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聽到祁瑾然的話,聞遠一時怔住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祁爺爺跟他說過,祁瑾然幾年前經歷過一些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無聲的寂靜中,他凝視着祁瑾然深潭般的眼睛,似乎隐隐看到了那平靜的表象下壓抑着無法言說的痛苦與悲傷。
“祁總……到家了。”
莊傑把車停進地下車庫,輕聲道。
“你先下去。”
“是,祁總。”
昏黃的車燈亮起,車廂內只剩聞遠和祁瑾然。
“所以,現在我有資格說你蠢了嗎?”
聞遠看着祁瑾然一如既往的倨傲眼神,開始疑心自己剛才看到的男人眼底的悲傷和痛苦都是錯覺。
“是,你有資格。”
聞遠無奈地嘆了口氣,撐着身體,慢慢坐起來。大概是被酒精沖昏了頭腦,他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
他就不信這個家夥能永遠這麽冷靜。
“你不喜歡我離你太近是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
祁瑾然冷哼一聲,垂下長睫,正要轉身去拉車門,胳膊忽然被人拽住。他一愣,轉過身,發現聞遠不知什麽時候換成了跪坐的姿勢,亮晶晶的黑眸正狡黠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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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偏不——”
“不”字剛落,他就傾身過來,捧住祁瑾然的臉,在他唇上重重親了一下。
男人的唇冰冷而幹燥,身上隐約帶着苦橙和檸檬的香味,聞遠皺了皺鼻子,正要仔細再聞時,脖子猛地被人掐住。
祁瑾然眼底的慌亂和震驚尚未褪去,他臉上滿是防備,掐着聞遠的脖子把他按在皮革座椅上,聲音憤怒而低沉。
“找死是不是?”
靠,這家夥不會因為自己親了他一下就要掐死自己吧?這都什麽貞潔烈男!
聞遠在心底直吐槽,脖頸處傳來的窒息感讓他最後一點酒意都沒了,頭腦變得無比清晰,開始慫慫地求饒。
“我剛剛喝醉了……一時沖動……不是故意的……”
“您高擡貴手……大人有大量……”
因為疼痛,聞遠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端正的五官皺在一起,生理淚水都湧出了眼眶,看起來可憐巴巴的。祁瑾然看着他,忽然松開手,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聞遠看着那個高瘦的背影,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逃過一劫了?
都怪酒精害人,他得吸取教訓,這種在老虎頭上拔毛的事,下次再也不能幹了!
回到卧室,聞遠洗完澡,躺在床上一秒入睡。他并不知道,隔壁房間裏,祁瑾然正在床上輾轉反側。
祁瑾然一閉上眼,腦海裏便是聞遠湊過來親他的樣子,男生的唇柔軟而熾熱,像火焰一樣灼燒着他。明明應該無比厭惡,立刻推開他才對,可身體卻僵硬了好幾秒,半晌才反應過來。
他這是怎麽了?
祁瑾然煩躁地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才發現手杖并沒有放在床邊,他低頭看着自己空蕩蕩的右邊褲腿,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厭惡。
當時在車裏他就應該直接掐死那個膽大包天的家夥才對!
聞遠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他眼睛都沒睜開,摸到床頭的手機放到耳邊。
“喂?”
“怎麽還沒來學校,老馬的課你都敢逃啊?”那頭是季宏的聲音。
聞遠看了眼牆上的歐式挂鐘,整個人頓時清醒了,刷地從床上彈起來,走到衣帽間飛快地穿衣服。
“你先幫我喊個到,我馬上來!”
聞遠匆匆忙忙地套上襯衣和牛仔外套,換褲子的時候,昨晚的某些場景突地湧入腦海,他僵了一秒,很快甩甩頭,試圖把那些記憶從腦海中抹去。
那個借着酒勁發瘋的蠢貨,絕對不是自己!
飛速趕到學校南樓,從後門溜進階梯教室。季宏已經幫他占好了座位,沖他擺擺手。
“你怎麽現在才來?”
不知看到什麽,季宏的臉紅了紅,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麽了?”聞遠被他看得滿頭霧水。
季宏指了指他的脖子,壓低聲音。
“你們昨晚也……太激烈了吧……”
聞遠低頭一看,襯衣領口露出的紅痕格外清晰,難怪會被人誤會,他趕緊把最上面的扣子都扣上,幹笑了兩聲。
“蚊子咬的,誤會,誤會。”
“這大冬天的,還有蚊子?”季宏一臉“我信你個鬼”的表情。
我要說是祁瑾然掐的,估計你更不信。聞遠也懶得解釋了,把專業書找出來,一身正氣道:“別瞎聊天了,趕緊聽講。”
經過昨晚,聞遠知道自己這次是徹底把祁瑾然惹毛了,他發了一堆的道歉短信過去,可祁瑾然一條都沒回。
他不死心,晚上回家做了一盒各混合口味的曲奇餅幹,附上一份道歉信,想給祁瑾然,卻被管家告知對方去了S市出差,這幾天都不在。
聞遠覺得自己離涼涼不遠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社團那邊副社長又出了事,某天晚上吃夜宵的時候,副社長喝多了酒,跟隔壁桌上的小混混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手臂負傷,原定的彈唱節目沒法參加了,又來找聞遠幫忙。
看着鼻青臉腫、手臂吊着石膏的副社,聞遠無奈地接替了他的位置。
要參加元旦彩排,自然免不了碰到周雲傾。那天在走廊不愉快的碰面結束後,周雲傾就沒再找過他了,倒是跟楊沫秀起恩愛來越發高調。好幾次聞遠都在後臺的休息室撞見兩個人接吻,惡心得他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
周六,宛城又迎來了一波強冷空氣,溫度也降到了零度以下。本來祁瑾然不在,聞遠也不打算回水榭居,沒想到他這晚他剛結束彩排,就接到了薛蓉的電話。
“什麽?他生病了?”
