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養崽第二十六天 (1)
既然無法求助弟弟,魏游只好委婉拒絕:“今天家裏還有些剩菜,不吃該壞了。”
“剩菜哪有現炒的好吃啊,叫上你弟弟一起去嘛,”馬蘭靜勸說道,“而且也不止我們倆,蔣老師和梅老師也去,我都跟他們說好了。”
蔣老師是教衛緒畫畫的老師,一個剛結婚沒多久的男老師。
梅老師則聽說是教舞蹈的,魏游見過兩次,記得是個三十出頭很漂亮的女人。
話雖如此,但魏游心想你們一群培訓機構的老師出去吃飯,單獨約上兩個學生也很奇怪啊。
正當他猶豫之際,梅老師提着包踩着高跟鞋從門口走了進來,幫忙勸說道:“一塊去吧,我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吃個飯交個朋友而已。”
對方都說到這種地步了,魏游再拒絕未免太不給面子,最後只好答應了下來。
于是二十分鐘後,魏游便帶着衛緒出現在了某家餐館二樓的包廂裏。
馬蘭靜沒有撒謊,餐館的老板還真是她的朋友,一個年輕熱情的姑娘,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年紀。
她親自招待了他們幾人,推薦了好幾道廚師的拿手菜色,點完單後還讓服務員送來兩打免費的啤酒和飲料。
在說話嗓門很大的老板離開後,包間內的氛圍突然陷入了詭異的緘默。
雖然大家嘴上說是出來品嘗新開的餐館,但不論是在場的另外兩位老師,還是魏游自己心裏都多少清楚這頓飯的實際目的。
蔣老師是個發跡線有些高的男人,不太愛說話,一個勁地就着小菜喝着小酒,梅老師倒是挺會遞話的,開口讓蔣老師聊聊衛緒平時上課的表現。
在這種聚餐上,小孩子的學習狀況總是被拿出來作為化解尴尬的談資。
聊到自己的工作內容,蔣老師倒是話多了不少。
他将魏游當成衛緒的家長,拿出各種好話誇了衛緒一陣,随後又聊起了自己以前學畫畫有多不容易,家裏都不同意,他只能自己打工掙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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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随着一道道菜肴上桌,餐桌上的氛圍也随之變得活絡起來。
喝了點酒後,幾位老師都變得健談許多。
尤其是馬蘭靜,不管是誰說什麽她都會笑着捧場,絕不讓話題掉在地上,使得包間內的氣氛輕松活躍不少。
蔣老師問魏游在做什麽工作,魏游側面回答自己是學攝影的,馬蘭靜立即接話說她大學時做過攝影模特,然後聊起關于過去做模特的經歷。
這話題畢竟是自己開啓的,魏游也不好不接她的話,便就此聊了起來。
直到服務員新端上來一盤糖醋排骨,魏游知道衛緒喜歡吃這個,就轉動圓盤給他夾了兩塊。
“我不想吃。”衛緒突然小聲地說道。
“不想吃嗎?”魏游語氣疑惑。
以往自己每次做這種酸甜口的菜,對方總會将那盤菜一頓消滅得幹幹淨淨。
他将兩塊排骨夾回自己碗裏,掃了眼衛緒面前稱得上是幹淨的盤子,柔聲問道:“怎麽,胃口不好嗎,看你好像沒怎麽動筷子?”
衛緒搖搖頭,若無其事地夾起一筷子芹菜塞進嘴裏。
魏游于是更覺得他不對勁了。
天曉得,這孩子最不喜歡吃的就是芹菜了。
因為衛緒的不對勁舉動,魏游後續都比較關注他,給他夾一些他愛吃的菜,也沒怎麽參與聊天。
快吃完時,魏游借着上廁所的借口去前臺結賬,結果得知老板已經把這筆賬結了,又有些尴尬地回到了包間。
不一會兒,馬蘭靜也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沖魏游笑道:“你剛才去結賬了是嗎?”
