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身份
撫摸着玉佩上的花紋,王子騰面色一瞬間變了變,這塊玉佩造型獨特,一面平滑如鏡,一面卻雕刻着極盡繁複其事的獸紋;他強壓下心底的震驚與訝異,沉聲吩咐道:“勿要将他挪動,待會兒讓船家靠岸——”似是想到什麽,他頓了頓,擺擺手:“還是別了,快些走,到了下個鎮子再說吧!”
史清婉察覺到他的顧慮,雖然不明就裏,然而心中卻有了幾分猜測,轉向繡茗:“他年紀尚幼,如此你便好好照料着,廚房那些事兒就由着繡芙繡蓉兩人來吧!”看來,這個孩子或是身份不同一般,或是與王子騰有些關聯,可瞧着便宜夫君最開始的神态表情,應當是前者了。
她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二爺憂心忡忡卻是為何呢?”回到船艙裏,史清婉瞧着王子騰皺着眉頭來回踱着步子,口中不時喃喃自語,不由得出身打斷他:“我瞧着二爺手裏拿的玉佩,品色算的上乘;身上的衣料也都是富貴人家的綢緞錦棉之類,想來那孩子身份不俗!即然這樣,咱們只找到他的家人送還便是,二爺何須操心呢?”
王子騰停下腳步,聽了她這一番,嘆了口氣:“你不懂這裏面的事情——”
眼含一絲眷戀與愁緒地撫着自己的小腹,史清婉幽幽太息:“我雖是婦道人家不懂得你們男人的事情心思,可有一樁我卻明白的。這普天之下,但凡父母,疼愛兒女的心情卻都是一模一樣的;或許有偏重,可總不至于對親生骨肉棄之如敝履一般吧?”
被史清婉這樣一提,王子騰只覺心頭豁然開朗。瞧着妻子澄澈的眸子裏暗藏着一絲狡黠,他微微一笑,與她細細分說起來。
若說起今日救起的這孩童,那來歷可就大了。
本朝國號為大安,國姓為徒,開國先祖皇帝名喚作徒允焘,至今已經傳到第三代仁宗皇帝。百年前,只因前朝昏君無道,宦官黨羽當權,致使鄉野民不聊生,當時徒允焘不過軍中一小卒,原本胸懷大志欲投軍殺敵,誰想朝堂上面紛争不斷殃及池魚,他莫名地就被人拿來頂罪,冠上個通敵賣國的罪名;也是他血性方鋼,領着幾個同樣遭受不白之冤的小兵一起砍了守衛,又策動了當初的兄弟們,一起反了出去。
徒允焘從一介逃犯到後來英明神武的開國聖祖皇帝,這期間的艱險自是不必說的。登基稱帝後,他将昔年功臣統統封了爵位,這其中便有王子騰的先祖。
百年下來,如今的仁宗皇帝在位已有近二十年,他後宮佳麗三千,然而膝下只有五子三女。太子徒文慎十九歲,既長且嫡,只是皇後因産後失調而薨逝;次子徒文怙十八歲,出自錦麟宮陳貴妃;三子徒文懷十三歲,延慶宮甄妃所誕;四子徒文憧六歲,五子徒文憬一歲,皆出自含章宮林嫔。
這林嫔的出身卻也是清貴得很,只說姑蘇城靖安侯家林家便是了,原本封襲三代,然而這代家主當初科舉入了殿試,蒙聖上恩澤,準許加襲一代。雖說鐘鳴鼎食,然而亦是書香之族。林嫔原是家中長女,下面尚有一弟,照着本朝規矩經遴選入宮,如今不過七年光景,膝下已有兩子,足以證明她的受寵與榮耀來。
兩個月前,皇上下江南來查理民情,身邊只帶了甄妃與林嫔,另外還有五位皇子。那時候甄家在金陵城接駕,其恢弘場景,至今仍令人稱羨,只是那時史清婉剛剛尚在病中,因此并無緣得見。
聽到這兒,史清婉仔細地問了兩句,得知林嫔的弟弟名喚林海,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紅樓裏頭,林黛玉的種種遭遇,其源頭,不就是因為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并沒有什麽親支嫡派麽?否則,林黛玉也不會因為無人教養而被送到榮國府去——看來這位林嫔娘娘與自己是一樣的呢!
