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如果當初記憶裏的那個刻着初戀标簽的莫政棠,被撒上些許遺憾和疼痛的霜糖暴曬在時光中,被蒸發去所有水分,變成幹幹薄薄的一片标本,放在抽屜裏,會不會就永遠都不會變質?】
葉小拾時常在想,如果當初記憶裏的那個刻着初戀标簽的莫政棠,被撒上些許遺憾和疼痛的霜糖暴曬在時光中,被蒸發去所有水分,變成幹幹薄薄的一片标本,放在抽屜裏,會不會就永遠都不會變質?
不至于在重逢婚後的日子裏,讓她每每被彼此的摩擦和棱角折磨得疲憊不堪欲罷不能。
于是宣稱要和松子一起睡的這天晚上,于是宣稱是莫政棠的“破生日”的這天晚上,葉小拾輾轉難眠。
還有二十分鐘就到午夜十二點了。莫政棠的生日會很平靜的過去。他此刻,在做什麽呢?
在看一本書?
在抽煙想心事?
或者正和朋友在外面喝酒?
或許已經睡着,做了七七八八的夢。
葉小拾發現,無論她覺得自己在感情中多麽能夠冷靜自持,都還是阻擋不了心中有一頭小獸肆意的增長。
那頭不知道長什麽樣的小獸,被他們的愛情哺育,可以肯定的是,每個女孩子在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心裏都有這樣一頭小獸。
它活動在争吵時的咄咄逼人,恨不得将對方撕碎吞進骨子裏!它出沒在寂靜深夜的月光下,無法克制想他的沖動。
每個人都有。小拾發現它正蠢蠢欲動。
記得吵架的第二天,葉小拾怎麽也不肯和他說話,莫政棠就無奈的回到樓下沙發上去睡。晚上起夜的時候,她路過他熟睡的沙發,發現他最珍貴的那本皮埃爾-約瑟夫雷杜德的《玫瑰聖經》正躺在他手邊。
他睡得那麽累,眉頭微微皺着,俊朗得讓人心疼。
小拾将那本絕版的《玫瑰聖經》放到書架上去,手觸摸着那蒙肯紙,輕輕一推,那書就進了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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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玫瑰聖經》是03年的蒙肯紙版本,比04年的精裝版的銅版紙感覺也好,國內已經買不到了。莫政棠竟然看這種書,葉小拾以為只有女孩子才會懂得欣賞169株玫瑰圖譜呢。
莫政棠是心細的,感性的,他會讀一般男人不會看的書,他會細細琢磨愛情裏的細枝末節。
如同這本《玫瑰聖經》,承載着拿破侖和約瑟芬凄美的愛情故事。
葉小拾蹲在沙發前看着他熟睡的眉眼,忽然一點氣都沒有了。
只是第二天,冷戰了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原諒他。
因為他,從不愛看書的她當年硬逼着自己蹲在圖書館裏啃書。多多少少也讀過了一些,這本《玫瑰聖經》是當時圖書館裏最角落的一本,落了一層浮灰,誰沒事會去看一大堆玫瑰呢?年少的葉小拾将它抽出來,心想讀冷門的書,才能趕超莫政棠的文藝吧?
