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太皇太後的話不可謂不重。
此時的康熙只有二十五歲，他卻經歷了鳌拜，三藩之事，這是常人所不能完成的，鳌拜早已經成為一杯黃土，三藩最近也是連連告捷，偏偏在子嗣方面被人算計還不自知。
這樣的現實讓有些自傲的康熙，一時間難以接受。
康熙垂首看着地面，緘默不語，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有那不斷閃爍着的眸光，顯示着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他後宮之中的這些嫔妃，大都是和睦相處，沒有什麽矛盾，好多孩子生來都是體弱多病，夭折也是正常，可是胤礽的這次天花實在是出奇。
他沒有和任何的天花感染者接觸過，更沒有因為玩鬧而出去玩耍，小小的一團，整日裏在乾清宮陪着他，和他說話解悶，怎麽就好端端的能得上天花了呢？
最主要的是治療天花的藥渣，被人動了手腳，這就是在打了他的臉。
他這是被後宮的一片祥和給騙了。和睦下的表象下是波濤洶湧的明争暗鬥，他雖然不想承認這就是他的失敗，但事實就擺在他的面前。
因為他的疏忽，讓他的嫡子差點命喪黃泉，那些早夭的孩子，或許都與這有關系。
想到這裏，他表情沉重，微微阖眼。
太皇太後看着沉默的康熙，微微的嘆息，片刻之後轉頭看着躺着的胤礽，伸手愛憐的撫了撫他有些毛燥的頭發，才開口幽幽的道：“玄烨，你不是小孩子，你要面對現實，這宮中這麽多人為什麽偏偏就胤礽得了天花呢？當年你染上天花是因為董鄂氏，那胤礽呢？他是因為什麽？”
董鄂氏的天花出自誰手，這随着董鄂氏的死亡，早已經成為了秘密，這也是她不相信胤礽好端端地會得天花的原因。
青檸聽着兩人的話，感受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因為他而怒張劍拔，這讓他心裏有些發慌，他現在是一個孩子，孩子怎麽能聽懂大人的話？
但是孩子還算有孩子的好處。
想到這裏，他伸手拉了拉太皇太後的胳膊，板着小臉一本正經的認錯道：“老祖宗，都是保成身子不好，讓老祖宗擔心了，皇阿瑪不眠不休的守着保成，已經很辛苦了。”
說完，就忽閃着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着太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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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檸這話說的十分明顯，看似再說康熙的辛苦，實際上卻是在給他求情。
太皇太後那麽蕙質蘭心的一個人，從裏面聽出來的意思更大。
康熙也不想讓保成受苦受難，但是康熙也是人，他能管住一部分人，卻不能管住所有人，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胤礽被人惦記上了，也是不能完全埋怨康熙管理後宮不善。
太皇太後理解康熙的難處，擡手愛憐地揉了一下青檸的額頭，深深地嘆息一聲，不再開口責備康熙，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康熙知道就可以了，多說無益。
一時間屋子裏有些沉悶。
就在此時，郭太醫端着藥從外面走了進來，打破了這一屋子的沉默，他對着康熙躬身行禮，轉頭又對着太皇太後行禮，然後道：“皇上，太皇太後，藥好了。”
太皇太後對着郭太醫招了招手道：“來給哀家。”
郭太醫小心的看了一眼康熙，見他不說話，才端着碗小心的走到了太皇太後的身邊。
太皇太後伸手接了藥碗，用勺子攪拌了一下，輕輕的吹了吹上面的熱氣，溫柔的看着青檸誘哄道：“保成乖乖的吃藥好不好？吃了藥藥身上就不難受了。”
青檸一瞬間的有些淚目，他自小就沒有被人這麽溫柔的善待過，也沒有人這麽溫柔的哄他吃藥，太皇太後是第一個人，他紅着眼眶怔怔的看着她，一時間有些出神。
太皇太後看到青檸的反應，瞬間紅了眼睛，當初就不應該讓胤礽跟着那個乳母獨自在那個宮殿裏生活，要是早點來乾清宮，這孩子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康熙看到太皇太後的樣子，又看了看有些晃神的青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溫柔地扶着他坐了起來。