“小魏去結賬了?”梅老師一邊喝酒一邊驚訝地問,“這麽好意思,我們把你拉出來的還讓你付錢。”
魏游剛要解釋,馬蘭靜擺擺手道:“還好我提前跟我朋友打了招呼,都說是我請客了,你也太見外了。”
話雖這麽說,她笑得還挺開心的樣子。
晚餐結束後,幾人在餐館門口分別。
魏游和他們三個住的不是同一個方向,道別後就帶着衛緒順着略顯冷清的道路朝着與景平街交彙的十字路口走去。
夏末的傍晚仍殘留着午後的暑氣,微風中蕩漾着一種慵懶的氣息。
衛緒仿佛被這種懶散的氛圍感染了,一路上垂着眼皮顯得興致缺缺,不管魏游聊什麽,他都只是平淡地應聲。
待走到巷子口的水果店前,魏游問他要不要買些水果回去。
衛緒瞥了眼攤子上成排的大西瓜,搖了搖頭。
“不買點嗎?你晚飯吃得這麽少。”
“不想吃。”
“到底怎麽了,白天不是還挺開心的嗎?”魏游實在受不了他這一臉郁郁寡歡的模樣,直接開口問道,“還是說今天上課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
衛緒仍是搖頭,神色黯淡漠然。
過了片晌,他突然擡眼注視着他發問:“哥,你喜歡馬老師嗎?”
魏游一愣,沒想到他會問起這事。
還以為他又開始八卦了,魏游如實回答:“喜歡倒沒有,不過她人挺好的。”
衛緒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既然不喜歡,那剛才她邀請你吃飯,你為什麽不拒絕掉呢?”
“這不是拒絕不了嘛。”魏游輕輕嘆了口氣,走到西瓜攤位前,一邊彎腰挑選西瓜一邊解釋:“畢竟是女孩子,以後又還得在她那裏上課,既然人家沒表現出什麽目的,只是說吃個飯交個朋友而已,我要是說不去,大家都很尴尬。”
聽到這樣溫和的回答,衛緒的心情反而焦躁起來,如有魚刺哽在喉嚨難以拔出。
而越是焦躁,他面上的表情反倒越是冷淡,就這樣語氣冷硬地詢問:“為什麽要顧慮那麽多,不喜歡就幹脆利落地拒絕掉,這不是你跟我說的嗎?”
魏游單手托着一個小西瓜,詫異地回過頭:“今天的菜裏是藏了炸/藥包嗎,怎麽火氣這麽大?”
衛緒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語氣,不禁愣住了。
魏游放回西瓜,站直身體沖他擡了擡下巴:“來,跟我好好說說,到底怎麽了?”
衛緒對上他探究的視線,一時失語。
他該怎麽說。
我不想你交女朋友。
更不想你和某個女人結婚,生下你們的孩子,然後丢下我不管。
這是他所擔心與深切恐懼,卻又怎麽也說不出口的。
衛緒深深明白自己這樣的想法有多自私。
他當然知道魏游沒有什麽過錯,男女雙方都是單身,吃個飯交個朋友再正常不過,自己萬萬不該表現出像剛才那樣令人掃興的舉動。
但他還是克制不住情緒,一邊緘口不言,一邊又試圖用表情和肢體語言讓魏游明白自己的想法……
兩人對望着僵持了半晌,連風都停止了吹拂。
最終衛緒只是低下頭說了句“沒事”,随即便轉身朝巷口走。
一只小黃貓坐在巷口中央的窨井蓋上,仰着腦袋打招呼般沖少年“喵喵”叫着。
衛緒瞥了它一眼,徑直地越過它走進了巷子裏。
魏游擰起眉頭,注視他逐漸沒入昏暗陰影的背影,總覺得對方從挺直的脊背到骨骼感明顯的肩膀皆透出一股脆弱的倔強感。
“孩子大了不好溝通了吧?”
水果店的胖老板認識魏游和衛緒,他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只是感覺氛圍很僵硬,此時便過來尋找認同感:“我女兒跟他差不多年紀,上初二,現在脾氣是暴躁得不行,一點說不得,稍微多說幾句就鬧,天天跟她媽媽吵架。”
說起這個,水果店老板就忍不住皺眉搖頭。
“正常,到叛逆期了嘛。”魏游扯了下嘴角。
“這個叛逆期也不知道要多久過去,不管不行,管了她又要跟你吵啊鬧,好好說她都當你在罵她。”老板又咕哝了幾句,爾後他想起自己的本職工作,問魏游:“買哪個?”
魏游捧起自己方才挑選好的西瓜:“這西瓜甜嗎?”
