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便是這樣冷飕飕的眼刀,看着及其不善的,卻不知觸動了賈蓉的哪一根弦,忍不住便開心笑起來,一瞬間桃花飛舞,缤紛燦爛。
快步走了過去,也不看牆根幾個仆役頻頻偷瞄過來的眼神,站在水沐面前,笑容很有幾分溫柔,“我記得今兒休沐,你不是進宮了麽?怎麽好好的到這裏來了?天怪熱的,爬山可不痛快。你難道沒帶幾個侍從?到底京裏你不甚熟,被人冒犯了可不好。”
許是見賈蓉二話不說便來到自己面前,語氣也甚是關切,水沐哼了一聲,啪地收起折扇,臉色卻緩和許多,“既知是大熱天,自當輕車簡從的,我不過四處閑逛逛罷了,勞師動衆又有什麽意思?”
水沐卻沒有說出,他是矛盾掙紮了良久,終究按捺不住,只說找賈蓉郊游,大清早便去了寧國府,沒見到人,又轉來了清虛觀,還是沒見着人,這一圈下來,連早飯也忘了吃,本來早已積累了滿肚子的火氣,只待看到人便發作,誰知一看到賈蓉笑容滿面地站在自己面前,那火氣卻不知不覺便冰消雪融了,他也只當自己胸襟寬廣,心裏邊暗自誇贊自己,表面上便越發大方從容。
看着賈薔慢慢從樹蔭下走出來,心中有些明白賈薔的身份,卻還是朝賈蓉看了看,賈蓉回頭一看,正看到賈薔站在自己身後側,等着他引介,他也不知水沐願不願自己身份被人知曉,畢竟看他一身便服,分明是微服出行,當下只淡淡道,“這是我好友,這位是我族堂兄弟賈薔。”
水沐眼色微微一深,不動聲色地打量賈薔,淡色的唇抿得緊緊的,半晌揚起一絲矜貴傲然的笑,慵懶地道,“果然儀表不凡,想是我一向孤陋寡聞,看到的男子無不五大三粗,黝黑健壯的,竟是極少看到這般俊俏風流人物,和你看着不像堂兄弟,倒像是嫡嫡親的親兄弟。”
賈薔卻是臉色微微一變,賈蓉只是随口一說,卻不知他的話難免讓人多心,在這裏,兩個男子相好,也叫做“交朋友”,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賈蓉這般自然地向人介紹水沐的身份,又不說姓名,在賈薔眼裏,反而顯得暧昧,又見賈蓉那般溫柔內蘊的态度,心中不免不是滋味。
當下賈薔只笑道,“多謝誇贊,我們蓉哥兒乃是正正經經的官爺,我如何比得?倒是平時互相幫襯着料理些家事罷了。對了,卻是我糊塗了,咱們在這日頭下站着說話算什麽呢?雖不很烈,到底刺得人眼花,莫如先去老太太那裏看看?”
賈薔一句句說得自然,卻不知哪句又得罪了水沐,只見他鼓了腮幫子,瞪一眼賈蓉,再不說話,賈蓉心知他的脾性,忙朝賈薔道,“他就是這麽個性子,也懶得見許多人,你還是忙你的吧,不用理會我們,我且帶他去那邊喝杯茶,怕是有事要與我說,回頭老爺若問起來,便說有我的同僚來找,倘或又急事,你便讓我身邊的赤壁來回我。”
說完,沖賈薔歉意一笑,不待賈薔開口,忙拉着水沐走了,若再留在此處,也不知這祖宗還會莫名其妙生甚麽氣,最終吃苦頭的還是自己,話說上次被揍的地方還隐隐作痛來着。
水沐任賈蓉拉着走,回頭望了望,只見賈薔站在原處,張張嘴仿佛要喚住賈蓉,卻又沒有出聲,一片樹蔭遮了賈薔半邊臉龐,水沐忍不住攥緊賈蓉的手。
到底賈家人在這裏打醮,清虛觀裏人來人往,竟被半刻停歇,賈蓉擔憂撞上什麽人知曉水沐身份的,他自無意間撞破皇帝與水沐的關系後,便十分注意在外面與水沐的距離,倘若讓皇帝疑水沐結交武将,可是大大不妙,便拉着水沐直接回府,一路上水沐也十分乖覺,并未有半分反駁。
寧國府一向人員來往頗雜,賈珍是什麽香的臭的都往府裏拉,姬妾娈童不計其數,喜新厭舊不厭其煩,有進來的,自有出去的,如此反複,寧國府衆人早習慣了,見賈蓉猛不丁帶了個人回來,也不以為意,頂多看兩眼,暗自嘀咕小蓉大爺的口味怎麽變化了雲雲,該做什麽做什麽。
賈蓉身為三品參将,自有親兵名額,于是選了兩個伶俐端正的做了自己貼身小厮,一個赤壁,機靈活潑,專司跑腿遞送消息,一個官渡,穩重細心,卻是照顧着他的日常生活,他有時間也教他們讀書習武,倒是大大提升了這兩人的忠誠度,也日漸得到賈蓉的重視。
賈蓉自不會以為水沐真是無所事事找他玩樂,雖說有幾分這個意思,但真正的目的絕不在此,這人看起來任性執拗驕傲易怒,完全是一個被寵壞皇子的樣本,骨子裏卻是百戰百勝的沙場猛将,在派系複雜的邊疆軍隊中,他以十三歲稚齡活下來走到今天,且掌握實權,如何是簡單人物?小看了他,說不準哪日便栽了跟頭也不自知,于是每每面對水沐,雖是看對方順眼無比,卻從不曾放下戒心。
水沐瞧着賈蓉那內容豐富的書房,那些厚重的書冊看得他頭暈目眩,光是兵書便占了整整一書架,還是一排排賈蓉手寫的冊子,終于有了點臉紅的架勢,窘迫地道,“呃,別真讓我說中了,你這裏竟是包羅萬象,連詩詞歌賦也有,難道你不止武藝出衆,也是個出口成章的才子?”
