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戲弄她再殺了她
阿绫已經自行在太極殿找了個角落匍匐着休息,嘴裏叼個梨,壓根沒有再理睬她的意思。
亥時,未央殿內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她怕黑,等待死亡降臨的恐懼席卷全身,又冷又餓又絕望,掙紮着找了火折子點燃殿中的銅油燈。
殿中剛亮起些許燈光,大門突然被從外推開。許月圓手捧着油燈,怔怔地望向門口,是大魔頭蕭無燼回來了麽?渾身顫抖着,連油燈也跟着晃動。
“許昭儀。”
“賀蘭內侍。”許月圓起身,瞬間變臉笑着喚道,将手中油燈放到一旁,決定對于逃走之事只字不提。
賀蘭晦身後跟着幾位端着膳食的宮女,宮女們魚貫而入擺好晚膳後又恭敬地出去。
殿門閉上,賀蘭晦卻沒有離開。
許月圓心中卻暗自叫糟,來人雖不是蕭無燼,自己的小命暫時保全,但賀蘭晦也不簡單,雖為閹人,卻是輔佐蕭無燼的大功臣之一。此人心機深沉,盡管權力之大抵得過一品大員,依舊選擇蕭無燼身邊事無巨細地侍候。
蕭無燼常年駐守北境,追随者衆多。當時十多歲的賀蘭晦瘦弱又身份不明,在北鏡投軍遭拒絕,一氣之下自宮,誓死留在北境王府,卧薪嘗膽多年終于成了蕭無燼最信任的下屬。
“昭儀在許府用得不多,奴讓尚食局準備了晚膳。”賀蘭晦恭敬道。
相比起他的主子蕭無燼,賀蘭晦氣質內斂溫和,身姿修長,乍看之下毫無攻擊性,可許月圓到底在宮中多年,察覺到了賀蘭晦的怒意。她外逃出長安城,若蕭無燼追究起來,賀蘭晦也難辭其咎,他現在定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了事。
“昭儀,你可知主上從前在北鏡是如何處置逃兵的麽?”賀蘭晦語氣平靜,一擡眼溫和的表情之下暗藏殺意。
吓唬她?!許月圓咽了咽口水,屏息等着他繼續說下去,蕭無燼折磨人的手段必定十分高超,她聽了好有個心理準備。
賀蘭晦悠閑地欣賞着面前女人的懼意,雖然不知為何主上命金骐骥送他回來,但憑借他這十多年來對主上的了解,一定是想到了更厲害的法子折磨她至死。
在許月圓的注視下,賀蘭晦突然取出一把匕,拔除刀鞘抵上許月圓雪白的脖頸。
許月圓腿一軟往後跌坐到木塌上,賀蘭晦傾身,匕刃未離開她白皙脖間。難道蕭無燼不屑于自己動手殺他,派了賀蘭晦來殺她?
“主上會命人先在逃兵身上劃出一道不足以致命的傷口,而後将他高高吊于塔樓之上,引得禿鹫前來,讓他看着自己的身軀被逐漸啃食,過程不長,也就半個月罷了。”
說這話的同時,脖間那把匕首也正慢慢劃過她的脖頸。
許月圓一個激靈,瞠目結舌,果然是蕭無燼的作風!有夠殘忍!別出心裁!
“昭儀好自為之,晚膳多用些吧。”賀蘭晦收起匕首,細長的雙眼瞥向桌上的膳食。
長安城,應該沒什麽禿鹫吧......
許月圓還未回過神,賀蘭晦已經走到門口,他突然駐足,這小女子定活不過今夜,只是他實在好奇,“你究竟用了什麽法子,得以坐上金骐骥,令主上對你、”
話未說完,殿門被人從外猛然推開,賀蘭晦轉眸望過去,未央殿門口站着的正是蕭無燼。
雖然依舊帶着面具,鬥篷不翼而飛,月白色長袍上劃了幾道口子,有鮮血滲透,賀蘭晦倒吸一口冷氣,主上出城遭遇了刺客?“主、”
“殺了她。”蕭無燼一邊去解面具,一邊沉聲吩咐。
“是。”賀蘭晦領命,他還以為主上會有興致親自折磨死這個逃跑的女人。
賀蘭晦正要動手,一團不知是什麽的東西與他擦肩而過,直直地撞入了蕭無燼的懷中。
蕭無燼解面具的動作僵住了。
“伶人哥哥——!你還活着?!”一雙藕臂緊緊地環住了蕭無燼的勁腰。
許月圓方才還被吓得如墜冰窖,伶人哥哥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将她從絕望的邊緣救了回來。她熱淚盈眶,上一世并沒有為除了母親意外的人流過眼淚,伶人哥哥是第一個。
失而複得的喜悅溢滿了心間,橫掃她的不安與恐懼,收緊手臂抱着不肯撒手,“我還以為、還以為哥哥死了。”忍不住嗚咽出聲。
她是小牛嗎?敢橫沖直撞冒犯主上!賀蘭晦驚詫地看着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再次拔出匕首。
刀刃的鋒芒閃過,許月圓正巧餘光瞥見,瞬時張開雙臂擋在蕭無燼身前,滿臉警惕,“不許你再傷害我哥哥!”
