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卻說寧榮二府自去歲便為省親忙碌至今,用盡心力,人人猶如大病初愈一般,又收拾園內諸多古玩陳設字畫,卸下那等過分惹眼的水晶玻璃風燈,又忙亂了三五日,各處方慢慢歇下,賈蓉冷眼看去,卻只有王熙鳳一人獨自勉力掙紮照料,又本性好強,只恐考慮不周若人口實,全不顧自己身體已達極限,再下去熬得就是元氣了。
賈母到底年老,放下了一樁心事,只覺身上倦極,誰也不敢打擾她,賈赦自去了後院與他那一班貌美丫鬟姬妾玩鬧“放松筋骨”,賈政早于一班清客吟詩作對去了,王夫人獨自帶着一批古玩珍品回了院子,繼續她的菩薩生涯,賈珍更是呼朋引伴,堂堂寧府,內裏竟不分兄弟子侄,姊姊妹婢妾,玩鬧到荒淫不堪的地步,而其餘有身份的主子,頭一個清閑的,卻是元妃放在心尖上的胞弟,寶玉。
襲人回了家去吃年茶,寶玉與房內丫鬟少人管束,趕圍棋擲骰子,越發玩得沒了興頭,這邊賈珍便着人來請寶玉,寶玉正沒意思,忙換上衣服去了。
賈珍在府裏唱得熱鬧,鑼鼓喊叫之聲,聞于巷外,寶玉雖然是個喜歡繁華的,卻看不慣那些賓客女婢們放蕩不堪的一面,略坐了坐便入了內室,卻與尤二姐尤三姐磨纏了一會,到底他年幼,于男女情事上只于當年做過一個懵懂的夢,雖然親昵,并不出格,比之賈珍之流正經得多,尤氏姐妹也不以為意。
卻是因為東府裏鬧得過分,主子玩樂,下人也湊趣偷懶,寶玉沿途走來,竟無一人阻攔,只讓他慢悠悠進了昔日秦可卿的住處,待往裏走,隐隐聽到一陣似泣非泣的呻吟,甚為古怪,他吓了一跳,悄悄往屋裏一瞧,頓時臉色鐵青一片,伸腳便踹開了門,吓得屋內二人從炕上翻到地上,待看清是寶玉,忙跪下哀求不止。
寶玉面色略有些不渝,盯着他的這個一向過于活潑的貼身小厮,“你竟是被我慣壞了,青天白日的,在東府行這等事,全無忌憚,也不怕被珍大哥捉住打死了事?”
那萬兒羞得半伏在地上,一手攏着領口,勉強遮住赤裸的身子,連露在衣服外的肌膚也紅彤彤的,只不敢言語。
茗煙卻是膽大,一向和寶玉玩笑慣了,也不在意,只笑着擠擠眼,“我的寶二爺,這有什麽着?我和萬兒男未娶女未嫁,若二爺疼我,賞我個體面,去她家提親,她老子娘也必是歡喜的。且說這東府,哪有我茗煙不知道的,難得萬兒是個幹淨的,我可聽說了,那小蓉大爺和薔大爺,可不就是一對,那才是悖倫……”
眼見寶玉面紅耳赤,怒發沖冠,不複平日和氣模樣,饒是茗煙大膽無忌,也不敢說下去了,慌忙轉移了話題,“二爺這會子不在裏面聽戲,跑出來做什麽呢?仔細灌了冷風。”
寶玉不語,瞟了萬兒一眼,茗煙到底跟了寶玉多年,立刻會意,沖萬兒低喝,“還不出去?”
那萬兒在茗煙說賈蓉和賈薔時,便恨不能把頭埋入地中,此時如蒙大赦,也不顧衣衫不整,爬起來便飛跑了,在院子裏似乎還撞到了什麽東西,悶悶地響了一聲,寶玉和茗煙也不在意,寶玉卻狠瞪着茗煙,茗煙苦哈哈地縮着脖子。
“下次再這般口無遮攔,我也不敢要你了,免得帶你出去闖了禍,人還道我不會教奴才,身邊竟出了你這樣不懂事的!”
茗煙忙打躬作揖,連連告饒,“二爺快別說了,是我說錯了,若嚷得讓他們知道了,真要打死我了,求二爺饒了我吧,二爺若是心裏不痛快,我悄悄引二爺去城外散散心也使得。”
寶玉聞言倒是把方才的事抛到一邊,認真想了想,沮喪地搖頭,“不行,路途遠了,不好即便回府,讓他們知曉,可就鬧大了。”
茗煙轉了轉眼珠,又湊了上去,“既不能走遠,我們不妨在近處逛逛?”
