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的日記本
虞瑾佳的爸爸虞瑞宏曾是山華市的一名民警,也殉職在那個曾被聳人聽聞的連環殺人魔籠罩的城市裏。
在事件塵埃落定前，虞瑞宏和當時的被害者們一樣,被葬于郊區的山華墓園裏。
而當時，虞瑾佳因為受到刺激直接失去小學的記憶，記者們又為了得到第一手資料對被害者家屬圍堵式地采訪，害怕孩子病情加重的蔡秋蓉帶着虞瑾佳離開了這個令她們感到恐懼的城市，投奔了住在隔壁上水市的娘家。
随後,虞瑾佳在成年搬出去前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只有每年清明節,蔡秋蓉才會帶着虞瑾佳回山華市。
一年又一年的過去,如今這片曾經貧瘠的土地,這個曾經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的城市，已經産業興旺，成功地脫貧致富，完全一掃十幾年前被兇殺案籠罩的恐慌。
若非前段時間突然有營銷號在微博上翻出了這個連環殺人案,現在居住在山華市的孩子們或許都不知道這個城市曾經發生過如此慘烈的命案。
而今年清明節，由于蔡秋蓉住院，虞瑾佳是和爸爸那邊的親戚一起前往山華墓園掃墓。
在看見開車來的虞瑾佳時,大伯虞瑞齊指着門口整理出的兩個大箱子問道：“這房子馬上要拆遷了,整理出來了一些你們家的東西。因為擔心你們需要所以沒有扔,你看看需不需要。”
那時農村裏都是自己家蓋的房子,虞瑞宏結婚時的新房也是。
而蔡秋蓉帶着虞瑾佳離開山華市後不久，那套房子就被虞家租了出去，每個月會把一半租金大概三四千打到蔡秋蓉的賬戶上。
蔡秋蓉一直省吃儉用地存着這筆錢是準備給虞瑾佳未來嫁人用的,但後來這部分錢全都用在了蔡秋蓉的治療費上。
現在不說房價狂漲，光是動遷就是一大筆錢，作為孫女，虞瑾佳按理也是能分到一點的。
而當年她們走得匆忙，家裏很多東西都沒有帶走，甚至連警方歸還的遺物都沒有拿。後來，虞瑞齊要把遺物寄給她們，蔡秋蓉卻擔心孩子看到爸爸的遺物後會再度受到刺激，所以那些遺物就一直保留在了虞家。
虞瑾佳對此毫無所知，看到大伯整理出來的箱子還在好奇究竟是什麽東西。
直到虞瑾佳在一堆雜物裏看見了一本警察證。
原來是爸爸工作方面的遺物。
虞瑾佳的眼眶潮濕，就見警察證的下面壓着十本蒙着灰的黃皮書，上面寫着“工作記錄本”。
将最上面一本的灰擦幹淨後，虞瑾佳打開這本黃皮書，就見裏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案件調查時走訪調查的經過、收集到的線索、破案的思路、偵查範圍的确定過程，以及工作心得等等。
有幾頁還有案發現場附近地形的手繪圖，甚至還貼有犯罪嫌疑人作案時的照片。
是爸爸參與案件調查時所作的筆記。
一頁一頁翻着爸爸龍飛鳳舞的草體字跡，原本懷念的目光在落在“山華連環殺人案”這幾個字時，虞瑾佳猛地一滞。
“爸爸……”因為不陪自己玩，小女孩不開心地搖着爸爸的衣袖道，“你在寫什麽啊……”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個筆記本是協助爸爸偵破案件的主要助手，是專門抓壞人用的。”
“我要看看……”小女孩伸長着小手，男子見小牛皮糖甩也甩不掉，無奈地把筆記本遞到她的面前。
她剛剛上兩年級，已經學會了不少漢語字，但爸爸龍飛鳳舞的草體還是讓她辨認得很困難。她伸手指着上面的一行行句子，一字一句道：“暴雨……失蹤……綁架……活埋……手法和去年的女學生失蹤案件有些相似，可能是連環殺人案……”
“佳佳啊，現在外面有些危險，你以後不能再一個人在外面亂跑了……”
腦袋一陣刺痛，那些被塵封的記憶一下子冒了出來，虞瑾佳突然無法喘息。她立刻顫抖地将筆記本合上，滿頭大汗，呼吸急促，沒辦法控制地大喘氣着。
