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若問她在他心底的分量還剩幾兩幾錢,莫政棠定會答,很輕很輕。然而有些感情,看似薄情雪,情深處卻層層堆疊,化作川河水,堅如臘月冰。 《拾年》】
一年前
葉小拾的發尖滴着汗,像是被人撅斷的幹澀蘆葦,不停的搗着頭求饒。黑暗翻湧而至,天邊層層滾來的流雲被污泥濺濕,落成一團巨大的泛着惡臭的棉絮,将她縛成繭,堵住了口鼻,叫嚷不得。
一場驚夢。
兀然抽上一口氣,小拾從夢魇中睜眼,瞳孔劇烈收縮,身體僵硬放直,過了好久才漸漸恢複平靜。蹬去棉被,清涼的空氣瞬間襲面而來,讓一臉冷汗的她得以喘息。身上黏黏濕汗讓胃裏翻江倒海,她竟連拖鞋都來不及穿便沖進浴室,顧不上壞掉的熱水器只有涼水,水流迫不及待的一沖而下,連帶着身上的白襯衫貼纏在肌骨,才算是清醒了許多。
汗水的黏着感是她反胃的敏感原,這麽多年還是沒能改過。
卧室的手機鈴聲響起,小拾赤着腳走出了浴室,踩過的地板變成處處小水灘,如同水鬼留下的腳印子。
這個時節,供暖已經取消了,洗過澡即使披着毛毯也還是牙齒打顫。小拾窩在沙發上擦着自己黝黑的短發,被按亮的手機屏幕照亮了她清秀消瘦的臉龐。
是大學女同學松子發來的短信:“小拾,才知道你回A市了,今晚聚聚吧。”
小拾沒什麽心情參加同學聚會,可是細數已經六、七年沒有見了,也不忍拒絕,便回了幾行字:“松子,說地點。”
短信剛剛回複,松子的電話便打了進來,小拾猶豫了一下,滑開了接聽鍵。
“葉大小姐,別來無恙啊!”松子大咧咧的聲音傳遞過來,時隔多年仍無生分。
“松子。”小拾單單叫了她的名字,卻不知該怎麽客套。
“8點半你來香風萬達,到時候再治你不告而別的罪!對了,你住哪,我開車接你去。”
“不要麻煩了松子,我8點準時到。”
小拾剛要挂電話,松子卻急急的叫住了她:“哎,小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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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莫政棠也來。”松子有所顧忌。
小拾指尖一緊,愣住。
莫政棠,久違的名字,就這樣突兀的被提起,像是火化了的煙灰飄來一小塊餘孽,夾帶着火星子燃點在葉小拾的腦海,霎時火光燭天,大有燎原之勢,不可收拾。
“小拾...你在聽嗎?”松子尴尬的提醒。
葉小拾回過神來,攥緊電話詞不達意:“哦明白了再見。”
遮掩不住的張皇。心髒如針紮般隐隐作痛。
莫政棠,我躲了七年,七年了。
...
局子都快散了小拾也沒有來,松子心知肚明便也沒打電話催,進到KTV包間,一衆大神們東倒西斜鬼哭狼嚎的,唯獨莫政棠衣冠端正的清醒在角落,有一下沒一下的扣合着打火機,張合之間火苗竄動,光暈躍然于臉上,又陡然幻滅,好似是被他冰冷的表情熄滅的。
松子暗暗嘆息,走過去在莫政棠身側坐下。
大學時代她是學生會主席,常收攬大家玩在一起,有些事松子算是見證者。
莫政棠見她坐下,便收起了打火機,恢複了往常的波瀾不驚。
“政棠,散了吧,都3點了,你明天不是還要錄節目?”松子說。
莫政棠想了想說:“稿子已經寫了,沒什麽可忙的。”
松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說破:“她不會來了。”
莫政棠聞言輕笑一聲,像是自嘲,沒有言語。
松子察言觀色,立刻調節氣氛不讓他去深想,便搶過一個麥霸的麥克風扯到莫政棠這裏來:“來來,唱歌,你今晚一首都沒唱。那誰,趕緊給我們點一首...呃...那歌叫什麽來着?”
“《彩虹天堂》!”有幾個上學時代就暗戀莫政棠的姑娘連忙提醒,這首歌是當年莫政棠在一次迎新晚會時自彈自唱的。當時在一衆屌絲男在臺上甩着腦袋唱完《紅日》之後,莫政棠默默地坐在了鋼琴前,全場頓時靜極了,那畫面簡直是刻骨銘心。鋼琴、莫政棠,加上整個播音班最清透的嗓音,深情而唯美,實實在在的籠絡了一票姑娘的芳心。
莫政棠也不扭捏,接過麥望向屏幕,眼波中是七年如一日的深沉,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一瞬就沒了喧嚣。
“我不知不覺,又徘徊在從前,秋風悄悄的呼喚,聽來盡是孤單。落葉的期盼,片片左右為難,心走寂寞攀,跟着飄進灰暗。”
松子安靜的聽着,他柔和而不失磁性的聲音挑起一縷縷和弦,直直唱進人心去,作為朋友,松子很替莫政棠着急。眼看已經三十了,就他這聲音條件和外表條件,早應該簽到別的電視臺去,說不定現在早已經有自己的一檔節目了,可他偏偏留在了上學時所在的A市,守着這個發牛奶還要分批的省臺甘願做一名電臺主持人,雖說如今節目人氣很高,廣告商紛湧而至也讓他收入不錯,但總讓松子有種屈才的不值。
一首唱閉,餘音繞梁,觸景生情的都默默的掉淚悼念那段青澀的大學時光。莫政棠見大家氣氛有些壓抑,便輕輕笑了一聲,調侃自己:“老了,除了這零幾年的歌,就不會唱了。”
一場本熱鬧的同學聚會,拖着戀舊的傷感尾巴結束在黎明時分,松子送走了大部分同學,站在KTV門口戀戀不舍的送走同學們,邁步走向莫政棠的車。
莫政棠正在系安全帶,即使A市這種小地方根本不會管安全帶的事,他也總是對自己很嚴謹。
松子彎身敲了敲他的窗戶,他的車窗緩緩落下。
“莫大主播小心點開車啊,”松子想了想又說:“今天...怪不好意思,沒把她約出來。”
莫政棠淡然的笑,将鑰匙一擰,車子從沉睡中醒來,他對松子聲明:“你可能誤會了,她對我,沒那麽重要。”
松子木讷的點頭,看着他的車滑上了馬路。
越過一盞再一盞淩晨時分的路燈,篩掉了他明明滅滅的浩渺眼波。落下車窗任夜風灌進來,四月的風清寒料峭的打在莫政棠棱角分明的臉上,也撥亂他墨黑的發絲。指間夾起一根煙,銜在了嘴上點燃火,卻又被他煩躁的抽了去,順着窗戶一甩,瞬間化作濃厚夜色中的星點,消失殆盡。
沒那麽重要。
若問她在他心底的分量還剩幾兩幾錢,莫政棠定會答,很輕很輕。
然而有些感情,看似薄情雪,情深處卻層層堆疊,化作川河水,堅如臘月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