看了《玫瑰聖經》裏那些絕美的玫瑰,就想起了拿破侖在得知約瑟芬死後的沉痛情書。
“我沒有一天不是在愛你之中度過,我沒有一個夜晚不将你擁抱在懷裏....沒有一個女子贏得我如此之深的愛心,贏得過更多的癡情、狂熱和溫順.....非死亡莫能将我們分離。”
葉小拾突然發現自己在距離莫政棠還有十分鐘的夜裏突然睡不着覺了,她矯情的、反複的想着拿破侖口中的癡情、狂熱和溫順,以及莫政棠委屈而溫柔的那句“我今天…過生日啊”,突然就從床上坐起來了,嘴角挂着笑容掀開被子,蹑手蹑腳的出了松子的家。
還有八分鐘,今天就過去了。
葉小拾走得太匆忙,蓬亂着頭發,穿着小背心,哆哆嗦嗦的站在大街上打車。
深夜的出租車總是令人心裏不安,葉小拾坐在副駕駛上,懸着一顆心,偷瞄着沉默的司機,腦子裏胡思亂想着女子打車失蹤的新聞。
車子終于開到了她和莫政棠的家,司機在收錢的時候冷冷的瞄了一眼葉小拾的樣子,眼神很奇怪。
葉小拾下車,關上車門,趁機在車窗的反光處照了一下自己的樣子…
呃…
二十歲的女人大半夜穿着吊帶背心跑出來會帶着股清純勁兒,而三十歲的女人…素顏、蓬頭的跑出來,可就不那麽樂觀了。
這是葉小拾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已經到了那種不塗口紅就像得了重病一樣的年紀。
深夜的電梯讓葉小拾莫名的恐懼,可能是鬼片看多了,所以只能選擇走樓梯,走了樓梯之後她馬上就開始後悔,因為那纖細的高跟鞋拍打在午夜樓道裏的響聲簡直是挑戰人精神極限的大考驗。
“噠噠噠!”她加快了上樓的腳步,好不容易氣喘籲籲的走到了自家門口,葉小拾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趕緊在包裏掏鑰匙。
“嘩啦啦。”鑰匙拿在手間發出一連串被樓道放大的聲響。
鑰匙剛剛接觸門鎖的一剎那,門就開了。
一條暖黃色的光亮自門縫乍洩而出,像是炸裂後的地心發出的高溫熔漿,輕易的就将她的心熔化成液體。
她傻傻的愣在門外,看着莫政棠的臉出現在面前,他站在玄關處,身上還穿着V領的家居T恤,胸膛處細微清晰的起伏,暴露了他不夠平穩的呼吸。
小拾突然有點尴尬,撓了撓黑色的短發,杵在門口笑了一下。
“呵呵,今天晚上有點冷哈!”
莫政棠也是僵立着,驚訝的從上至下打量着她狼狽的樣子,小拾被他看得窘迫,便攥了攥手,一低頭,從他撐在門邊的手臂底下鑽進了屋裏。
一屋子明亮的燈光,和莫政棠的味道,回家真好。
他大概還站在她身後發呆,一時沒反應過來,葉小拾偷偷微笑着脫下高跟鞋,赤腳往屋裏走。
走過廚房的時候,她便聽見身後的關門聲,接着是一串急亂的步子追上來,她整個冰涼的身體,被一個熾熱的寬大的身子所緊緊摟住。
他從後面兀然抱住她的身子,頭埋在她的頸間,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狂亂的心跳通過她的骨骼傳到她的心上去。
小拾笑了笑,轉過來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胸膛處汲取溫暖。
“生日快樂,莫莫。”她在他懷裏蹭了蹭。
牆上的石英鐘,指在十一點的最後一分,鐘上的兩個小人圖案緊緊的依偎着。
莫政棠深吸一口氣,壓抑着胸腔內暖暖流淌的感動,手撫上她淩亂的發,笑了,但馬上又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
“你就穿成這樣跑回來了?”
“啊…沒事啊…我都三十歲了,你看你看,”她指了指自己用BB霜都遮擋不住的眼袋,說道:
“我這樣的老姑娘,很安全的。”
莫政棠抱緊她,說:“你難道沒聽說前兩天有個女孩坐出租車失蹤了現在都…”
“哎呀哎呀別說!”她捂住他的嘴巴,膽小如鼠的後怕:“大晚上的,我想想就後怕。”
莫政棠見她膽小的樣子,心頭一暖,用拇指指腹輕輕的摩搓上她眼底的眼袋和唇上的淡色。
她上學那會兒,可不是這樣的,銳角的眼睛總是固執得明亮,小小的唇像是剛剛吃過一百顆草莓。
她總會在同學們暧昧的拿他和她開玩笑的時候露出不屑的眼神,或者拿空的雪碧瓶狠狠地敲玩笑者的頭,或者不太自然的擰開飲料喝上一口,不說話,拿他和她開玩笑的人就會越過這個話題。傲嬌得很。
每當那個時候,莫政棠也會輕描淡寫的挑挑眉,然後挑一個大家玩鬧的空當兒偷瞄她一眼,接着繼續進行這種類似于比賽的彼此忽視。
“喂。”他莫名的眼神告訴她他有突發奇想的問題要問。
“怎麽了?我素顏很顯老是麽?”
