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mikuo
太宰治一直覺得,初音默言好像根本就不存在激烈的“憤怒”、“厭惡”的情緒。
對于觀察細致入微的太宰治來講,這是可以很輕易分辨出來的事情,他的下屬在表現出過所謂的“抵觸”的表情與行為時,與其說是他自己産生了這種主觀上的行為趨勢,倒不如說這是他所判斷出來,當處于這種狀态,并且以目前的這種情況,他應當具有負面情緒來表現出他的“心情”。
聽上去似乎是某種共情缺陷,不過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能是因為初音君感知情緒的能力要差一些,或者是單純的身為“非人類生命體”而難以具備足夠明顯的共情能力,太宰治都不覺得這是什麽應當被稱為“缺陷”的地方,畢竟他也很難感受到那些生機勃勃向往生命與快樂的積極情緒。
(不,別這麽想,其實你們不一樣。)
或者,與其說這是非人類生命體在情緒方面的薄弱,倒不如說初音默言的思考方式有點類似于森先生,永遠以理性所優先,卻又仍然有着難以言明的細微差別,就像兩臺運算法則不同的電腦機器,森先生毫不猶豫的永遠選擇最優解,而初音君以各種權重的不同來換算重要性,最後取得他的答案——這樣比起來,初音君似乎還要比森先生來的更有人情味一點。
而至于為什麽他會着重觀察這一點……
太宰治低低地笑了兩聲,初音君認為這種情況下他“應該”擁有某種情緒,所以他會相應地表達出這種傾向,而太宰治比較感興趣的是,初音君所認為的“應該”,以及他所做出的相應行動,這裏的一切,都是誰令他懂得的呢?影響他決定的人是誰?他又模仿了誰?
……
此時,在一座廢棄工廠的深處,腦子裏悠哉悠哉地想着自己下屬的太宰治正被一群窮兇極惡的帶槍壯漢團團圍住,不止一把槍的槍·管頂在他的腦袋上,這副模樣無論令誰看上去,都會覺得格外驚險,只要有一個人虛虛搭在扳機上的手指一抖,他的腦袋就會像被清脆敲開的西瓜一樣,當場開花。
然而就算面對這種情況,太宰治也沒露出來絲毫的恐懼神色,反而是嘴角一直上揚——明明這樣的處境他才是最為弱勢的那一個,但是在觀看他們彼此之間的表情時,那些手裏端着熱武器槍·械的家夥仿佛才是受害者,臉上都帶着無法壓抑的扭曲與驚恐。
人在慌亂中很容易受到驚吓,有很大幾率會做出在理智的時候并不會做出的事情,尤其是在明明已經在心頭彌漫着驚恐慌亂,卻又受到了外界刺激的時候。
太宰治的聲音是輕柔的,不同于初音默言帶着電波流動感的特殊音色,當他以自己的聲音放輕語氣說話、或者低聲輕笑的時候,他的尾音就像沾了蜂蜜的小刷子,聽上去柔軟又甜蜜。
當然,這也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雖然屬于客觀因素,卻要比主觀原因對于結果的影響更大更明顯的背景襯托——
在正常的處境還好,在這種充斥着恐懼情緒的森涼空氣裏,突兀響起這麽一聲輕笑……那簡直是堪比鬼屋裏從橫梁上倒挂下來的無臉女人的沖擊性。
于是,端着槍·械的大漢猛的一哆嗦,差點沒端穩手裏的槍,緊接着,他發現了黑發少年臉上輕飄飄的嘲諷笑意,本就因為組織被港黑部隊清剿而導致腦子裏一團亂麻,再被這格外“适宜”的笑聲一激,怒火騰地就湧上了腦門,他一把擡起槍托就準備怼在黑發少年的肚子上:
“你笑什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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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如果初音默言知道太宰治在心裏覺得他和森鷗外很像,那麽他大概會覺得太宰治在心裏偷偷的罵自己。
如果說要将“厭惡”、或者“不喜歡”這種負面情緒數字化,并且将它們排列起來,那麽森鷗外應該能在“初音默言最讨厭的人”中排名前三位。
【這就是非常正常的道理,只要是沒有什麽特殊心理需求的人類,在面對一個把自己塞進地下關了一陣子的家夥的時候,都不會有什麽好看法。】
【丘吉爾的被傳頌的名言是“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而帕麥斯頓的說法為“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這是很多人都奉為圭臬的座右銘,其中以商人和政客居多,比如湯瑪斯·辛多拉,他格外推崇那句“只有永遠的利益”,我也同樣。】
【所以,在面對森鷗外的時候,我其實沒有産生過劇烈感情波動,那種波動甚至都沒有中原君打電話告訴我太宰治又失蹤了的時候,我心裏騰出的無語情緒來的猛烈。】
初音默言不緊不慢地向前踱着步,他的鞋底踩上細碎了殘破的石子,卻沒發出半點聲響,甚至就連些微的受到壓迫而挪動都沒有,仿佛踩在它們上面走過去的家夥是鴨羽絨毛一般的重量,或者只是沒有實體的虛幻3D影像。
初音默言右手松松地提着蔥,蔥杆的表面弧度優美,瑩潤帶有光澤,經過了幾天的時間,這顆被太宰治作為入職禮物送給他的大蔥不僅沒有因為失去水分而萎縮枯蔫,反而越來越茁壯有活力,看起來甚至都有點像雕刻的玉石……如果不是仍然能夠嗅到大蔥特有的刺激性氣味的話,咳。
【因為這幾天我一直在不間斷地發動“虛拟空間”,盡可能地重塑它的內部結構,讓它不至于只能存活到腐爛之前,我不希望這麽美好的大蔥在我面前香消玉損,更何況我不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有能力為它做些什麽。】
無聲的步伐停住了,蔥綠發色的少年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一副灰牆面前,在接近到足夠的距離之後,他就已經不需要再開放出“虛拟現實”來辨認太宰治的位置,薄薄的一副水泥牆根本擋不住虛拟歌姬堪比熱成像掃描儀的雙眼,這堵牆背後所出現的幾團有顏色的人形在他眼中格外明顯。