雖然自己根本不記得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但那個奪走爸爸的案件就像是夢魔一樣，令她那麽多年過去，還是沒辦法克服恐懼……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虞瑾佳直接将這本黃皮書塞回了原來的位置。
另一個箱子則是自己小時候的書籍和試卷。過去的課本和筆記本肯定都沒必要在留下，虞瑾佳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以前的試卷成績後，将周記本、作文本等有紀念意義的一一地挑了出來。
雖不記得小學時代的事情，雖然無論是字跡還是內容都有些幼稚可笑，但翻看自己那個年紀寫的流水賬一樣的周記和作文仍覺得有些熟悉的懷念。
“班主任是我們的語文老師，人非常好，也非常漂亮，今天還學到了好多的知識點。
數學老師今天批評我上課和同桌講話，但是我真的不想學數學。”
老師評語：“也要聽數學老師的話哦~”
“今天和同學在體育課上玩了丢手絹，我跑步比男生都跑得快~然後太過得意摔倒了……好疼……”
老師評語：“現在還疼嗎？”
就這樣一篇一篇地看着，虞瑾佳翻到了一篇命題作文——《我的夢想是當警察》。
“我的夢想是長大後當一名警察。
我的爸爸就是一名警察。爸爸抓了很多很多的壞人，他為民除害、保家衛國，比任何人都清正廉潔、光明磊落。
所以，小時候看見穿制服的爸爸就覺得特別的帥氣。
我尊敬我的爸爸，我為我的爸爸感到自豪。我會努力學習，争取未來和爸爸一起抓壞人！”
原來自己小時候還有過這樣的夢想啊……虞瑾佳恍惚着，看向了老師的評語。
“嗯嗯，老師相信你的夢想一定會實現的，把壞人全部都抓起來吧~”
這一刻，比起稚嫩青澀的文字，虞瑾佳反而因為老師溫柔的評語對自己一年級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産生了濃濃的好奇。
她在箱子裏翻找了一遍後找到了一年級的學生評價手冊，原本是好奇這位溫柔的班主任會給自己什麽樣的評語，卻發現一年級上和一年級下的班主任名字不一樣……
怎麽只過了半個學期就換班主任了？
“教師評語：虞瑾佳同學在班級裏擔任小隊長，性格聰明活潑，尊敬師長，友愛同學，在老師眼裏是熱愛班級、樂于助人的好學生，是老師的得力助手。學習成績良好，唯一的缺點可能是學習缺乏積極主動性，老師希望你能再接再勵，争取更好的成績。等級：優”
——秦璐。
虞瑾佳默念了一遍姓名，似乎有什麽畫面在腦海裏閃過，卻又仿佛蒙着一層霧一般。
箱子裏還有很多東西沒有翻完，是虞瑾佳珍貴的童年記憶。但由于時間來不及，準備回去再細細回憶的虞瑾佳将這兩個重重的箱子全部搬到了後車廂裏。
這時，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
清明時節雨紛紛。總覺得要下雨的虞瑾佳在出門前就準備好了雨傘。所以此刻，通知親戚都帶上雨傘後，他們一行人帶着大包小包的祭祀用品一同開車前往了山華墓園。
前往墓園的路上，覺得和親戚們還有些尴尬的虞瑾佳一直低頭玩着游戲。
宋嘉德雖然被剝奪了監護權，但竟然只判了一年半有期徒刑！
望着不斷浮現的劇情文字，虞瑾佳皺起眉，一邊嫌棄游戲裏設定的刑期也太短了，犯罪成本也太低了，竟然才一年半，一邊又覺得這是一個大大的伏筆。
一年半後這個渣爸怕不是又要搞事情了吧？？？
虞瑾佳真心希望，這是個純治愈養成的游戲，千萬別出什麽幺蛾子劇情。
她一點都不希望看到崽崽被虐，她只想自己的崽崽平平安安地長大。
到山華墓園後，由于分布在不同的區域，虞瑾佳與大伯一家兵分兩路，虞瑾佳先前往虞瑞宏的墓碑，然後再前往爺爺奶奶的墓碑。
