吧，小孩大人吃了都好。”沒有那麽多的脂肪，還有豐富的蛋白質和DHA，比天天吃肉好多了。
“那行，你要是愛吃啊，我就每天都買。”兒子不在家，娉婷又懷着孕，她這個做婆婆的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娉婷坐公交去了團裏後，先按慣例組織了學員們的日常訓練，她現在的職務已經是連長了。
“我看你這肚子可夠大的，準備什麽時候休息啊？”說話的正是陳婷，她三年前和孫克明結了婚，之後也一直留在文工團，現在擔任司務長。
“今天正要去找領導說這事呢。”
“哎，你說你都懷孕了也沒長胖，肚子又那麽大，別人看着都心疼的慌。你的心思別那麽重，放輕松些，從前線傳過來的消息不都挺好的嗎？”
陳婷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幹癟癟的，要是這事換在她自己頭上還不定怎麽擔心呢。可看着娉婷形容憔悴，她只能說幾句安慰的話，好讓她寬寬心。
“我知道，可不等到他回來，我心裏就是放不下。”都說兒行千裏母擔憂，可這丈夫去了戰場，她這個做妻子也是日夜憂心的。
娉婷請假請的特別順利，本來她現在就是特殊時期，丈夫又去了戰場，對這樣的同志原本就該多照顧一些。
“你安心休息，聽說你這次懷的還是雙胞胎，産後也別急着過來，等什麽時候休息好了再來團裏報道，一切以你的健康和孩子的照顧為緊要。”
“謝謝團長的關心和支持。”敬了個軍禮後，娉婷就離開了團長辦公室，沒多久大家也就知道了她開始休假的事，紛紛過來找她說話。
“我還沒見過身邊的人生雙胞胎呢，等何連長生産了，我肯定得去醫院看月子，也好讓自己長長眼。”
“我們鄉裏倒是挺說有人生了雙胞胎的，可我也沒去看過，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何連長長得這麽好看，她生的孩子模樣肯定不會差的。”
“你是沒見過何連長的大兒子，長的可好了，古靈精怪的，還特有禮貌。”
接着大家的話題就偏到了亮亮身上。
“回去好好休息，我的空了就去你家找你。別說，也挺久沒看到亮亮了，過幾天我買點吃的，再帶着林子一起去找他。”
林子是陳婷的兒子，她婚後第二年生了一個兒子，娘家的媽媽過來幫着她帶孩子，她每個月給她媽10塊錢的辛苦費。這錢也不是她媽要的，主要還是為了堵上她哥哥嫂子的嘴。還有她婆婆那邊，家裏幾個兒子，幾個兒子家的孩子都指着她帶，陳婷和孫克明這才讓陳婷她媽過來的。
“行吶，亮亮還整天叨着林子林子的，你要是有空就帶他過來，讓孩子們一塊玩，我們也好說說話。”
別看還在一個團裏，兩個人也是各忙各的，反而不像以前一樣有時間說什麽話了。
第二天娉婷就不去團裏，在家休息了。送亮亮上學太吃力，她就跟着卞穎芝一起去農貿市場買菜，權當鍛煉身體。
路上照樣遇到一些院裏的軍屬，幾年了，娉婷和她們照樣還是泛泛之交，主要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思想不在一塊，真的沒什麽好說道的。
“阿姨和何同志一起買菜吶。”從大家的稱呼就能看出來，娉婷和她們的關系确實一般般。
“是啊，這不每天都要去買菜，這樣吃着才新鮮。”回話的是卞穎芝。
“可不是嘛。我看何同志這肚子可夠大的，這是快生了吧？”
娉婷笑着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麽話。
“這翟參謀還在前線，也不知道等何同志生産的時候來不來的及趕回來。”
卞穎芝聽了這話就皺了眉，可她是個有素質的人，不好和小輩吵什麽，當即只是不說話罷了。
“這就不用大家費心了，生孩子到底是女人的事。男人們自然還是把精力放在國家大事上才好。”
娉婷沒好氣的頂了回去！卞穎芝也拉着她走了另一邊，不和她們一塊兒走了。
“哼，說的輕巧，要是她男人真出了什麽事，看她還橫不橫的起來！”
其中有個極看不慣娉婷的軍嫂在她們走後嘀咕了一句，話太難聽，其他軍屬相互看了看也沒吱聲，只是幾個人走一塊平常都是有說有笑，今天相對沉默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ε｀ )麽麽噠～
這一章還沒檢查就發了，有錯誤的吱一聲啊(((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