“很甜的,不甜你拿過來,我免費給你換,換到甜的為止。”
魏游莞爾一笑:“行,那就買這個。”
·
提着西瓜上樓,衛緒已經坐在書桌前寫日記了。
魏游給他送了盤西瓜,對方頭也不擡地說了聲“謝謝”。
魏游察覺到他依舊心情不佳,便識趣地什麽也沒說,回到客廳後拉上窗簾,靠在沙發上看起了教育題材的電影《死亡詩社》。
電影是早就看過一遍的,魏游一邊看一邊走神,思索衛緒到底在為什麽而生氣。
倏然他腦中閃過衛緒像是吃了炸/藥包說的那句話,“不喜歡就幹脆利落地拒絕掉,這不是你和我說的嗎”。
難道他是覺得自己身為長輩卻沒有做到以身作則,所以對他感到失望嗎?
如果真是這個原因,這要怎麽哄?
“大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不能一概而論”,這麽說的話,被劃為小孩子的衛緒恐怕會更不高興。
畢竟叛逆期孩子的一大特點就是不能說他年紀小不懂事。
魏游煩惱地皺起了眉,輕輕咋舌。
他很少和這個年紀的小孩打交道,雖然自己也經歷過這個時期,但或許是從小就把懶散的鹹魚本性刻在了骨子裏的緣故,他做過最叛逆的舉動也就是在上課日賴床,并在半小時後用以父親的語氣給老師發了條短信說自己生病了,要請假一天。
“難哄,太難了……”
思索不到點子,魏游索性安分地看起了電影,寄希望于或許能在電影中獲取解決辦法的靈感。
他試圖以拖延的方式來對付煩惱,誰知就在半小時後,寫完了日記的衛緒主動出來坐到了他身旁。
少年默不作聲地靠在沙發上,身體一動不動,似乎在認真觀影。
魏游第一次發現這小子的存在感那麽強,光是這樣安靜地坐着,就令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在電影上了。
一陣耳鳴般的沉默後,他轉過頭看着衛緒被光影籠罩的側臉,率先打破沉默道:“你爸今晚在家吧,你不回去睡一晚嗎?”
他只是随口提議,誰知衛緒聽了突然坐起身來看向他,表情複雜中又藏着些許糾結與委屈,仿佛醞釀着什麽話要說。
魏游正想問他要說什麽,這時就聽對方吐字清晰地開口:“對不起,哥,我剛才跟你說話的語氣有點重,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魏游揚了揚眉,有些驚訝。
剛才還絞盡腦汁地想着哄孩子的方法,沒想到對方倒先來跟自己道歉了。
“我沒生氣。”他下意識先安撫了一句,繼而問:“你剛才到底是怎麽了?”
“其實和哥你沒有關系,”衛緒面不改色地編謊話,“我心情不好是因為學校最近在辦藝術節,下周二就有兩幅美術展覽的作品要上交,下下周還要辦運動會,我是班長,所以很多沒有人願意做的事情都得我來做,今天在上繪畫課的時候想到這些,就有些壓力大。”
魏游反應了兩秒,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估計是這什麽藝術節活動,學校規定每個班需要交一些繪畫作品,而如果會畫畫的人很少,衛緒作為能者就得多勞。
“所以,你學畫畫也是因為這個藝術節?”
“有一方面這個原因,當然我自己也挺感興趣的。”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把太多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你是班長,又不是你們班的保姆。”魏游為衛緒的懂事心疼,皺起眉道:“以後再有這種事情,該分擔就分擔一些出去,壓力太大會禿頭的。”
衛緒抿起唇角,微微低下頭垂下視線,纖長而濃密的睫毛在昏暗的電影光線中輕輕顫動,好似一只小貓咪在求安慰求撫慰,很是惹人憐愛。
魏游嘆出口氣,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以後有事就跟我說,別藏着掖着,會憋出病的。”
衛緒點點頭,乖乖地應了一聲。
“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調節好了已經。”
魏游松了口氣:“沒事就好了。”
問題解決,魏游心裏頓感輕松暢快,淺笑着問:“畫不完的畫需要我幫忙嗎?”
