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雪篇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如果一切都可以改變,這是我們所無法企及的新的軌跡。
—— “另一個故事”。」
微微潮濕的夜風吹過耳畔,少年的聲音變得清晰而又模糊起來:“陳雪,做我女朋友吧。”他的容顏被時光镌刻得逐漸成熟,像極了那個人——那個讓自己放下尊嚴去愛,卻始終無法得到回應的那個人。
他的沙啞的聲音急促起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們可以試着在一起。”與記憶中的那句“林安年,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你能夠試着接受我嗎”重合,我有些恍惚,于是伸出手觸碰了他。十指相合,燈光下他與我的影子拉得漸長。
他是承載了林安年過去和未來的影子,而我是蜷縮在林安年陰影裏不知所措的影子。
許延對我很好,這點任何人都不比我更清楚。
他甚至比我還要了解我,清楚我的一切習慣和喜好,像是把我的一切都攥在手心裏,這種被控制的感覺令我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可惜有些東西,抓得越緊,風卻會把它們吹動,從指尖溜走,滑落,永不回頭。
冬日的風刮的凜冽,呵氣成冰,靜止為霜。溫和的陽光無法破開雲層,傳達暖意,于是天空泛着單調的白。
“陳雪,天氣很冷。”許延微笑着将一頂帽子扣在我頭頂,然後慢慢低下頭來,眼睛盯着我一動不動。他總是這樣,眼睛裏只有我一個人一樣,就好像他只對我一個人笑。
我無言面對他的溫柔和他的好,于是擡起頭,回應一個蒼白的微笑。
許延伸出手觸碰了我冰冷的手指,熾熱的溫度燙的我立刻收回了手。他只是笑笑,然後走在我身旁,陷入尴尬一般的沉默。
我享受着他對我的好,已然成了一種習慣,卻不懂得如何回報。
有一種感情像凍瘡一樣,發紅,發熱,在冬裏能帶給你溫熱。卻發癢,讓你難受,讓你在承受溫熱的同時讨厭它。
哥哥有時會不經意地在我面前提起另一個人:“林安年這次又進步了不少,上重點大學是沒問題了,以後你們說不定就是一個大學的了……”
“可是我已經跟許延……”張了張嘴,終究停了下來,沒有說出接下來的話語。
“可是你喜歡他嗎?”哥哥的笑裏有些心疼和歉意,“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跟許延在一起,你值得更好的。”
“可是……”
“雪,你當初又為什麽要答應他在一起呢?”哥哥的問題并無惡意,且其中的關心快要溢出來,幾乎讓我可以觸碰。可我沒說話,也無法回答。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些感情總是在潛移默化中不知不覺被接受,想要抓緊時卻沒有了開口的勇氣。
許延變得越來越像曾經的林安年,興趣愛好,做事風格,甚至連嘴角上揚的不羁的弧度也變得神似。我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少年,他卻也好像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他是背負了太多過往和感情的林安年的影子,我是想要觸碰林安年卻追随着他的影子。
兩個命運不同卻有着極其相似悲哀的人,要怎樣才能說愛你。
“許延,我真的不喜歡你,我覺得我無法接受……”要克服多少的悲傷,壓抑多少的辛酸,終于說出口這樣的話——“我們分手吧。”
“為什麽……我到底哪裏比不上他?”他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樣,眼底被沉澱的少年的稚氣和慌張顯露出來。
我搖了搖頭:“你太像他了,可是你永遠都不可能是他。”哪怕再模仿也不會是那個人,你無法替代他,我也無法取代他。
“我知道了,你從一開始就拿我當作林安年的替代品,到最後發現我不是他,對嗎?”許延自嘲一樣地笑笑,“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多想讓他留下,多想對他的背影喊:
——從來都不是這樣的,我喜歡的只是許延,不是有着林安年影子的許延。
——我喜歡的,早已不再是林安年了。
可惜我的話語和眼淚都堵在了胸腔,然後咬着牙吞咽下去,和着曾經溫暖過我一整個冬天的感情。我不再奢求什麽,因為這種心意,我永遠不敢大聲對他說呢。
夏日午後的陽光,輕塵繁雜,宛若晨曦。我看到他選擇了林安年,他和他的身影擁抱在一起,影子和他終于重疊。
突然空氣變得安靜,突然思緒泛濫成災,所有的回憶都成了黑白默片,我靜靜地将它們裝起,然後與他們背道而馳。
一個愛過我的他,一個我愛過的他。
他們彼此的影子交織,卻渲染成了最絢麗的色彩。我躲在角落裏,躲在他們的影子裏,默默地嘆息祝福。
真好。
多年以後,再次與夏天重逢。
大片的蔚藍,點綴上純白色的青春,仿佛又看到,那張溫柔微笑的側臉寫滿幸福。
該用怎樣的表情說出,那埋藏在心底仍存着溫暖,卻已經夭折的心意。
所有過往都已幹涸,所有的熾熱都已經冷卻。
也許你早已将那些記憶的碎片,遺忘在某個夏天,遺忘了曾經年少輕狂的我們,有過怎樣刻骨銘心的記憶。
無聲的,瘋狂的,溫暖的,悲傷的,每一個片段都還歷歷在目。
也終于發現,寫滿紙張的有關你的所有記憶,都躲在時間的某一個角落,靜靜地低喃,漸漸地褪色。
夏天已經被遺忘。
但如果你憶起熟悉的晴天,你會發現,我一直在,從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