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陸蕭試鏡的日子是個陰雨天。沈傅把車停在酒店門口,陸蕭從副駕駛座上起身,走了出來。濕潤的空氣讓周圍一切都顯得霧蒙蒙的。
沈傅搖下車窗,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開走了。陸蕭知道他是要去停車。這是他們多年來的習慣。
很多時候,一個眼神就已經足夠。更何況今天,他對這個角色的争取勢在必得!
地點設在酒店的十六樓。陸蕭按下按鈕,看着電梯門一點一點地合上,然而最終還是要打開的。就像有些人,生來就屬于舞臺,不管過去多久,終有一天還是要回來。
當那扇門緩緩打開的時候,陸蕭的眼裏散發出懾人的氣勢。還在大廳等着的試鏡的藝人和場務驚訝地看着電梯中走出的男人。陸蕭,真的回來了。
站在不遠處的制片人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向前走過去。“陸蕭,很高興你能來參加試鏡。”
陸蕭勾起一個微笑,“我該感謝你們為我提供這個機會才是。”他雖然這麽說着,卻沒有故意放低姿态,絲毫不見才複出一周的樣子,仿佛還是曾經的那個神話。
而他也确實有這麽做的資本。當化妝師為他畫好妝,換上戲服的陸蕭從試衣間緩緩走出來,眼前的男人挽着黑玉簪束起的發冠,幾縷青絲垂下,半擋住一雙似笑非笑的修長眼眸,櫻紅的唇襯着高挺的鼻梁,一襲黑衣英氣逼人,将領的剛強中似又不乏魅惑。
完美。造型師和化妝師同時滿意地點點頭。對于他們來說,最理想的演員莫過于陸蕭這種,五官俊美,底子也好,稍作修飾就已經挑不出缺陷。
有些等待着試鏡的女演員忍不住紅了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和這個男人對戲。
“快去三號房間吧,導演還等着呢。”場務趕緊提醒道。
偌大的房間,只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擺着幾瓶水。導演坐在面試的長桌中央,是個年近半百的老頭,花白着沒掉光的幾根頭發,眼神卻異常鋒利有神。兩旁坐着的是副導,制片人和幾位考官。
這位導演陸蕭以前雖然沒有合作過,但也在不少晚宴中看到過他,是個很有威望的前輩,在圈子裏被稱作李老。一向喜歡務實演戲的藝人,管你是影帝影後還是當紅小生,只要戲裏有他不滿意的地方絕對毫不留情一頓狠批,一點情面都不留。
老一輩嘛,對藝術總有些執狂的追求。沈傅替他選擇李老的戲,恐怕也有想要磨練自己的意思。
其實陸蕭心裏很尊重這位導演,一輩子堅守着本心。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圈子裏喪失了這種氣氛,變成了炒作上位,爾虞我詐的泥潭了呢?
其實變的不是這個圈子,而是圈子的人心。明星的成功與時代的背景也有着必然的聯系,曾經的選角,看中的是滿腔對演藝的熱愛,有無潛力的演技,而如今…陸蕭說不準有什麽東西不在了,又有什麽東西被強行加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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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蕭試戲的部分是,當白澈接到聖旨征戰前線,眼前看到的卻是饑腸辘辘的士兵和稚氣未脫的童軍,白澈知道這一戰恐怕有去無回,獨自一人行走在城下。
整個過程只有一句臺詞,其餘部分演員只能用眼神,用動作去感受刻畫這個人物,讓他僅靠視覺而變得有血有肉。
所以影界的人都說,有沒有演技,看眼睛就知道。幾近無聲的表演,才是試探一個演員能力的最佳方法。
當聚光燈灑在大廳中央,陸蕭緩緩地走過去,眼中沒有憤恨,也不見悲痛。他只是走得很慢,很慢,他的背一直努力地挺着,卻顯得那麽疲憊。
陸蕭腳下碾過的泥土,是白澈心心念念的山河,十年守護的家國。身後站着的士兵,是國家的子民,是他血脈相連的兄友。
聖旨的字字句句還在耳邊回蕩,為人将者,卻被效忠的君主所懷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痛苦的不是不得信任,而是眼睜睜看着深愛的土地踐踏于外人之手。
沒有人不被吸引住。
白澈一生十幾戰未敗,此刻卻要面對一場必輸無疑的戰争,那種生不逢時的痛苦,內心深處的隐忍與壓抑,陸蕭周身彌漫出的絕望氣息緊緊地勒住觀賞者的脖子。
他終于停下腳步了,無言,只是靜靜望向天空。塞北的天空昏暗無邊,烏雲密布,似乎暗示着接下來一場惡戰的到來。黃沙漫天,直吹的人臉上刀割般的痛,可他還是一動不動。
他在想什麽呢?眼裏竟然又浮現出了一絲淡然。是啊,他是将軍,與其死于肮髒權術,最後能将性命結束在沙場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大慶的戰場啊!
他不怕死,他只是突然想到紅梅初開,那人的衣袖幾乎與這血色的花融于一體。那時候雪落肩頭,一句可還安好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他知道,他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天地為墓,做我歸宿!”陸蕭充滿磁性的聲音此刻冷冽卻帶着一絲快慰,所有人心下一驚,胸腔中竟也湧起一腔熱血,仿佛千軍萬馬已經蓄勢待發,下一刻眼前的人就要緊握長纓,策馬沖向前方,毅然奔向自己選擇的結局!