衛緒搖搖頭:“我可以完成。”
“況且,”他補充道,“這也算是參賽作品了,讓哥你幫忙的話,對其他人不公平,即使沒人知道,那也是作弊了。”
魏游輕啧一聲,越看衛緒越順眼。
怎麽會有這麽正直、善良、負責任的好孩子,一點也不像他的父母。
他真是差點被水果店老板忽悠了,衛緒這情況怎麽可能跟他那女兒一樣,他的瓜崽即便是進入青春叛逆期,那也是最貼心懂事的叛逆期。
·
不知是不是受到這天的事情影響,兩天後的夜晚,魏游突然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和馬老師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一年後生下了一個寶寶。
眨眼間,他站在産房門口,滿腹疑惑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他為什麽會和馬蘭靜結婚,還有了孩子?
這時,産房的門忽然打開,帶着口罩的護士抱出來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對他說是個男孩。
魏游既慌張又無措地接過嬰兒,嬰兒在他的懷裏瞬間止住了哭泣。
他正疑惑難道自己真是孩子的爸爸,這孩子和他有心電感應嗎?
這時,低頭一看,男嬰竟然長着一張小時候瓜崽的臉,正瞪着大眼睛鼓着嘴巴眼神幽怨地凝視着他。
魏游吓了一跳,頓然驚醒過來。
坐起身看向前方的搖椅,喘了幾口氣才反應過來那些都是夢境。
什麽結婚,什麽生孩子,什麽寶寶長着一張瓜崽的臉,都是虛驚一場而已。
魏游長出一口氣,摸了把腦門,全是冷汗。
“真是奇了怪了,怎麽會做這種夢。”魏游無語地感嘆,翻身下床,一邊拿起杯子喝水壓驚,一邊從抽屜裏拿出手機看電量。
他記得昨晚看電量時,電池已經變成了象征即将關機的紅色。
此時拿起來瞧,果然是随時可以耗盡的電量。
因為有想要回去做的事,魏游沒有給手機充上電,直接把手機揣進了兜裏,轉而去洗手間洗漱。
吃完早飯後,他把家裏收拾了一下,預估時間差不多了,就拿出一張便利貼寫上自己出門幾天的安排,以及預計回來的時間,将其貼在冰箱上。
近來他每次回去前都會給衛緒留下一張這樣的字條,對方看到字條心裏便有了底,他也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幾乎是才将便利貼按在門上,魏游就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拉扯,一瞬間視線陷入模糊與黑暗。
·
“我回來了。”
衛緒關上門,從櫃子裏拿出拖鞋換上。
等待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他來不及放下書包,先去主卧和陽臺轉了一圈,沒找到人,便又推開洗手間的門瞧了眼,照樣不見人影。
衛緒蹙了下眉,穿過廚房門,走到冰箱前。
果不其然,上面又出現了一張藍色的便利貼條。
他把便利貼上的文字來回閱讀了兩遍,尤其記住了魏游标注回來的時間,然後面無表情地撕下便利貼攢在手心捏成小球,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回到自己的房間,衛緒心情不耐地将書包扔到椅子上,接着站在床邊直直地向後倒下,将自己狠狠地摔在床鋪上。
頭腦一陣震蕩空白,望着天花板茫然地發了會兒呆,衛緒扯來被子裹住自己的半張臉。
脾氣越來越暴躁了,他想。
這樣可不好,沒有會喜歡嬌縱任性、愛發脾氣的小孩。
哥哥喜歡乖巧可愛的小朋友,但他一點也不可愛。
衛緒對自己的脾性心知肚明。
小時候還能憑借着外表優勢裝一裝,現在卻是連裝都裝不出來。
“我為什麽不能可愛一點呢?”他自言自語。
回想自己同年齡層段同學的性格,連杜梢那個大傻叉都比他讨人喜歡。
恐怕就是因為這樣,哥哥才走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潇灑。
從前,在離開前夕分明都會順着哄着他開心,現在卻只剩下一張冰冷的通知單,連和自己說一聲的功夫都沒有。
衛緒煩惱地在床上滾了一圈,蒙着被子思考半晌,最終決定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必須得列個計劃。