賈蓉瞟了他一眼,笑得甚是和煦,“你不如翻翻那些書。”
水沐依言去翻,頓時不知該擺出什麽臉色來——那些書,幹幹淨淨嶄嶄新新,便連一絲折紋都沒有,只怕是剛出的書也沒有這麽新了。
賈蓉大大咧咧道,“不過是充個門面罷了,那些個歷史地理風俗人情尚且值得一看,這詩詞歌賦于我們卻是毫無用處,只好給別人留個好讀書的印象,我可看不懂這些玩意。”
水沐頓時想到對方當日看到自家書房的表情,暗暗在心裏起事,定要把家中那空書房弄得比這裏的還要華貴充實!!!
這邊想着,水沐随手抽出一冊手書,半分征詢一下賈蓉的意思也無,全沒有不問自取的尴尬,待懶懶翻開,卻是一本賈蓉自己總結的戰争體會,結合了賈蓉了解的古代戰争,以及他自己親身經歷的現代戰争,融會貫通,許多見解新奇大膽,卻是聞所未聞,然在水沐這樣的內行人眼裏,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可行性,絕非一般的紙上談兵,誇誇其談,想是早已深思熟慮,只待付諸現實了。
水沐頓時如獲至寶,喜上眉梢道,“我正猶豫這次帶不帶你去,到底你還生嫩,但見你這見解,竟不是初出茅廬的雛,比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将看得更透,若讓你試試身手,卻能不能将這些戰術一一用上呢?”
賈蓉正在揮毫練字,聞言一愣,道,“出了什麽事?難道西邊草原那兒又有動靜了?”
水沐揚着下巴鄙視他一眼,“你也忒看不起老子了,我才離開多久,便是餘威猶在,也得讓那群暴徒乖乖安靜幾年!只是前兒下面遞上折子,有一股……叛軍,我這幾日正考慮如何布置,幹脆你給我做副将吧,先練練手,只怕日後還有更大的仗要打!”
賈蓉見水沐說到“叛軍”兩字,含含糊糊,面露為難之色,頃刻間便聯想到皇家争鬥,想不到這麽快便進入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自秦可卿無緣無故去後,他便心中有數,秦可卿代表的忠義親王這一脈,怕是要和皇帝不死不休了,而他寧國府,明明是皇帝的臣子,卻養着忠義親王的女兒,暗中支持這廢太子一脈,自然被推上了風口浪尖,随後見情況不妙,又立刻将秦可卿當做祭品,只把一個好端端的皇家女兒當做了肆意揉捏的棋子,全無尊重可言,這般小人作為,皇帝便是痛恨秦可卿一脈,又如何能饒過踩踐整個皇家尊嚴的賈府?只怕稍不留意,輕則奪爵抄家、流放千裏,重則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下場必然慘淡,可笑賈珍卻半分也未察覺,猶自醉生夢死,荒淫糜爛,無可救藥,只把賈家往死路上一步步推近。
原賈蓉還打算徐徐圖之,讓賈珍慢慢失去在寧國府乃至整個賈氏家族說一不二的地位,力求在不着痕跡中接手并掌握整個寧國府,孰料變故來得太快,能讓水沐明言“叛軍”二字,可見皇帝也是打算撕破臉了!
這正是他和賈府翻身擺脫日後抄家滅族流放命運的機會,然而掌握不好,卻會要了整個賈家人的命!
沉吟片刻,賈蓉拿定主意,揚唇一笑,“既如此,賈伯言敢不從命?!”
水沐亦回以意味深長一笑,“如此便好,只是以你如今身份,你可能代替賈家表這個态?”
賈蓉一雙桃花眼灼灼生輝,光芒耀眼,“我只代表我自己與寧府,其餘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