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日的天空碧藍而澄澈,萬裏無雲。
街角的一家面包店裏,香氣馥郁,人流絡繹不絕。後廚的工作臺旁,幾個穿着白色廚師工作服的身影來回穿梭,偶爾響起幾道催促的聲音。
“戚風的胚體做好了沒有?”
“我的覆盆子醬呢?”
“都弄好了,戚風胚體在一號櫃上,覆盆子醬今天早上到的,在冷藏櫃最下面。”
說話人是個身形修長挺拔的青年,他戴着一頂白色廚師帽,帥氣陽光的臉上有幾道面粉的白痕,他說話聲不徐不緩,眉眼彎彎,火氣再大的人對着這麽一張笑臉都沒了脾氣。
“小聞,辛苦你了。”
“沒事,都是我應該做的。”
話音剛落,後廚的門被推開,副店長神情焦急地探頭進來。
“小聞,店裏客人太多了,前面忙不過來,你換個衣服,趕緊出來幫忙吧。”
“是,副店。”
聞遠脾氣好,加快結束手頭的工作後便去了前臺幫忙。收銀的小姑娘今天身體不舒服,無精打采地蹲在櫃臺下喝紅糖水,聞遠安慰了她幾句,便熟門熟路地開始幫她收銀。
“聞遠,你人也太好了,要是你喜歡女孩,我一定把你追到手,再給你生猴子!”
聞遠把打包好的面包和甜點遞給客人,笑着轉頭看了她一眼。
“這麽漂亮的小姑娘,還用得着追別人嗎?肯定有大把的男生追你。”
小姑娘撇了撇嘴,把保溫杯按在小腹上,不知回憶起什麽,目光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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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狗男人,追你之前熱情得跟什麽一樣,一追到手就變了副态度,對你愛答不理的。要是長得帥,那更不得了,恨不得所有人都把他捧着。還是你男朋友好,又優秀,又專……”
她說着話,發現聞遠毫無反應,不禁擡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看,她就發現聞遠的目光正聚焦在店裏某一處,神色有些蒼白。
小姑娘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眼睛頓時瞪大了。
這不是她在聞遠的手機上見過幾次的那個校草男友嗎?可校草旁邊怎麽站了一個膚白貌美的小妖精,還挽着他的手?
好家夥,她剛還在誇聞遠的男友呢,結果這人模人樣的貨色轉頭就出軌了?
小姑娘焦急地看着聞遠。
聞遠看起來很平靜,但心中早已經翻江倒海。半個小時前,他才跟周雲傾發了消息,約好晚上去T大南門的烤魚店吃烤魚,對方還回了他一個麽麽噠的表情包。沒想到半個小時後,對方就讓他領教了什麽叫真實人生的殘酷。
短短幾分鐘,聞遠腦海裏劃過許多兩人相處的片段,他們大一時在社團活動中相識,相愛,在一起三年,感情穩定,幾乎從不吵架,他想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導致兩人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擺滿各式甜點的玻璃櫥窗前,楊沫笑臉盈盈,細白的手指指着櫥窗裏一款圓形的抹茶可可蛋糕,聲音帶了點嬌嗔。
“雲傾,我要吃這個,聽說是他們店的網紅爆款,你買給我好不好?”
周雲傾對甜品從來都不感興趣,也就聞遠喜歡鑽研那些甜到發膩的東西,那個人的興趣愛好他是一向看不上的。他出神了幾秒,才點點頭。
“好,我給你買。”
轉頭,正要叫店員,一個穿着員工制服的身影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客人,是想要這款抹茶蛋糕嗎?”
聞遠仿佛根本不認識他似的,面無表情地略過他,看着楊沫。
他眼神下移,飛快地審視着面前的“小三”,一張年輕鮮嫩的臉,身量不高,唇紅齒白,有股富家小少爺養尊處優的氣質。乍看外形,他跟周雲傾站在一起,還挺般配。
楊沫知道周雲傾有男朋友,但他不介意,反正周雲傾遲早都是他的。他這樣出挑的長相和家境,就算是T大的校草又怎麽樣?還不是要乖乖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甚至周雲傾有男朋友這件事還讓他覺得格外刺激,這種偷情一樣的禁忌感,可不是跟誰都能有的。
“小遠……你……”
聞遠突然出現,讓周雲傾徹底傻眼了,連忙甩開楊沫的手。他記得聞遠是說過每周六要去學烘焙,他以為他是去什麽廚師學校學,可他怎麽都沒想到他竟然就在這家網紅面包店的後廚裏,還正好撞到了他和楊沫!
楊沫聽到“小遠”這個稱呼,眼睛眨了眨,頓時全明白了。聞遠真人他雖然沒見過,可大名還是有所耳聞的。畢竟能跟T大校草談戀愛的男生,知名度也不會低到哪裏去。他看了眼聞遠身上的制服,估計他是什麽勤工儉學的窮學生,輕笑了聲。
“你就是聞遠啊,我聽雲傾說起過你呢,你是在這兒打工嗎?能不能先把我的蛋糕包起來呢?”
聞遠看了眼櫥窗裏那款抹茶蛋糕,覺得自己頭頂簡直比蛋糕上的抹茶還綠。他皮笑肉不笑地“嗯”了聲,迅速包好蛋糕,去了前臺結賬。
周雲傾神色有些慌亂地跟過去:“小遠,你聽我說,其實我……”
楊沫在一旁驚訝道:“聞遠,你怎麽自己買單了?讓雲傾買單不好嗎?”