他立即翻身下床坐到書桌旁,打開一本新的筆記本,翻開第一頁寫下日期。
衛緒擰着眉頭苦思半晌,然後埋頭書寫起來。
【變可愛計劃:
一、哥哥說過我笑起來很可愛,要多笑;
二、穿可愛的衣服(暫時沒有可愛的衣服,所以放棄);三、學會撒嬌(劃掉,我做不出來)、服軟;
四、努力學習,成績好的孩子大家都喜歡;
五、說話加上“呀”,“啊”,“嘛”的語氣詞(做不到就算了,哥哥可能也覺得肉麻);六……】
這計劃表一列就是一個多小時,當他終于寫不下去的時候,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
衛緒懶得做飯,從冰箱拿了個熱狗面包和牛奶當做晚飯。
因為寫“變可愛秘籍”花費了太多時間,使得平時這個點已經做完了至少兩樣作業的衛緒現在還一個字沒寫過。
他決定邊吃面包邊寫作業,便叼着面包,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抽出一本折疊的試卷本。
正要把本子放到桌上,忽然一本薄薄的小說雜志從試卷本中滑出,“啪”一聲落在了地上。
衛緒動作一頓,蹲下身撿起雜志,看到它花裏胡哨的封面,才想起這是政/治老師在課上沒收的某個女同學的小說雜志。
老師下課時把雜志放在了他這裏,讓他放學後還給那位同學,他給忘了。
衛緒沒怎麽在意,随手把雜志擱到了旁邊,開始專心寫作業。
今天的作業有點多,直到晚上八點多,他才把全部作業做完,随即照常地收拾起書本和文具,把它們一一放回書包。
當拿起那本小說刊物時,衛緒瞥了眼封面上畫着的兩個舉止親密的人物,居然都是穿着白襯衫的男生,這令他略感奇怪。
看時間還早,他索性又坐回椅子上,翻開雜志閱讀了起來。
故事以一個叫做習洋的高中生視角展開,一開始就以委婉的方式寫明了他暗戀同班一位叫做秦朗的同學。
因為秦朗是個男生,衛緒下意識把習洋當成了女生來看。
而看了幾頁後,他突然發覺這個習洋也是個男生。
作者寫錯性別了嗎?
衛緒不禁皺起眉,感覺有些古怪和別扭,抱着一種“我到要看看這到底寫的是什麽”的想法繼續閱讀了下去。
這其實就是一個破鏡重圓的故事。
兩個高中男生相戀,迫于家中反對,一個遠赴國外讀書,一個終日生活在悲傷之中,接着時間一晃過了十年,他們在一場聚會上相遇……
故事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因為還沒有連載完。
衛緒掃興地合上雜志,擡起頭感到後脖子有點酸,一看時間才發現自己居然看這篇古怪的小說看了一個多小時。
他将雜志翻到封面,認出封面上兩個人正是小說中的兩個男主角。
這世上居然還有描寫兩個男人戀愛的小說。
衛緒感到新奇,但或許是作者的文筆足夠細膩和溫和,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産生什麽反感的情緒,看到結尾的未完待續時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想繼續追下去。
衛緒将雜志塞進書包,心想明天還雜志的時候可以問問那個女同學是哪買的刊物。
·
翌日是九月的最後一天,馬上就要迎來國慶長假了。
受到這個因素影響,即使是彙集了成績優異學生的重點班,在下課時間也彌漫着一股浮躁的氣息。
第一節 下課後,衛緒抽空将那本小說雜志還給了它的主人,對方就坐在他隔壁的隔壁座位,是個長發女生,叫吳素喜。
衛緒印象中她的性格很文靜,沒事就喜歡趴在座位上看書,沒想到看的是這種書。
吳素喜見他來還書似乎有些訝異,嘀咕道:“過去一天了,我還以為老師不會還我了。”
衛緒沒有過多解釋,問出自己感興趣的問題:“這寫的是兩個男生戀愛的故事?”
女生揚起眉毛:“班長你也知道啊?”
“什麽?”
“就這個啊。”吳素喜将标注在封面角落的“BL”标簽指給他看,約莫是以為他看到這個标簽認出了題材。
衛緒立即反應過來這兩個字母代表的含義,他疑惑問:“你為什麽喜歡看這種……兩個男人談戀愛的小說?”
“就是,好看嘛。”女生被他這直白的問題問得有些羞澀,臉龐微紅道,“這種很正常啊,就算是現實生活中也有兩個男人在一起的啊。”
“現實中……也有?”
