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間是困獸,何等兇橫,你不走,就是與猛獸同籠。】
一定是因為吃過藥的關系,葉小拾的精神狀态恢複如常,就連走路的腳步都是輕飄的。盡管要見莫政棠的心如灌鉛般沉重。
經過小涿的引薦,莫政棠把見面的地點定在電視臺一號樓的咖啡廳裏。小拾站在電視臺門口躊躇了好久,才邁開步子進去,剛過武警的檢查處,一輛黑色的路虎車便貼着葉小拾的身側緩緩的開了出去。葉小拾剛要回頭對車主投以不滿的目光,卻見那輛黑色路虎在門口停了下來,車窗劃下來的時候,莫政棠那張久違不見的俊臉正對着自己。
“上車。”
沒錯,他是在和她講話。
葉小拾看見武警沖着莫政棠敬了個禮,莫政棠将車重新驅動,又重複了一遍:“上車。”
他很紳士的傾了傾身,從裏面為她打開車門。葉小拾的黑色高跟鞋踏上稍高的腳踏板,收腳關門,車廂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全車廂的壓抑黑色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皮質的座倚稍稍一動就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這詭異的空間裏顯得格外突兀。
說真的,該怎麽打招呼呢?嘿!老同學,好久不見?她和他算不上是那種喜慶的關系。你好嗎?過的怎麽樣?問出口又會顯得矯情。思忖反複,還是引個問題開個場吧!
“我們不是約在臺裏見面的嗎?”葉小拾假裝很大方的偏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和上學那會偷看他時一模一樣。
莫政棠瞥向被她緊張的手指攥得凹陷的皮包,便伸手打開了電臺頻率,随便什麽節目,車廂裏也就有了生氣。
“你遲到了一個小時零五分鐘。我在咖啡廳的落地窗前看到你在門口,就直接下班了。”
既然無舊可敘,那就直奔主題吧!葉小拾說:“小涿和我說,我的企劃案和合同在你那,你看到了嗎?”
“沒有。”莫主播聲線優雅的否認。
“不可能啊,是個牛皮紙的檔案袋,上面寫着我的名字,你沒看到嗎?”
“你們臺談合作都是紙上談兵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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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明天把備份再打一份給你你看看。”
“不必了。”莫政棠将電臺的音量調小:“我要你敘述一遍給我聽。”
葉小拾在職場打拼這麽多年,職業女性的氣質和格調還是有的,既然莫政棠直奔主題只想談合作,那麽她也就釋然了許多。她坐直身子,露出一個商業化的微笑,道:“莫主播,相信許姐之前已經跟你說過合作的事,我現在就給你講講這次的代言活動…”
“我不感興趣。”
“…”是你想要聽的啊...
“你每次和人談合作都是這樣簡潔明了嗎?”
“那我怎麽談?”是他說讓她把企劃複述給他聽的。
“平時怎麽談現在就怎麽談。”
“我平時…”
“西餐如何?”
“好…”
…
莫政棠帶她來到市中心的一家法式餐廳裏,兩人面對面坐下,盡管這家以牛排烹制而聞名的餐廳令人流連忘返,葉小拾卻還是無心品嘗這牛排間醇厚的湯汁。莫政棠似乎與這裏的大鼻子主廚認識,主廚正低身完成一個弧度與他附耳說着什麽,莫政棠輕輕一笑,說了句法文,主廚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莫政棠這才正眼打量起對面坐着的清麗女子。她消瘦纖纖,墨黑的短發利落的掖過耳後,與臉上的黑框眼鏡融為一體。眉色極深,甚至不用筆修飾,渾然天成勾勒好的硬朗弧度,與深黑色的瞳孔相得益彰,嘴巴小小兩片,沒着豔色。她五官并不是很漂亮,皮膚卻很白,黑發、細眉、深眼窩,讓這個如同白紙上幾筆勾勒的黑白簡筆畫一樣的姑娘,毫無張揚色彩,站在人群中,素的卻像是所有人都變成了她的彩色背景一般。
淡金色的莎當妮在高腳杯裏晶瑩透亮,配着香醇多汁的牛排,堪稱人間絕味,可葉小拾卻一點也吃不下,她平時工作不是這樣的無能的,飯桌上談合作再正常不過,可是偏偏這次,葉小拾迫切的想要直奔主題。可是似乎某人并不這麽想。
“莫主播,我們…”她試圖談啓正題,卻再次被他打斷。
“我下班了。”他一邊用刀叉切割着牛排,一邊計較着葉小拾對其的稱謂。
“哦,抱歉…”葉小拾終于放下了談正事的念頭,拿起刀叉開始享用這莫名其妙的宴請。
算了,不談了,臉色葉小拾還是會看的。
食不言寝不語,這條傳統美德被莫主播發揚得淋漓盡致。詭異尴尬的用餐結束後莫政棠驅車将葉小拾送回了在A市的臨時住所,兩人一路無話,只是分別之際莫政棠說了句再見,葉小拾給了個微笑,便寥寥結束。