“不是,突然想問你,你上學的時候,是不是也暗戀我?”
葉小拾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臉一紅,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樣,眼球在眼睛裏逛蕩了一圈,一頭紮進他的胸膛裏不出來。
頭頂着他的胸口,狠狠地搖搖頭。
沒有,才沒有。
“哦…那就是我一個人暗戀你喽!”他略顯失望的說。
葉小拾再次狠狠地搖頭,把莫政棠徹底搞糊塗了。
“又搖頭?是什麽意思啊?”
“咱們倆要在客廳相擁一晚上嗎?怪累的…”她轉移話題道。
莫政棠突然壞壞的笑:“好啊,我們可以換個地方,不過我覺得那樣你會更累…”
葉小拾還沒大聽出來他壞笑的意思,擡頭剛要說什麽,卻被他低下頭,吻住了唇。
他緊緊的摟着她,不容許半點退縮,那熾熱的、漸漸加深的吻,讓葉小拾想起了拿破侖口中的三個形容詞。
癡情、狂熱、溫順。
對,就是這三種感覺。
這就是莫政棠複雜的愛。
于是本來就沒穿多少的布料被脫了一地,兩人輾轉擁吻着,一路拖拖拉拉的上了樓。
卧室裏的大床上承載着兩人的激情,莫政棠壓在她的身上,自高空俯瞰像是一種膜拜的姿勢。
一室的情愛味道,白色的床單被她狠狠地揪在手裏,扯成玫瑰般層層疊疊的褶皺。
“啊…”她極低的壓抑着聲響,卻被他的貫穿打破理智,他的唇封住她的唇,下面不停的深深淺淺,讓她想要吼出來的聲音只能從鼻間發出。
“你好緊…”他在她耳邊吹着氣,挑逗着贊許。
這是他們第二次做。
她聽見他後背上滲出的汗珠的聲響,那樣的誘惑,使她情不自禁的撫摸上他精裝的後背,指尖觸到那汗珠,就有種想要和每一滴都打一聲招呼的喜悅。
手搭在他不停律動的臀,調皮的狠狠捏了一把,便感受到他在她的身體裏脹大了一圈,更加堅硬和興奮,葉小拾不懷好意的笑,盯着他沾染着欲望的瞳眸看,卻很快被他攫住了舌。
做/愛的時候喜歡睜着眼睛看着他,看他為她瘋狂的樣子,看他被欲望塗抹成邪惡的樣子,看他偶爾睜開的兩只瞳眸,像是兩滴深夜。
漫長旖旎的激情在戰栗中消融,像是滴在高溫爐蓋上的水,“呲”的一聲,變成袅袅的蒸汽,消失殆盡…
小拾背對着他,被他從後面摟着,安逸的閉上眼睛。
轉過來,看看他,發現他在黑暗中睜着晶亮的眼睛。
“莫莫你是貓頭鷹麽?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真的麽?你喜歡就拿去好了。”他寵溺的說。
“我要你眼睛幹嘛,大半夜的老說吓人的話。”
“你不是喜歡麽?”
“我喜歡不代表想要啊。”
“葉小拾,”他總是喜歡全須兒全尾的叫出她的名字來:“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只要你不離開我。”
葉小拾呵呵笑起來,摸摸他的頭發:“小孩子似的呢?我怎麽會離開你,我們結婚了啊!”