“爸爸，媽媽生病住院了，今年只有我一個人過來。”紙錢燒了一大半的時候，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虞瑾佳有些擔心紙錢會被澆滅，卻見燒金桶裏更旺地翻起了火花。
望着熊熊燃燒的火焰，虞瑾佳撐着傘，輕聲說道：“我會照顧好媽媽的。希望下次再來看你時，我已經找到了我的另一半。到時，會帶他來看你的。”
燒金桶裏的紙錢燒成灰燼後，虞瑾佳将墓碑前的東西清理了一遍，随後拎起燒金桶放置到大門口。
封景曜回到老家後就開始翻箱倒櫃。
那段想要徹底遺忘的記憶，最近在夢裏卻奇怪地越來越清晰了起來，但由于時間隔得太過久遠，再加上是他自己最讨厭的一段時間，所以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記憶突然出現偏差，究竟是自己記錯了還是只是一個荒謬的夢境而已……
他明明一直到那個男人被捕才被送到福利院，但封翰學卻和那個夢境的內容一樣說他是七歲就寄住進了福利院。
封翰學年紀大了，這一兩年有些老年癡呆症的征兆，所以封景曜覺得應該是他記錯了。而他提早回老家，就是想找出一些自己小時候的照片，來佐證這一個事實。
“怎麽突然問起小時候的照片了？”望着風塵仆仆回來後就一直翻箱倒櫃的兒子，封翰學詫異地回道：“你忘了初中以前的照片都被你撕了嗎？”
“……”封景曜一陣啞然，突然回憶起自己那段時間特別偏激的确是把照片全部撕了……但他覺得，應該會有一點漏網之魚吧……？
封翰學卻瞅着封景曜那張無可挑剔的臉感嘆着，自家兒子真的長得一表人才，也難怪迷倒了萬千少女。就是這媳婦……啥時候才能讨回來呢。
在封翰學感嘆萬千的時候，沒有放棄尋找的封景曜從自己的房間找到了爸媽的房間，卻在一個不經意間，在一個抽屜裏看到了一本陳舊熟悉的剪報本。
《山華連環殺人案出現第五名死者》
《一名刑警因逮捕山華連環殺人魔殉職，留下一妻一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歷經三年終于偵破！山華連環殺人魔宋嘉德落入法網！》《因證據不足釋放嫌疑犯導致一年後又殺兩人，曾經的檢察官引咎辭職》《山華連環殺人魔宋嘉德被執行死刑》
封景曜的瞳孔微微一縮。這個剪報本彙集了當年有關山華連環殺人案的所有新聞，在兇手未被抓之前，封翰學一個報紙一個報紙地剪貼着新聞。
而陳舊的新聞稿件，一篇篇都粘貼得很好，剪報本卻被翻得七八爛……就是當年封翰學想從中找到任何蛛絲馬跡，追蹤殺人兇手的真實面目，所以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不停地翻閱。
後來宋嘉德被抓後，他也依舊剪貼着所有相關的新聞，直到宋嘉德被執行死刑的那一日。那之前，封翰學還曾說要把這本剪報本燒給自己已逝的妻子，卻沒想到一直留到了現在。
窗外瞬間暗沉的夜空黑沉沉地壓在口中，封景曜哽咽了一下，輕聲道：“爸，你怎麽還保留着這本剪報本……”
“一直壓箱底忘記了……前段時間整理的時候正好翻出來。”封翰學沒有說出真實的原因。這一兩年，他感覺自己老年癡呆症的症狀越來越明顯，他害怕這樣下去自己會忘記愛人的死因。所以才把剪報本拿出來翻閱，一遍又一遍地鞏固和加深着自己的記憶。
此刻，怕封景曜察覺出異樣，他連忙轉移話題道：“掃墓用的物品我已經準備好了。明天我們幾點出門？”
早上八點到中午十二點是掃墓最佳時間，但由于封景曜身份的原因，掃墓時間必須要避開人流高峰且戴上口罩以防被粉絲認出造成不必要的擁堵，所以封景曜一般會選擇清明節前一個工作日的六點出門，七點開始掃墓。
今年清明節最後一個工作日也就是四月三日周五。
見封翰學說話時下意識地在揉膝蓋，封景曜立刻轉身開窗通風道：“膝蓋又在疼了吧。就算是一個人在家裏也要好好打掃一下衛生，經常保持開窗通風，衣服要經常地曬太陽……”