望着他消失在夕陽下的黑色車子,葉小拾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樓群裏亮起了第一盞燈,她才轉身進了樓道。
也對,十年了,即使要找共同語言也要絞費一番腦汁,何況她與他本就沒有過往可談。既然他對合作不感興趣,那她也就當做今天是一場尴尬的校友敘舊,明天天一亮,就離開A市,離開這個空氣裏都充滿他氣息的鬼地方。
時間是困獸,何等兇橫,你不走,就是與猛獸同籠。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在公寓的浴盆裏泡着澡,葉小拾在渾渾噩噩的胡思亂想中睡着,一覺睡到半夜十點,夜已經深了,屋子裏一點光線都沒有。
趴在浴盆的沿壁上醒來的時候腦仁有點疼,打開燈,她幾乎是習慣性的赤腳走到鏡子前,開始機械性的化起妝來。短短幾分鐘,再往鏡子一望,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出現在視線中。
葉小拾獎勵給自己一個妩媚的笑容,嘴角挑起時,和相框裏美豔的姐姐一模一樣。
打電話給阿巫的時候,阿巫正在酒吧裏和人“談生意”。
“親愛的,哪兒呢?”葉小拾踏上高跟鞋,對鏡将超短的往上提了提,揚起一個拽得二五八萬的調調。
阿巫聽見她的語調後眉頭緊皺,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她酒吧的位置。
A市的夜場是阿巫的溫柔鄉,這是第一次到阿巫的地界玩。見她風情萬種的翩翩而來,阿巫大老遠就在酒吧門口張開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親愛的,歡迎來到A市B面。”阿巫賤賤的說。
所謂A市B面,是阿巫對于夜生活的抽象形容。白日繁華的大都市,到了夜晚,就如同一張播到頭了的光盤從A面被換到B面,光景截然不同。
葉小拾高傲的避開他的擁抱,直接往裏面走,阿巫馬上跟了上去。
“姑奶奶,你穿的布料也太少了吧,你這樣容易招狼啊!”
“老娘喜歡,不爽麽?”葉小拾伸手将短發拱成一個時尚的弧度,白了他一眼。
“爽爽爽,看你我就怪爽的。”阿巫色眯眯的盯向她的事業線。
葉小拾根本不知羞,将領子又往下拉拉,弄出将洩的春光來:“再看可收錢啊!”
“嘁,”阿巫鄙夷的走向吧臺,坐穩說道:“怎麽着,打算入我這行啊?”
葉小拾妩媚一笑,也坐到吧臺上去。
“給你介紹我的新朋友,高小恬。”順着阿巫的目光看去,葉小拾看見一個不到一米四的小侏儒站在椅子上,在吧臺裏帥氣的調着酒,她雖然胳膊短腿短的,可調酒技能卻是很出彩的樣子,一看到葉小拾來了,連忙可愛的笑着打招呼,伸出短小的胳膊來與她握手:
“你好,我叫高小恬。”
之前總是在電視裏看到這樣患有矮小症的人,如今見到了活的,葉小拾着實驚訝,但還是大方的伸出手,勾起鋒利的唇角:“你好,我叫葉小夕。”
高小恬聞言立刻與阿巫對視,他剛剛不是說要給她介紹一個叫葉小拾的朋友嗎?怎麽成葉小夕了?
阿巫連忙沖她眨了眨眼,高小恬很聰明,不再深問:“啊哈哈,久仰久仰。”
“高小恬,我看你也不高嘛,真是名不副實。”葉小拾一開口便是白天不曾有過的毒舌。
沒想到高小恬還挺大方的,根本沒在意,好像也是習慣了,道:“誰讓我媽嫁了個姓高的,又把我生的這麽矮,哈哈!”
葉小拾也跟着爽快的笑,伸手捏了一把高小恬像六歲小孩般的臉:“真好玩。”
…
回去的火車票都定了,葉小拾鎖上臨時日租的公寓,将頭發掖到耳後,露出清麗的細眉。然後彎身将行李箱脫出樓道,一道提着甩進了租車後備箱,如釋重負的坐了進去。
手機上剛進來一條松子發的短信,葉小拾剛要打開,許姐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語氣非常不悅,大概是要訓沒有完成任務的葉小拾。
“葉小拾,你有種!”許姐的聲音有些發顫,讓葉小拾很害怕。
“抱歉,我…”
“你居然把我辛辛苦苦策劃了這麽久的挖角活動搞得…搞得一錘定音!真他媽有種!”
“一錘定音?什麽一錘定音?”
“莫政棠同意簽我們臺了!你他媽的真行啊你!”
“姐,您确定?”
這怎麽可能,她明明什麽都沒做。
“你是功臣,葉小拾,你是我的功臣,主編的位子非你莫屬。你這陣子就留在A市,等莫政棠把那邊該交接的都交接完了,我要你像押犯人一樣把他連毛都不落的給我接過來,太牛逼了你!”
葉小拾挂斷電話,還像做夢一樣怵在那發呆,司機師傅打斷了她的思緒,問道:“美女,去哪兒啊?”
葉小拾想了想,嘆了口氣回答:“哪也去不了了,把我送回去吧...”
剛上車又回去,司機以為她玩人呢,叼着煙嘟囔:“神經病吧你!”
葉小拾把腦袋磕到床上去,木讷的看着窗外,心力憔悴:“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