【如果麻煩的上司知道我這樣珍惜他送的入職禮物,想必即便不至于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也一定會認為我是真的很重視他吧?】
初音默言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微微縮回了一部分覆蓋了小半個工廠的異能力範圍,這種行為也稱得上在提醒太宰治“我來了”,雖然直接收回異能力也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但是目前來說,他要救出愛惹麻煩的上司,還是需要異能力從旁作為輔助。
——在初音默言的視野裏,這堵平平無奇的灰牆就仿佛一扇渾濁的、格外影響視線的雜質玻璃窗,他能夠粗略的看到一牆之隔散發着熱量的人影輪廓,但也僅限于此了,視野裏都是一團一團的熱量塊,他連根據熱量塊的外形分辨哪個才是太宰治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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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形當然分辨不出來,但是可以通過熱量來分辨。”
太宰治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與他臉龐上包裹着的繃帶近乎同色,整個人也縮成一團,看上去有點奄奄一息的意思,但是卻絲毫沒有息聲态度地再度笑吟吟開口:“我的體溫現在已經降低很多了。”
什麽意思?端槍的壯漢愣了一下,但是還沒反應過來“人質”說的話意在代指什麽,他就突然察覺到手中一空,原本分量不輕的金屬制熱武器槍·械如同消融在陽光中的泡沫,仿佛迅速沙化一般,逸散得無聲無息。
“根據熱成像的原理,溫度上的變化會産生不同顏色的反饋,以此來區分幾團人像的差異,可以很輕易地分辨出大致狀況。”
在太宰治的視野中,緊貼着承重柱一側的灰色斑駁水泥牆上盤踞着規規矩矩的瑩綠色網格線,它就如同被病毒感染了的錯誤代碼,以飛快的速度在不停地從這個空間消失,這是同屬于異能者可以彼此察覺的方式,而在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眼中,眼前的景象就好似無法理解的幽靈鬼宅,牆體自己憑空消失了。
太宰治輕描淡寫地說:“真是可惜,你們的異能者一開始就被被小矮人碾進了地底,不然的話,你們至少可以察覺到,這裏早就已經陷入了異能力的領域了。”
“太宰先生,你的話很容易激怒敵人。”
帶着電波音效的平板聲音響起,在消弭了的牆體背後露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人影不緊不慢地向着這邊踏出了一步,脫離了昏暗的光線,若有若無從破洞牆體上透進的太陽光照在蔥綠色的發絲上,折射出一片淺淡的瑩瑩淡綠光暈,單槍匹馬出現在這一群窮兇極惡的大漢面前,初音默言慢吞吞地和太宰治聊上了天:
“這樣會有很大可能引起敵人動用武力私刑的想法,對于太宰先生所扮演的角色而言十分不利。”
他頓了頓,面無表情地把目光挪向了一副如臨大敵模樣的一群沒有異能也沒有了武器的家夥,他們此時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扣住太宰治的肩膀,初音默言撇了他們一眼,絲毫不着急地詢問道:“太宰先生有詢問出重要的消息嗎?”
【大概是什麽集齊七顆龍珠就能召喚神龍的套路,這筆五千億的資産同樣分屬于各個不同的領域,單純的現鈔支票其實并不多,不過即便占據整體的小部分,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了。我們的目的就是從這群卷款攜逃了的家夥身上得到它們。】
太宰治笑眯眯地回答:“已經審訊完畢了哦。”
“那麽就沒問題了。”
初音默言眨了眨散發着微弱光芒的綠瞳,這才正眼去看對于手中武器的消失而驚慌失措的家夥們。處于黑幫中的普通人很清楚,在面對異能者時甚至連殺傷性強大的熱武器都派不上用場,更何況是赤手空拳,此刻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似乎只有手下這個臉上包着繃帶的人質。了蔥綠發色的少年歪了歪頭,仿佛對于被作為“人質”的同伴絲毫不在乎,就算是聽到了“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扭斷他的脖子”這種威脅,表情也絲毫沒有變化,而是以陳述的語氣開口:
“抱歉啊,這可是要為久作實現願望而需要的那份金錢,所以,現在你們手裏所擁有的廢紙,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
領頭人現在的心裏幾乎是驚慌又茫然的,這兩個家夥究竟知道了什麽,所謂的“審訊完畢”又是什麽意思?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沾沾自喜不知不覺間發生了,這種變化使得一切都讓人措手不及,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随後他就聽到了一聲語氣帶着厭倦的命令:
“初音君,解決掉他們。”
“好的。”
步步緊逼的綠發少年突然間整個人消失不見,下一刻,還沒來得驅動身體做出反應,他的視野就被什麽白色摻雜綠色的東西整個地遮擋住了——直到有什麽柔韌的條狀物體狠狠地抽上了他的臉,他才突然反應過來。
……這味道,好像是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