讓他買個鬼的單!聞遠跟櫃臺的小姑娘使了個眼色,脫了制服外套,提着那個抹茶蛋糕快步出了店門。周雲傾追在後面,依然試圖辯解。
“小遠,我跟他真的沒什麽,都是他一廂情願地糾纏我,我們什麽也沒——”
聞遠轉過身,看着面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胸口無數情緒翻騰,周雲傾看到他微紅的眼眶,以為他心軟了,正要抓住他的手,忽地,什麽濕潤綿密的東西劈頭蓋臉地砸了他一臉。
聞遠拍了拍手裏的蛋糕屑,把包裝盒扔進垃圾桶裏,眼神淡漠:“分手吧。”
從面包店出來,聞遠沒回宿舍,直接打車回了郊區的臨湖別墅。
手機裏幾十通周雲傾的未接來電,還有一條接一條的短信,語氣從乞求、辯解,漸漸變得歇斯底裏:【小遠,我們在一起三年,難道就要為這種小事分手嗎?】【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以後我再也不會犯這種錯,你原諒我好不好?】【小遠,你知道我最近在找工作,壓力太大了,楊沫一個叔叔有家投資公司……我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着想,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嗎?】【我只對你一個人是真的,他在我眼裏什麽都不是。】……
聞遠坐在露臺的藤椅上,抽着煙,翻着手機裏一條條的微信,面無表情。
經歷過白天那一幕後,現在周雲傾在他眼裏就像跳梁的小醜一樣可笑,他的話是真是假,他一個字都不會再信。
他當初到底是被什麽豬油蒙了心,竟然看上這麽一個徒有其表的貨色?
聞遠把周雲傾的電話和微信全部删除拉黑,光着腳進了客廳,從酒櫃的最下層裏抽出一瓶高烈度的白酒,仰頭一口氣喝完,不顧火燒火燎的胃,直接倒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這一覺一直睡到隔天中午,醒來時太陽穴隐隐作疼,茶幾上的手機震個不停。他看了眼來電,皺眉放到耳邊。
“媽,怎麽了?”
“小遠,你爸心梗進醫院了,你趕緊過來!”
聞遠霎時間就清醒了,失戀的悲傷也被抛在了腦後,趕緊打電話讓司機過來開車。路上,他才知道是家裏的生意出了問題,他爸是做外貿出口的,之前斥巨資購買了一批設備,準備出口給歐美那邊的廠家。沒想到上面的對外政策突然收緊,國外廠家臨時反悔,拒絕收貨和賠付,現在那堆設備堆在海關,資金沒辦法回籠,供貨商又開始催債,聞爸急得兩頭上火,心梗複發,直接倒在了辦公室裏。
聞遠還沒踏進病房門,就聽到了他媽的哭聲。
“我都跟你說過,那個單子風險太大,你非要接……現在好了吧……”
“實在不行,把北邊的那套房産賣了……”聞父的聲音很虛弱。
“幾個億的資金缺口,賣那一套夠嗎?就是把家裏全部的房子賣了都不夠!”
聞遠就在這時走進去,故作輕松道:“爸,你這不是好好的嘛?我聽媽電話裏那個音調,還以為你出什麽大事了呢。”
“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聞父嘟哝着,看了眼頭頂的輸液瓶:“老毛病了,躺兩天就能好。”
葉霞抹了下眼角,打量着聞遠,眉頭微皺:“你出去喝酒了?怎麽滿身酒味的?”
“昨天跟高中同學聚餐來着。”聞遠在床頭坐下,拿起果籃裏的蘋果,笑着道:“爸,吃蘋果嗎?我給你削一個?”
三人都默契地不提公司的事情。
聞爸看到兒子的臉,心中的愁緒淡去不少,正要說給我削個小老虎形狀的,病房門忽然被敲響。
秘書捧着文件夾站在門口,神情古怪。
“聞總,有一位姓祁的老先生,想見您。”
“祁……”聞父躺在床上,不知回憶起了什麽,雙眼猛然迸發出亮光,不敢置信地抓住了妻子的手。
“祁叔,肯定是我幹爹!我幹爹來了!”
他怎麽不知道他爸還有個幹爹呢?聞遠滿臉困惑,可葉霞似乎很懂自家老公的樣子,握着他的手,不停安撫。
“知道了,你別激動,小心又供血不足。”
“小遠,你先出去一下吧,讓那位老先生進來。”
“好。”
聞遠不明所以,出了病房,就看到走廊上站着一個年過耄耋,身形瘦削硬朗的老人,他穿着整齊的三件套黑色西裝,銀色的鬓發梳得一絲不茍,手裏握着一根金絲楠木的拐杖,整個人貴氣而威嚴。看到聞遠,他刻滿風霜的臉上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你就是小遠吧?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聞遠對眼前的老人完全沒有印象,但還是禮貌地跟他打了招呼,目送他進了病房。
半個小時後,病房門重新打開。老人走了出來,再看向他時,目光已經不像先前那麽生疏,而是透着慈愛和贊許。
“小遠,我們會再見的。”
聞遠根本不知道他爸媽在病房跟老人聊了什麽,他滿頭霧水地走進去,發現他爸媽臉上的憂愁散去不少,而且夫妻倆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仿佛他是公司的救命稻草似的。
“小遠啊……”葉霞輕咳一聲,忍不住開口:“你跟你那個男朋友,現在談得怎麽樣了?”
“分了。”聞遠直截了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