聞遠背着吉他,坐上祁家派來的車,急匆匆地趕回了水榭居。遠遠就看到別墅裏燈火通明,庭院裏還停着一輛救護車。他心頭一沉,快步跑了進去。
迎面便碰上一個穿着淺綠色護士服手裏端着托盤的高大男人,看清他胸口的銘牌,聞遠頓時一怔。
丁赫?難道這就是……薛姐之前說的那個護工小丁?
“你就是聞遠先生吧?我聽薛姐說過你。”
丁赫一眼便猜到聞遠的身份,他簡短介紹了一下自己,便帶着聞遠往裏走。
“你放心,醫生來過了,祁先生的情況不算嚴重,只是因為摔傷加上感冒,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他怎麽會摔傷?”聞遠不解。
“聽莊助理說,S市下了雪,路面太滑,祁先生下車進酒店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下。”
也對,祁瑾然的右腿本來就不像普通人那樣靈活,走在積雪的路面上,肯定容易摔倒。他那麽好強的性子,肯定不願意坐輪椅出去……聞遠在心底嘆了口氣。
到了祁瑾然卧室門口,聞遠腳步忽地定住。他可沒忘記,祁瑾然到現在都沒接受他的道歉呢,他現在進去,豈不是找不痛快?何況祁瑾然還是個病人。
“聞先生,你不進去看看他嗎?”
丁赫想不通,這兩人既然都訂婚了,也住在一起,怎麽關系看起來這麽生疏呢。
聞遠尴尬一笑:“我……我在門口就好。”
丁赫沒有多問,敲了敲門,得到裏面的人允許後,便端着托盤進了房間。
聞遠站在門外,看着丁赫給床上的男人量體溫,換輸液袋。這是聞遠第一次看到祁瑾然生病的樣子,男人蒼白而瘦削的臉半陷在枕頭裏,平常往後梳的黑發放了下來,散亂地搭在額前,眼睛半閉着,顯得憔悴而虛弱。
“止……止痛藥……”聞遠忽然聽到男人低啞的聲音。
丁赫聽到祁瑾然的要求,面露難色:“祁先生,您已經吃過藥了。”
祁瑾然閉了閉眼睛,左手抓住身下的床單,慘淡地笑了聲。
“可以加大劑量嗎?”
丁赫猶豫道:“祁先生,您知道的,這其實是一種神經病理性疼痛,成因十分複雜。止痛藥幫助可能不大……”
他知道祁瑾然又出現了幻肢疼痛,本來早都已經治好了的,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他的病也不會複發。
祁瑾然看着天花板,眼睫緩緩眨了兩下,重又閉上。
“我知道,你出去吧。”
“是,祁先生,有任何事您記得按鈴。”
丁赫把床頭的燈調暗了些,端起桌上用完的輸液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
“聞先生,您也去休息吧。”看聞遠還守在外面,丁赫不忍道。
“我不困。”聞遠搖了搖頭,有些擔憂地看了眼房間:“他一個人……能行嗎?”
“有什麽事他會按鈴的,輸液兩個小時後結束,我也定了鬧鐘,随時能過來。”
聞遠看着丁赫眼下一圈黑青,估計他這大半個晚上也忙得夠嗆,他點點頭:“那你趕緊休息吧,我幫你照顧他。”
“謝了。”
丁赫打了個哈欠,處理完廢棄的醫療用品,跟他說了一些注意事項,便轉身回了隔壁房間。
聞遠在虛掩的門口一直等到祁瑾然睡着,才敢走進去。
卧室鋪了厚厚的羊毛地毯,暖氣充足,淡淡的海洋熏香味混合着藥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聞遠穿着家居拖鞋,慢慢踱到祁瑾然床邊,看着沉睡的男人。
他生怕吵醒祁瑾然,大氣也不敢出,小心地替他掖了掖滑到肩膀的被子。
祁瑾然失血的唇緊閉着,似乎陷在夢魇中,俊秀的眉蹙起,額上泛着細密的汗珠。聞遠想起丁赫的叮囑,用床頭的酒精濕巾幫他擦了擦額頭,又給他量了一遍體溫。
好家夥,都燒到38.7度了!
聞遠其實沒什麽照顧人的經驗,他只是遵照丁赫的囑咐,不停地換毛巾給祁瑾然擦身體和臉,幫他物理降溫。中途丁赫進來了一次,幫祁瑾然拔針頭。看到男人青白的手背上好幾個刺目的針孔,聞遠的心也像被紮了一下。
雖然這家夥嘴巴毒,又是個死傲嬌,可這麽虛弱地躺在床上,還是怪可憐的。
作為同居室友,聞遠心想自己還是要對他好一點,熱臉貼冷屁股他也認了。手上換了幹淨的毛巾,正要搭在祁瑾然額頭上,一道視線忽地射過來。
對上祁瑾然黑沉的眼睛,聞遠心中咯噔一聲。
靠,這家夥什麽時候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