寶玉茫然道,“近處可有誰家相熟呢?我再想不起來了。”
原來此時寶玉對賢惠襲人雖有所倚重,卻并沒有過分依賴,也是二人沒有發生超越主仆關系的緣故,且秦鐘那時也把他引得慢慢歪了,故對女兒家尊重卻并不癡纏,兒時那愛吃胭脂的習慣也慢慢淡了,府中老主子們只當他長大長進了,只喜得要祭告先祖了,哪會細查究竟?
如此一來,寶玉卻不知道襲人家便住在附近,那茗煙得了襲人許多拉攏好處,也顧不得忌諱,見寶玉依然懵懂迷惑,便笑嘻嘻把話引了上去,“我倒記得,那花大姐姐家便在附近,剛好她娘接了她回去吃年茶,我們去瞧瞧她做什麽,也是趣味兒……”
話音未落,便聽到房門“砰”一聲,比方才寶玉踹門時還要大聲,只唬得房內兩人渾身一抖,驚疑地看着門口,寶玉一下子便紅了臉,茗煙卻哆嗦着跪了下去,心中閃過一念——“我命休矣!”
來人長身玉立,筆挺如松,不是旁人,卻是一臉寒霜的賈蓉,夾裹着迫人的冷冽氣息,兩大步便來到茗煙面前,一腳便将他踢了個跟頭,渾身骨頭移位,趴在地上哀哀痛叫,寶玉一時未防備,一時也是吓傻了,竟未阻攔。
賈蓉眉眼間煞氣騰騰,他剛從軍營中訓練回來,一身軍人特有的鐵血寒氣尚未消退,森森然冰寒刺骨,猶如看死物一樣的冷酷眼光,淩厲逼人,通身威嚴淩然,哪裏是茗煙見過的場面?只吓得抖抖索索,面如金紙,平日裏伶牙俐齒,關鍵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哪裏來的下作的奴才,竟挑唆主子去奴才家玩,誰借給你的膽子?竟不把府裏的主子們放在眼裏!想來平時也沒少幹些不着調的事兒,爺兒們在外頭的事,十有八九都是你們這起小子們挑唆幹的,你既是不要這份體面,今日便打死痛快!”
此時寶玉好容易回過神來,只見賈蓉正欲出門叫人,也不知哪裏生的力氣,撲上去一把抱住賈蓉的腰,口中只叫,“蓉兒看我面上饒了他吧,我定會好好罰他!只這一鬧大,讓老祖宗太太們知道,他沒命,我也沒臉了,還累得老祖宗她們擔心!”
賈蓉垂眸看着這個個子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比自己卻矮了一頭,粉粉鼓鼓的面頰激動得泛着紅潮,正懇求地看着自己,眼光純良清澈堪比無辜的小兔子,又瞥了一眼衣衫不整躺在地上哭泣的茗煙,狠狠吐出一口濁氣,一手扯開寶玉的衣領,把他扯離八爪魚的狀态,淡定地道,“既是寶叔求情,也是這小子命大,再在我寧國府做這種犯上的事,便是十個寶叔來,我也要将他剁了喂野狗!!”
茗煙癱在地上抖了抖,寶玉卻綻開了笑臉。
少時,賈蓉将寶玉帶到了自己書房,讓人送上洗漱熱水,伺候寶玉擦了把臉,自己也洗去寒氣風塵,等奉上香氣撲鼻的熱茶,賈蓉便讓寶玉随意,自己摸出一本兵書權且看着,外頭烏煙瘴氣鬧得十分不堪,這寶玉本性卻不壞,賈蓉也不能将他丢進那烏漆嘛黑的大染缸內,放在自己眼下卻也适宜。
少頃,書房內安安靜靜,賈蓉正看得投入,寶玉左扭右動,左顧右盼,就是靜不下心,猶猶豫豫地蹭到賈蓉身邊,粉雕玉琢,滿臉稚嫩,像一尊玻璃冰種的玉娃娃,頑童般清澈卻懵懂的眼神,愣愣地仰望着賈蓉清峻如刀削的側面,期期艾艾地開口,臉上卻已飛起了紅暈。
“呃……蓉兒,我聽茗煙說,你和薔哥兒是一對?”
“噗——”賈蓉沒提防,一口茶噴了出來。
這是,教壞了小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