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蔣正璇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泛濫地鋪張了開來,暖色的空氣流動出溫婉明媚的色彩。只覺身下的床有輕微的搖晃感,她惺忪地睜眼,感覺到自己所處的空間很是奇怪,狹小窘迫。白白的四周,似金屬……片刻後,蔣正璇意識到她在游艇上。
所有意識倏然回籠。她昨天在游艇上陪他度過了一夜。
聶重之在甲板一頭垂釣。穿了白T恤白褲子,極簡單清爽。聽見了她的響動,含笑着轉頭:“醒了?餓了沒?有黃瓜三明治。”他揚了揚手裏頭的釣竿,“還是你想吃烤魚?”
藍天白雲下,他的笑竟似比陽光還耀眼幾分。
蔣正璇靜靜地走向他,挨着他身邊坐下來。這是從未有過的自動自覺的親近,聶重之的心驀地重重一跳,整個人因她這個簡單的動作便歡喜了起來。
蔣正璇把頭埋在膝蓋處,一直沒有說話。聶重之小心翼翼地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他在等她掙脫,可是等了許久,居然沒有。她就這樣安靜地在他身邊,聶重之慢慢地開口,那般地凝重萬分:“璇璇,我們離開洛海,好不好?你喜歡去哪裏,我就陪你去哪裏。去歐洲,阿爾卑斯山邊的小村莊或者古堡,山頂上的積雪,山腳下的群花,美得像個童話世界。或者去愛情海,藍白色的世界,清新地可以忘掉所有煩惱。或者任何加勒比海岸的小島,去新西蘭……我們離開這裏,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他的話音喜悅歡欣像個孩子,蔣正璇又湧起了那種說不清的古怪感覺,她望着碎金點點的碧藍海面,緩緩道:“聶大哥,我真的要結婚了。以往的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好不好?只要你願意,洛海城裏任何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都願意陪你環游世界的。”
聶重之原本滿含柔情地瞅着她,聽了她的話,卻又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坐着發愣。慢慢地,他的目光漸漸轉涼。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整個人似被鋪天蓋地的冰水當頭淋下,他落湯雞般赤裸地站在冰雪風雨裏頭。他心裏在狂喊:“不,我不要她們。我只要你陪我!我只要你!”
蔣正璇不管他搭理不搭理,自顧自地往下說:“聶大哥,我真的覺得好累好累。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對不起葉大哥……我覺得自己已經人格分裂了,覺得自己已經瘋了。我趁今天跟你說個清楚,以後你不要再打我電話,不要再來找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就當我求求你了。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放她一條生路,那誰來放他的呢?
眼睛裏頭的光如火焰般熄滅了下來,一股說不出的辛辣酸楚瞬間沖上了鼻尖,聶重之卻緩緩地笑:“從此以後,你跟葉英章過着童話般的幸福生活?”從此以後,留下他一個人?
他這樣一搭話,蔣正璇便徹底沉默了下來,埋在膝蓋處的眼睛緩緩閉上,身體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默然了半天,蔣正璇擡頭:“其實我不并不欠你什麽,我欠的是葉大哥。我已經考慮很久很久了,我不會再跟你這樣下去。你愛打葉大哥電話就打吧,他遲早是要知道的。我已經不想再瞞他了……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要臉的女人,怎麽可以這麽騙葉大哥。”
蔣正璇攤開了一直緊握在手心裏頭的手機:“你打吧,我再不會攔你了。”
她的聲音又輕又倦怠,然而,每一個字都清晰堅定!
聶重之的視線一動不動地瞧着她,又落在了她白嫩手心裏的手機上。他知道她方才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她的真心話。
他再也威脅不了她了!她要離開他了,真的離開他了!
聶重之霍地起身,一擡腿,“砰砰”幾聲把酒杯冰桶之類的全部踹到了水裏。聶重之在自己意志力還能控制前,轉身就往艙內去:“我不準你嫁給他。我說了我不準,你聽到沒有。”
才走了幾步,耳邊傳來“撲通”好大一個聲響。聶重之背脊發冷,猛地轉身,甲板上已不見蔣正璇的人影了。
她跳海了!她居然跳下海了!聶重之猛的一個飛身躍了下去,在水中摟住了她,摟着她浮出了水面,又驚又怒地吼道:“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臉上唇畔俱是鹹鹹的海水,蔣正璇定定地瞧着他:“是,我瘋了,我被你逼瘋了。聶重之,你到底放不放過我?我要結婚!我要結婚!我要結婚!我要結婚!我要結婚!”
聶重之的聲音無比沉重,仿佛每一個字都被灌了鉛一般:“你真的這麽愛他,這麽想嫁給他?哪怕是死,也要嫁給他!”