“對啊,就是同性戀嘛。”
同性戀。
衛緒微微睜大眼,他當然知道這個詞。
但因為身邊從來沒有這類人的存在,他也從未從誰嘴裏聽說過這類人的故事,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清晰地意識到這個詞的含義。
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在意起這個從前對他而言十分遙遠的詞彙。
吳素喜見他突然陷入沉思,便叫了聲:“班長?”
衛緒陡然回過神來,岔開話題道:“以後別在課上偷看小說了。”
吳素喜略顯羞愧地低下頭,微笑着應了一聲“哦”。
·
衛緒這一整天都莫名感覺自己的心是懸浮着的,仿佛有什麽事想做,但又不知道要做什麽。
魏游不在家,放假對他而言就沒有什麽特殊的吸引力,所以他也确定自己的浮躁不是源于對假期的期待。
可具體是因為什麽,他實在想不出答案。
直到放學後,他背着沉重的書包,提着一袋子從菜場買來的食材回家,在即将轉進巷口時,位于正前方街口的報刊亭忽然進入了他的視野。
衛緒一直知道那有家報刊亭,但一次也沒去買過東西。
而此時,那家小小的不足兩個平方的小房子倏然在他眼睛裏變得清晰明亮起來。
衛緒駐足片時,最終還是克制不住內心深處的那股躁動走向了報刊亭。
·
魏游這次回去現實,除了拿來了不怎麽使用的筆記本電腦,還在網上花八百塊錢購買了兩臺蘋果4手機。
由于這款手機已停産許久,他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全新的原裝精品機。
手機是給衛緒買的,在2010年,這款手機才上市沒多久,價格高昂得很,換到現在卻只要三四百一臺,不到原價的十分之一。
魏游起初發現這個價格差着實驚訝了一陣,心想要是自己多買幾臺放到過去賣那豈不是發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很快,他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的進貨渠道太奇怪了,而他本身在過去又是個黑戶,萬一出點問題,被找上門來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反正他不缺錢,買兩臺手機自己用用便罷,沒必要幹這種投機取巧的事。
手機快遞過來需要兩天時間,換到游戲世界就是四個月。
于是在放寒假不久,在某次魏游“出差”回來後,衛緒就收到了自己的新年禮物——一臺嶄新的黑色手機。
“這個手機超貴吧?”衛緒拿着手機走進廚房,面上既有着難以掩飾的歡喜雀躍,又有着些許不安與忐忑。
他聽班裏的同學提起過,這手機雖然好用,卻要好幾千一臺,比電腦還貴。
魏游在切香菇,聞言回過身問:“你喜歡嗎?”
“嗯。”衛緒用力點頭。
“喜歡就好,我也買了一臺。”因為手上沾着水珠,魏游沒有拿手機給他瞧,說道:“以後在學校,或者出去玩,有事都可以用新手機給我打電話,對了,你們學校允許帶手機嗎?”
“不行,查到會扣分。”
“那就別帶了。”魏游說,“實在想帶,手機記得關靜音,千萬藏好了。”
衛緒不禁綻開笑容:“謝謝哥。”
魏游見他笑這麽開心,心底也挺滿足,覺得這四百塊錢的手機簡直買得太值了。
然而這股好心情才維持了一周不到,他就有些後悔起來。
有了新手機的衛緒,明顯出現了些許沉迷手機的現象。
從前沒有手機的時候,魏游每次打開他的房間門,對方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作業。
而現在有了手機,魏游每次去他房間看他,臭小子不是在插着耳機聽歌就是在對着屏幕聊天上網。
魏游難得體會到了一絲從前爸媽看到他整天不務正業打游戲時的恨鐵不成鋼。
他一方面安慰自己現在是在放寒假,假期讓孩子盡情放松一段時間也沒什麽不好的。
而另一方面,他又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讓這個年紀的孩子這麽早接觸到這樣新潮的東西,萬一衛緒的成績因此而受到影響,那他可真是太罪過了。