“知道啦知道啦，你比老頭子還啰嗦。”封翰學無語地揮揮手。
封景曜卻嘆氣道：“身體不好別勉強出門了，明天還是我自己一個人去掃墓吧。”
第二天一早，苦口婆心地勸完封翰學留在家裏別出門後，封景曜前往了一個花店。
早上六點，花店剛剛開門，沒有一個客人。
而他已經在這家花店買了五年的花，以前戴着鴨舌帽和口罩時從來沒有被人認出來，今天在付款的時候，卻見穿着粉色圍裙的花店老板正猶豫不決地看着他。
封景曜心口一個緊張，連忙拉低了鴨舌帽，卻聽到對方小聲地詢問：“請問，是封景曜封老師嗎……？”
原本緊張對方認出的封景曜一愣，遲疑地點了點頭。穿着粉色圍裙的中年婦女立刻笑了起來，她繼續小聲地說：“我是您的粉絲，可以給我簽一張名嗎？”
中年婦女臉上滿是期待的神情，封景曜将手裏拿着三束白菊花輕輕地放在收銀臺上，正好看見了收銀臺玻璃桌面下面壓着的一張照片。
他裝作沒看見地擡起頭，詢問道：“簽在哪裏？”
中年婦女一直聽說封景曜為人随和沒有明星架子，沒想到自己只是厚着臉皮詢問竟然真的願意給她簽名！
她指着玻璃架上的一堆小賀卡道：“封老師您挑吧？”
“別叫我封老師，叫我封景曜就行。”封景曜糾正了一下，随手在玻璃架上挑了一張粉色的小賀卡，然後接過婦女遞來的筆在賀卡上簽下了自己的祝福。
“祝生意興隆、全家幸福安康！封景曜”
簽完名後，封景曜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我去年那部《獵暴》你也看了嗎？”
中年婦女笑道：“我就是去年《獵暴》入坑的，您的演技真的非常好，我每一集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看見那些家暴犯被殺時，真的很解氣。”
封景曜：“……”
中年婦女看向收銀臺下面的照片，輕聲道：“也多虧了這部劇大火，孫文麗這個人渣被媒體報道了出來……她的所作所為，真的不是坐幾年牢就能還清的……”
封景曜沒有繼續接話，中年婦女也沒有再繼續多說，只是執意地不肯收封景曜的任何費用，還贈送了封景曜一盆肉乎乎的石蓮花。
石蓮花因酷似一朵盛開的蓮花而得名，是近年來較流行的小型多肉植物，非常好養護。而花語也非常美麗——永不凋謝的愛。
離開花店後，封景曜拿着三束白菊花前往了墓園。
在路過一個墓碑時，他輕輕地放下一束花。在微微停留了幾秒後，他捧着另兩束花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慈妻沈秋芳之墓父封翰學子封景曜農歷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七日敬立”
“愛子封景桦之墓父封翰學母沈秋芳農歷二零零二年二月十三日立”
将白菊花一個墓碑一束地放在墓碑前後，封景曜用毛巾擦了擦并列的兩個墓碑，并将食物水果飲料供祭在了墓前。
“媽媽，爸爸最近身體不适，只有我來看你。請你一定要保佑他健康長壽。”
天空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覆蓋了萬物的聲音，烏黑陰沉的天幕像鍋蓋籠罩在墓園上方，也黑沉沉地壓在了封景曜的心口。
“封老師？”
就在封景曜陷入過往的回憶時，不遠處一道不确定的聲音打破了四周的靜谧。
封景曜一怔，下意識地擡起頭，就見虞瑾佳一手拎着一個袋子一手撐着一把小黑傘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在四目相對時，她那雙因為驚訝而瞪圓的眼睛開心地一彎，舉着小黑傘幫他遮雨道：“封老師，真的是您，您一個人來掃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