大慶!
表演已經結束。沒有人說話。房間裏一片沉默。
陸蕭在鏡頭前有極強的爆發力,當他将自己代入角色,你甚至會害怕,會震驚于他周身散發出的盛氣淩人,難以接近的氣勢!
耳邊仿佛還是戰馬轟鳴,山河萬卷兒女情長,如同一場醉夢般遲遲不願醒來...直到發絲花白的導演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拍起手掌。制片和考官也跟着起身。
偌大的房間裏掌聲雷動,仿佛潮水般湧來。
陸蕭眯起一雙細長的眼睛。他知道,這個角色已經非他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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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場務一路送他到樓下,遠遠地,陸蕭看到倚在車旁等着他的沈傅。連續幾天的大雨,氣溫驟降了許多。
男人一襲黑色西服,肩膀上随意披了件米色風衣,正認真地注視着前方在玩鬧的孩子,面帶笑意。
那是個不知道是誰家帶來的小男孩,略帶些嬰兒肥的小臉緊繃着,正在酒店前的花園裏一棵一棵地拔花。一旁的服務生顫抖着手裏的托盤,不敢想象這些特意移植過來的香槟玫瑰就這樣被摧殘。
小男孩拔夠了之後,把手上的泥巴往身上一抹,又特意擦了擦汗,終于跑到沈傅面前,紅着臉把手裏的花遞過去。“這些給你。”
沈傅眼裏滑過微微驚訝,“這麽多都是給我的嗎?”
“嗯...因為你長得好看…”小男孩的臉更紅了,扭捏着開口。
這這…才幾歲的孩子就想這些了,往後還能得了?陸蕭丢下身邊的場務快步走到車前,笑眯眯地蹲下看着眼前的小孩,“哥哥長得也很好看,不如都給我吧。”
“我才不給你。”小男孩立刻警惕地收起花抱在懷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懷敵意地瞪着陸蕭。“你是誰啊。”
“陸蕭。”男人介紹着自己,同時不忘補充一句,“旁邊這位哥哥是和我一起的。”
“一起的?”小男孩似乎還在回味這句話的意思,然後吃驚地看了兩個人一眼,“什麽時候開始的?”
“嗯…”陸蕭想了想,他和沈傅大概認識了七年,“七年前吧。”
“這麽久!”小男孩失望地低下頭,喃喃自語道,“看來沒有機會了…”
“确實是很久了啊。”陸蕭也贊同地感嘆道。
“那…你們結婚了嗎?”小男孩突然又問。
“什麽?”陸蕭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不知道,當現在的孩子聽到兩個男人在一起這句話的時候,想到的已經不是并肩而立的搭檔,而是一種...更為微妙的關系。
一旁的場務已經走了過來,令人意外的是對方竟然認識小男孩,對小男孩說了聲“馬上就輪到你了,快上來吧。”場務說完又向陸蕭介紹道,“這位小朋友是吳凡,來試鏡幼年時期的步雲飛。”
原來是個童星。陸蕭看着小孩的臉,怪不得覺得眼熟,再過幾年長開之後應該也是個漂亮的小夥。
“那我先上去咯…”吳凡念念不舍地看了沈傅一眼,深情道:“希望還能再見到你,我的阿多尼斯。”
陸蕭黑了臉。他當然知道阿多尼斯,希臘神話中如花一般的少年,萬物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連愛神維納斯的被他吸引住一整顆心,少年卻不為所動。
這小子是把自己比作.愛神?
陸蕭很郁悶,任憑他再怎麽魅力四射再怎麽贏得萬千少女芳心,也想不出像“我的阿多尼斯”這種漂亮的情話。
這麽小就知道讨好看的哥哥歡心了,将來一定是個禍水。
吳凡走出幾步,突然又跑了回來。“這次就先把機會讓給你了,下次你就沒這麽好運氣了!我可采了一上午!”
陸蕭哭笑不得地看着手裏多出來一大把花,其中大多數都被連根拔起,還沾着細碎潮濕的泥土。
汽車,酒店,兩個男人,一把花。幾朵嬌嫩的花瓣圍成一個小小的花苞,陸蕭曾經以為香槟玫瑰應該是白色的,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并不是純白,而是柔軟的奶油色。
天空中又下起小雨。陸蕭轉過頭,故作無奈地沖沈傅嘆了口氣。“我花粉過敏,我開車,你拿花吧。”
幾天後,《西江月》的選角結果很快就下來了,陸蕭毫無懸念得到了白澈的角色,同時被催着盡快進劇組。拍攝的地點在Z市著名的北部影城,坐飛機大概兩小時就到。陸蕭在飛機上系好安全帶,休息着等待起飛的時候,旁邊的座位也坐下了乘客。
陸蕭微微睜開一道眼縫,一旁的面容卻再熟悉不過了。“你怎麽會在這?”陸蕭疑惑道。
“回家。”沈傅低頭翻看着手裏的書,淡淡地開口。他穿着一件簡單的白體恤和牛仔褲,确實像是回家的樣子,只是沈傅甚少提起家裏人,陸蕭也從來不知道原來對方就住在Z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