史清婉從王子騰手中拿過那枚玉佩,借着光亮仔細觀察着上面的花紋,确實是繁複得很,想起方才彙兒說上面沒什麽名字,她啞然失笑:“彙兒哪裏能看得出來這其中的奧妙呢?”
可不是麽,将小篆刻在貔貅獸紋的走勢裏,渾然天成毫無不和諧之處,若不是懂行之人仔細端量,怕是如何也不會想到吧!
“嗯?”王子騰雖說通過這枚玉佩猜測出那落水孩童的身份,然而卻是因為曾經在龍禁尉任職時聽說過,他湊上前來,就着史清婉手指的地方認真瞅了瞅,并無所獲。
聽完妻子的描述解釋,他搖搖頭,帶着些自嘲:“哪裏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了,分明是‘誰說女子不如男’嘛!”雖說王子騰有些大男子主義,他卻并不會因此而看輕女子,對于妻子如此機敏聰慧、某些方面強過自己,他并不覺得有不舒服或是失落,反倒有些驕傲。
“不過是懂些皮毛罷了!”史清婉将那枚玉佩擱在桌上,從自己的針線筐子裏取出一塊幹幹淨淨的厚緞子來,小心地将貔貅玉佩包起來:“還是收起來為妙,省得磕着碰着弄壞了,畢竟是皇家的物件!”
王子騰想起這位的身份,雖說原本有些戰戰兢兢,然而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因為發燒而難受得翻滾來翻滾去,卻也覺着沒那麽敬畏了;至于史清婉,她壓根就沒想法,只不過想起那幾道刀口時,心裏有些不忍罷了。
夫妻倆很快調整好心态,什麽事兒都沒有地繼續呆在一塊,或是讀書品茶,或是研磨作畫,消磨着時光。到了半夜,王子騰擁着沐浴過的史清婉,嗅着她發絲間淡淡的茉莉清香,心中正蠢蠢欲動着,卻聽艙門外傳來聲音。
“二爺,奶奶!二爺,奶奶!”是繡茗。
史清婉迷糊中應了一聲,摸索着半坐倚着王子騰的胸膛:“繡茗?怎麽了?”
繡茗聽裏面問話,忙答道:“二爺,奶奶,那個孩子醒過來了,堅持要立刻見您二位呢!”想起那個孩子非同一般的銳利目光,她抿了抿嘴,補上一句:“奴婢不敢耽擱——還望二爺與奶奶寬恕繡茗驚擾之罪!”
史清婉此時已經清醒過來,聞言,她笑了笑,起身來将搭在一旁的薄羅長袍套上,将及地的大披風系好,轉過身來幫着王子騰穿好衣物,夫妻倆便帶上那塊玉佩一同往艙外而去。
“便是二位救了我麽?”掀簾子進去,尚未瞧清楚是什麽狀況,耳中便落入這麽一句問話。
王子騰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個按理說應當是四皇子的孩子,嗯,之前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只覺得熟悉卻說不出來,此刻他面色已經稍微和緩些,睜開眼睛,這雙鳳眼豈不是與皇上一模一樣麽?
揮手讓旁邊繡茗馮成等人退下,船艙中安靜下來。
“此物之前乃是妾身夫君從您身上取下來的,如今原物歸還!”史清婉上前福了福身子,帶着些微的恭敬,從披風下伸出手來,将掌心那塊用綢緞包着的玉佩放在矮榻上。
聽着女子嬌嬌軟軟輕鈴一般的聲音,徒文憧愣了片刻,垂眸一瞧,好漂亮的一雙手!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女子才會有的,他頓了頓,将外面的綢緞打開,把玉佩珍重地重新放回懷中。
“你們——是什麽人?”徒文憧帶着些遲疑地問道,此時他想起之前被人追着砍殺的事情,不由得對面前這對男女生了些防備。
瞧出他沉靜表情下暗藏的戒備,王子騰并無意外,他後退一步,單膝跪地抱拳施禮:“在下乃是原龍禁尉王子騰,因為守父孝三年卸職返回老家金陵;如今孝滿,故而攜妻子一同上京複任!”