雖然心裏糾結,但魏游一直也沒狠下心來沒收衛緒的手機,決定等開學了再看看情況。
要是對方開學了還是這副模樣,那他就得做一回嚴厲的家長,把手機沒收了。
·
有了網絡後,時間仿佛一下子加速了許多,眨眼間便到了年底。
除夕這天,平日繁華的景平街變得格外清寂,除了鞭炮年貨店,大部分的店鋪都關了門,倒是一些平常總顯冷清的小巷在這個時候變得熱鬧歡騰了許多。
魏游買菜回來,發現家家戶戶都挂上了紅燈籠,門口貼上了福字與對聯,陰暗的小巷頓然被裝飾得十分鮮豔靓麗。
一群穿着棉襖的小孩在巷子裏跑來跑去,偶爾往路人腳底扔個摔炮,更有“煙火氣”了。
雖然巷子裏熱鬧,但冬日的寒冷也是真實的,魏游腳步飛快地上樓,待回到自己開着兩盞空調的家裏,方感覺身體回暖許多。
走進家門,穿着厚厚白毛衣的衛緒正拿着雙面膠往浴室門上貼福字。
魏游福字買得多了些,衛緒為了不浪費,給每扇門甚至冰箱門上都貼了大大的紅福。
“可以了,差不多行了,別弄得跟婚房一樣。”魏游将新買的食材放到廚房,繼而套上圍裙招呼衛緒道:“來,包餃子。”
“來了。”
下午開始飄起了小雪,到傍晚雪勢轉大,雪花大片片地飄落,在陽臺的欄杆上積厚厚的一層。
魏游在做年夜飯期間抽空出去欣賞了一會兒雪景,因為受不了刺骨的寒風,很快又返回了卧室。
畢竟是除夕夜,衛緒也不能連頓年夜飯都不回去吃。
兩人一通商量,便決定下午四點左右,衛緒先在魏游這吃一頓,晚上再回去看看情況,要是衛邵東在家,就陪他吃頓飯,在自己家裏住一晚,要是不在,他就照樣來魏游這邊住。
盡管只有兩個人吃飯,桌上的菜色卻一點也不少。
一點五米長的紅木桌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盤子擁擠得差點連飯碗都擺不下。
吃到一半時,衛緒的手機突然響起QQ提示聲。
魏游見他打開對話框回複了一句,随後那提示聲就沒斷過,“滴滴滴”地響個不停。
魏游忍不住調侃道:“班長公務挺忙啊,這麽多人找你聊天。”
衛緒擡頭看了他一眼,說:“沒有,就一個同學。”
“男同學女同學?”
“女同學。”
“嗯?”
“不是你想的那樣,”衛緒連忙解釋,“普通同學而已,有點事找我。”
衛緒給手機設置了靜音,又點開和吳素喜的對話框,對方正情緒激動地給他推薦一本網絡小說。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加過你的QQ號?”魏游回想過去,發現衛緒每次聯系自己都是直接打電話。
“嗯,要加一個嗎?”
“加一個吧,”魏游摸出自己的手機,“我得監督你下線。”
說得義正言辭,實際上魏游是對小朋友的交友狀況感到好奇。
“我通常都一直登陸着,不會下線。”衛緒解釋了一句,沒有多想,把自己的QQ號報給了他。
魏游搜索他的號碼,搜出一個昵稱叫做“驀然回首”的賬號,頭像是個男人站在天臺上的剪影,瞧着有點非主流。
“你這網名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随便起的。”衛緒回答時語氣聽不出絲毫尴尬,應該是打心底覺得自己這個昵稱和頭像很不錯。
衛緒又問:“哥,你的網名是什麽意思?”
“我也是随便起的。”魏游的昵稱就是他的B站賬號名,叫“人生導師魏老師”。
這稱呼是他大學舍友起的,具體怎麽來的他自己也忘了。
當初随意注冊了一個名字,也沒想到做UP主能有這麽多粉絲,就導致現在不管是他的粉絲還是同行朋友見到他都直接稱呼他“魏老師”,盡管他的本職工作和老師沒有半毛錢關系。
魏游給衛緒備注成“瓜崽”,然後一邊喝着湯,一邊點開了小孩的QQ空間,想看看這小子的交友情況。
結果剛打開空間,就看到對方昨天夜裏發的一條的說說:【瓜崽:喜歡不喜歡,愛與不愛,跟能不能在一起,其實是三件不同的事情。】
魏游一口湯嗆去。
作者有話要說:瓜崽日記:
2010年9月25日星期六多雲
剛剛情緒有些失控了,說話的語氣有點沖。
哥哥的表情很詫異,我也很震驚,我怎麽會那樣對他說話。
但是再來一次,我恐怕也還是控制不住。
不想他身邊有別的人,那個馬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