蔣正璇緩緩閉眼:“是,我就算是死,也要嫁給葉大哥。”葉英章如今于她,仿佛情窦初開時一個觸不可及的美夢。她用盡了力氣,只想要抓住那個夢。
斬釘截鐵,字字清晰,毫無一絲轉圜的餘地。蔣正璇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個錘子一樣,敲在聶重之鮮血淋漓的心頭。
她寧願跳海也要離開自己。無論如何都要離開自己,哪怕是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聶重之心如死灰地明白了過來,她真的對自己沒感情。哪怕兩人之間曾經親密過無數次,可是在她的心底,他連葉英章的一根頭發也比不上。
一顆無望的心,在這一片深藍的波浪洶湧裏頭,一星一點地死灰過去。
或許,他這一次應該放手了!
那天後,蔣正璇把聶重之的電話設置為了拒接。真的豁出去了之後,她發現,一切沒有她想的那麽恐怖。
一開頭,她真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可是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好幾個星期後,她發現聶重之并沒有找葉大哥,也沒有把事情攤開來。
她漸漸地放下了心。
雖然請了專業的公關公司,但她還是像每一個待嫁新娘一樣的,每天為了各種事情忙碌,最終的婚紗選擇,最終的場地選擇,酒水,嘉賓贈禮,小到一個緞帶蝴蝶結的顏色等等,都得由她決定。除此之外,還有婚房軟裝事宜。她每天為了婚房的軟裝與設計師奔波在洛海大小的家居城。
偶爾與好友許連臻吃飯相聚,話題都離不開婚禮。
蔣正璇從未這般的忙碌勞累過,每天倦極而眠,沒時間胡思亂想。
好在,所有的一切在相關專業人士的協助下有條不紊地進行。
她再也沒有見過聶重之,直到那一天,她跟連臻在舒曼的店裏試婚紗。
那時,她換上了一款馬甲款的蕾絲婚紗,抹胸的款式将她所有的線條美好的勾勒了出來。蔣正璇凝望着鏡子裏頭那個陌生自己,總覺得恍然,似乎裏頭的那個人是自己,又仿佛不是。
她在絲絨美人榻上坐了下來,茫然地問自己:真的要結婚了嗎?真的要跟葉大哥結婚了嗎?
仿佛太過美好了,又太過輕易了,她時常有種不真實之感。
在這個時刻,她很突然地想到了聶重之。她瘋了,她肯定是瘋了!怎麽想到他呢!
可是,她黯然地雙手捂臉。她真的想起了聶重之。
門在她身後,輕輕地推開,又緩緩地阖上。大約是連臻接電話回來了吧。
有人取了擱置在一旁的針織衫,溫柔地替她披上。蔣正璇方想說一句“謝謝”,忽然覺得不對了起來,她擡頭,猛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似有毒蛇在咬她的腳,蔣正璇“蹭”地從美人榻上跳了起來:“你怎麽在這裏?”
聶重之的臉上深邃立體的五官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璇璇,別跟他結婚,好不好?”
他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過話。此刻的他非常非常奇怪,他的聲音、他的表情與他所有的一切,都叫人捉摸不透。蔣正璇後退一步:“不,聶大哥,我要結婚了。”
聶重之仿佛失聰了一般,他又緩緩慢慢地重複了一遍:“璇璇,你別跟他結婚,好不好?”他眼底深處流淌而出的東西,像是哀傷,令她心裏莫名的發緊。蔣正璇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她竟覺得自己有種想答應他的沖動。
不,她怎麽可能答應他呢!她又不是腦袋壞掉了。蔣正璇搖着頭往後退。退啊退的,她一直退到了牆壁處。再無路可去了!
“聶大哥,我要結婚了。我要跟葉大哥結婚了。”
聶重之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忽地露出了一個讓人膽顫心驚的笑容:“我當然知道。”他的眼睛是丹鳳眼,每每微笑的時候,總是有點上挑,哪怕是漫不經心的微笑,也總叫人呼吸發緊。
蔣正璇倉皇的別過頭:“我要換衣服,請你出去。”
聶重之上前,他的眼睛已經全然暗了下來:“你真的還準備跟別人結婚?你真的把我當吃素的嗎?”
蔣正璇蒼白着臉喝道:“聶重之!你到底想怎麽樣?你要是想找葉大哥攤牌的話,你就去,早點去。”她指着門,別過頭,“走,你走!你出去,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走!”
可是聶重之卻一直沒走。一直怔怔地站着,看着眼前這個比畫還美麗的人兒。眼前閃過的卻是兩人初見時的那一幕,有個小公主抱着小熊,赤着雪足,怯生生地推開房門……
可現在這個小公主要結婚了,跟另外一個人結婚了。
他卻什麽也無能為力。哪怕知道再糾纏亦是一個結局,可聶重之終究還是不甘心。他輕輕地開口,仿佛之前的一切不曾發生過一般,那般的輕柔:“璇璇,求求你,求你別跟他結婚,好不好?”
只是,再沒有人回答他。
蔣正璇背對着他,再沒有轉過身來。
時間空間都仿佛凝固成了水晶。許久之後,門再度輕輕地阖上。
“啪嗒”一聲的關門聲後,蔣正璇整個人忽然軟了下來,她慢慢地蹲了下來。
聶重之,他到底是放過她了?還是沒有放過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