“龍禁尉?”徒文憧仔細地上下打量了王子騰一番,眼尖地注意到他站立的姿勢與手上的老繭,微微松了口氣:“既然如此,便勞你了。既然你們救了我上來,那現下這幅情況,你們心中也該清楚,本殿要與你們一路回京去,希望你們能保護本殿的安全!”
這豈不是天賜良機麽?王子騰怔愣了一會兒,忙答應下來。
這位四皇子因着母妃受寵的緣故,加上容貌與皇上肖似,因此很受皇上的喜愛;他年紀小些,因此上面太子徒文慎對他也并不像對二皇子、三皇子那樣有戒心,想必日後一個親王是跑不掉的。
此番救了他本是無心,現在雖說有些投機的意味,可若能因此得他乃至皇上青眼,對自己日後可是大有好處的!
徒文憧得了他的保證,松懈下來。他雖說高燒已經退了,可受了傷泡在水中随波逐流整整一天,身心俱疲,便揮揮手讓王子騰史清婉離開。
瞧着小孩眼底的青色,夫妻倆識趣兒地退了出來,吩咐門外守候的繡茗小心看候。
“也不知這麽個金尊玉貴的人物,怎生落到這般境地?”史清婉感慨着:“**難躲過啊!照夫君所言,四皇子極是受寵,想必此番是遭人記恨才飛來橫禍了!夫君心有計量是好的,不過卻得注意些分寸,莫要攪進渾水裏才是呢!”
聞言,王子騰心有戚戚然,對着史清婉拱手作揖:“多謝夫人相勸,為夫自當是從善如流!”
兩人便自去補眠不提。
……
“汀兒,你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溫文儒雅的中年男子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地看着伏在榻上珠淚漣漣如雨的少婦,只能連聲安慰着。
林汀猛地擡起臉來,看向她,平素裏總是巧笑妩媚的容顏因為沾了淚顯得平添幾分羸弱嬌柔,不過,這言辭可一點兒都不嬌柔:“都是你!做什麽不好?非要微服出去!現在兒子出事兒了,你若是不把他完好無損地給我找回來,就別再出現在我眼前!”
這中年男子正是當朝仁宗皇帝、徒高程,他無奈地看着扭過頭去不理自己的林汀,嘆了口氣,上前擁住有些掙紮的她:“我豈能不擔心呢?這不是都把暗衛派了出去?汀兒放心,憧兒是我們的兒子,福大得很,不會有事的!”面對心愛的女子,便是百煉鋼也成繞指柔了,堂堂一國皇帝也不能免俗啊!
将手中被淚水浸濕的帕子摔在徒高程身上,林汀哼了一聲:“憬兒呢?”
“他沒找到哥哥哭了一會兒,被奶嬷嬷抱下去睡了!”徒高程見林汀願意搭理自己,心中大定,寬厚的手掌附上林汀略微有些豐盈的腰肢:“方才哭得那樣厲害,可真是把我吓壞了,你也得小心肚子裏的這個才是!憧兒素來機靈,必定不會有事!”
林汀眉宇間一絲憂愁萦繞不去:“咱們還是快些找到憧兒便回去的好!這些天,我瞅着甄妃的面色很是神采飛揚呢!想來是到了這江南,她自覺有了靠山……也不知道憧兒如今在哪兒?要是被甄家給碰上——不、不會的!不會的!”想起暗衛報來的情況,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提起不省心的這一家子,徒高程眼色暗了暗,将林汀摟在懷中,安撫的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心中卻暗自惱怒于甄氏一族的張狂,若非看在乳母的情分上,自己豈能容得甄妃這般氣勢淩人?這一段時間,卻是委屈了汀兒,叫她這般驕傲的人,受了不少氣;還有憧兒那邊,雖然懷疑,可是卻沒有證據能确定憧兒的失蹤與甄家有關聯……
他們,最好沒有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來,否則帝王一怒,甄家,怕是九族盡誅也承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