“你知道嗎?有一種分開叫做貌合神離。我父母在同一個屋檐下過了一輩子,卻沒在一起過。”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種葉小拾無法理解的傷感。
她以前一直以為那是他的家事,就沒問,可他現在既然和她說了,小拾還真是好奇政棠父母間的詭異關系。
“你爸爸不愛你媽媽嗎?”她問。
“愛吧?不然為什麽一直不離婚?我父親和蘭姨青梅竹馬,小時候就被定了娃娃親,後來我父親為了考大學離開了村子,大學四年畢業之後,一身報負的他當了兵,回來之後娶了家世顯赫的我母親,後來憑借着我母親娘家的力量有了今天的地位。”
“那…蘭姨呢?”
“蘭姨還在小村子裏,一直沒有嫁人,直到我父親衣錦還鄉的時候見到了蘭姨,我倒是不知道他們倆那次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在我出生後,我母親就異常冷靜的将蘭姨接到了莫家,做保姆。”
“應該是和蘭姨舊情複燃被媽發現了吧?以媽媽的性子,把蘭姨接到身邊來,就不怕她和爸…有什麽?”
“他們不敢。”莫政棠在黑夜裏說:“這四個字是我媽媽親口說的。”
“天…”
殷海媚把莫欽華愛着的蘭姨接到家裏做保姆,任人使喚,讓他們明明每天都相見卻不敢越軌半步,這種折磨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未免也太累了點…
“莫莫,你好像和你媽媽的關系不太好呢…”
“說實話,蘭姨更像我媽,她會在半夜起來給剛回家的我做飯,替我洗衣服,幫我把第二天上學要用的文具裝好,而我的親生母親,永遠是高高在上,她即使在午夜起床上洗手間的時候頭發都是整潔如新的,衣服從來沒有半點褶皺。她會在我們一起吃油潑面的時候,獨自拿起叉子優雅的切牛排,然後露出諷刺的笑。”莫政棠略帶嫌惡的說。
葉小拾摸摸他的臉,想要趕走那些困擾莫政棠的童年陰影。
“對不起啊…那天吵架我還說你和她很像…不過媽雖然不說,但她一定很愛很愛你。”
莫政棠沒有溫度的冷笑一聲:“呵,你說的對,我和她的确很像,我最擔心遺傳到的東西,偏偏就怎麽也改不掉。”
“別這麽說,莫莫,我覺得你很好。告訴你個秘密呀?”
“嗯?”
“其實…上學那會兒,我是暗戀你來着…”
莫政棠一怔,顯然不太相信:“我還一直以為你和我有仇呢呵呵。”
“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嗎?通常一個女生,喜歡一個人,她會在大家面前故意忽視那個人。
”
故意的,忽視掉。好像女孩子都是這樣。
莫政棠就當做自己信了,不管是真是是假,聽見她這麽說,也感覺不錯。
她感覺到他突然将她的身子摟緊,幸福的在她頸間蹭了蹭,葉小拾輕松極了,閉上眼睛準備補個好覺。卻又聽見他有些不安的說:
“你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因為我怕我和她很像。”
“她是誰?”
“我媽媽。”
“哦,我很愉快的答應你啦,晚安。”
“晚安。”
意識漸漸模糊,葉小拾在半夢半醒中想。
如果當初記憶裏的那個刻着初戀标簽的莫政棠,被撒上些許遺憾和疼痛的霜糖暴曬在時光中,被蒸發去所有水分,變成幹幹薄薄的一片标本,放在抽屜裏,會不會就永遠都不會變質?
假如和他沒有重逢,會不會更有缺陷美?就不會在将來的日子裏彼此折磨,變質?
畢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刻骨的,譬如每個人逝去卻永遠念叨着的初戀。
後來葉小拾突然明白,如果她的莫莫真的變成了幹幹薄薄的永不變質的标本,那麽這種感情還有什麽價值呢?只消輕輕一碰,就碎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