立在兩人中間,她的身高相較于蕭無燼和賀蘭晦,實在矮得沒眼看,頭頂才将将到了蕭無燼胸膛。
蕭無燼垂眸輕蔑地掃過緊貼在身前的女人,臉上陰沉微微蹙眉,這般神情盡數落入賀蘭晦眼中。他明白主上已經不耐煩了,必須盡快處理掉這個女人。
匕首已出鞘,無視許月圓憤恨而有透着幾分膽怯的眼神,他擡手欲直接劃破小羊羔的喉嚨,給她個痛快。
電光火石之間,在許月圓看不見的高度,蕭無燼忽得輕推開賀蘭晦的手臂,用眼神示他不要動手。
“主、”
蕭無燼眼神再度瞥過去,又示意賀蘭晦噤聲退下。
賀蘭晦聰慧,看得出來這只小羔羊似乎将戴着面具的主上認成了別人,主上是想繼續逗弄她?領悟,收匕首轉身離開,順勢合上大門,動作幹脆利落。
許月圓心中訝異。她居然用眼神就能瞪跑了賀蘭晦?這位暴君身邊權勢盛大的官宦,原來是個紙老虎,膽子未免也太小了。
得到片刻喘息,她來不及想別的,轉身又抱住抓過蕭無燼的雙臂,憂心忡忡地查看他身上,“哥哥你受傷了?!”
柔弱無骨的小手牽過粗粝的手掌,熟練地從未央宮裏找出藥箱,“果然還在!”欣喜地抱起藥箱,又拉着蕭無燼在木塌坐下。
“你在做什麽?!”蕭無燼立即按住了許月圓的手。
雖然他直抱着“戲弄她再殺了她”這等心态,但當許月圓一雙柔荑探向他腰帶時候,他終于忍無可忍動手制止。
徐月圓仰起頭,眼眶濕潤,“哥哥身上有幾處傷口?雖然不知暴君何時回來,我們只能在此處等死,但臨死之前我想幫你好好包紮。”
能遇到伶人哥哥她也算沒重活了,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肯舍命救自己。
蕭無燼神情肅然,若有所思地深究眼前的人:這個女人僞裝還是真蠢,他至今未識破。
許月圓察覺到他手掌松動,立即幫他解下腰帶,褪下被劃了好幾道口子的月白色錦緞長袍。
蕭無燼回過神,猛然推開她,然上半身已無衣物遮蔽,頓時氣血上湧,從來沒有女人敢這般近他身,更沒有女人膽敢這般對他,她在找死!
許月圓發現伶人哥哥臉紅了,她也別過眼,男女授受不親不親,她知道伶人哥哥害羞,她也害羞。自己從前只是個侍茶侍女,伺候平康帝穿戴的活不用她來做,所以她從未見過男人身軀。可哥哥都為自己豁出命去了,她選擇放下矜持。
凜然地轉過眼,逼迫自己直視救命恩人的傷口,鼓起勇氣道,“伶人哥哥,我已經将你當做親哥哥了!我們之間就不必避嫌了!”
她并非是敵國派來的奸細,就只是蠢而已,蕭無燼當下判定。
隐忍着,任由女人清理自己的傷口、擦擦藥膏,蕭無燼眼底幽深,心想等她處理好他的傷,就一刀殺了了事。
許月圓一雙眼睛怯怯的無處安放,眼前的胸膛堅實寬闊,堅毅的線條勾勒出輪廓分明的肌理,上頭布着幾條淡而長的陳年傷疤,是多年在戰場上厮殺的男人才會有的。
伶人哥哥是如何進宮的?她漸漸心生疑惑。
有沒有可能自己先入為主,誤以為他是伶人,實際他并非伶人,而是暴君蕭無燼的走狗?!
這個念頭恍若一道驚雷劈過她腦內,“伶人哥哥,你有沒有殺過人?”
“嗯,殺過。”蕭無燼不動如山,努力忽視那只時不時觸碰他肌膚的小手,女人的手好軟,他從未觸碰過這麽柔軟之物。
殺過?!她心裏慌亂,手上一抖,白色陶瓷瓶摔道地下滾了幾個圈,趕忙追過去撿。
蕭無燼嗜愛殺戮,尤其喜歡欣賞獵物恐懼的模樣,肌理緊實的雙臂撐在腿上,眼底幽深了幾分。
許月圓撿瓶子的空檔,忽然驚覺得自己怎麽如此蠢鈍,伶人哥哥得以活着回來,肯定是因為斬殺了那些刺客。而她卻為了試探他,問如此蠢的問題,可真是沒良心。
撿到瓶子後拈了些膏藥繼續擦傷口,“伶人哥哥,你、你是做什麽的?你為何能進宮?”
面具下的臉冷若冰霜,蕭無燼下意識地要去摘面具,手觸到面具又停頓了,若自己此刻若摘下面具揭露身份,她定會吓破了膽。
不知是何原因,他暫時不想這麽做。
“伶、人、”蕭無燼吐出兩個字,聲音僵硬,給人以孤傲之感,同時垂下已經觸及了面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