太皇太後眸了康熙一眼，終究沒有說話，端着碗，拿勺子盛了藥，輕輕的放在嘴邊吹了吹，才往青檸的嘴邊放。
青檸怔怔的張嘴，藥味進了嘴裏，就給那苦澀的味道嗆着了，他捂着嘴發出一陣撕心肺裂的咳嗽聲，咳得滿臉通紅，淚花在眼眸裏打轉。
好半晌青檸才止住了咳咳。
康熙吓得趕緊叫太醫。
青檸趁着機會，對着康熙擺了擺手道：“皇阿瑪，我沒事，吃藥吃嗆了。”
康熙看着青檸因為咳嗽而通紅的臉蛋，不放心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确定他沒有再次發燒，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
太皇太後見此，抿嘴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對着一旁的蘇沫兒招手道：“去把哀家準備好的蜜餞拿來。”
蘇沫兒聞言，對着兩人微微的躬身：“是，奴婢這就去拿。”
她來的時候，太皇太後就吩咐她把蜜餞帶來，這麽甜的東西就适合給小孩子吃，好在太子真的用得上了。
青檸看着出去的蘇沫兒，微微垂眸，他掩飾住自己心底真實的感覺，原身怎麽舍得為了一個想要他死的奶娘，而舍棄這些真正疼愛他的人呢？
想到這裏，他仰首對着太皇太後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對着太皇太後伸手道：“我自己喝。”
太皇太後聽了心頭微酸，那個有額娘的孩子，吃藥會這麽的乖巧？胤礽竟然乖巧得讓人心疼。
康熙也明顯感覺到胤礽的變化，他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般後悔，後悔曾經對胤礽的關愛不夠多，要是早點把胤礽接到乾清宮來，恐怕他也不會遭受這麽大的罪來。
青檸不知道兩人想的是什麽，但是卻接過了太皇太後手裏的碗，強忍着嘴上的苦澀，試了一下溫度，一仰頭就把一碗藥喝進了肚裏，整個臉因為藥的苦味而皺在了一起，他孩子氣的伸手在嘴上煽動：“好苦，好苦。”
從外面進來的蘇沫兒，聽到了青檸的話，笑着從宮女手上端了一個碟子遞了過去。
太皇太後見此，纖細的手指伸手捏了一個蜜餞塞進了青檸的嘴裏。
嘴上的甜蜜的味道瞬間沖淡了苦澀，讓青檸的眼眶微紅，他沖着太皇太後呲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嘴上甜甜地說：“謝謝老祖宗。”
一回生兩回熟，青檸賣起萌來，賣得得心應手。
康熙緊緊抿起的嘴角，也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李德全風塵仆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一身青色衣服蘇沫兒之後神色微微動容，很快又恢複正常，他跪在地上對着太皇太後與康熙行禮道：“叩見皇上，叩見太皇太後。”
康熙微微颔首，垂眸掃了一眼胤礽，輕輕的把他放在了床上。
太皇太後看出康熙的意圖，眼眸微沉開口道：“這是關乎胤礽生命的事情，哀家覺得胤礽有必要知道是誰想要謀害他！皇上以為呢？”
在她的心裏，胤礽是太子，他需要被人保護的同時，也需要成長，當年康熙八歲登基，她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親身經歷一遍，怎麽會有現在一個如此聖明的君王？
胤礽是太子，也是需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從而得到成長，将來才不會被一點小事而算計了去。
李德全沉默的跪在地上，等候着康熙的答複，太皇太後再是厲害，她終究老了，不管事了。再說了皇上才是他的主子。
康熙目光微沉，他思考着太皇太後的話，轉頭看着滿眼好奇地盯着他的胤礽，微微地嘆息道：“說罷。”
郭太醫在一旁有些站立難安，他現在十分的矛盾，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又怕因為知道的太多，被康熙看不順眼，找個理由殺了，宮中陰私知道得多了，對誰都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害自己的人，他不知道的話，就無從防範。
太皇太後眸光一閃，落在了郭太醫的身上，在李德全開口前，擡手對着郭太醫等人擺了擺手道：“你們先下去吧。”
宮中的陰私事情不在少數，越少人知道，解決起來越是簡單。
而且現在胤礽還在病中，怎麽也要為他積福不是。
康熙瞬間就明白了太皇太後的意思，要是平時死個把人完全不是問題，但是現在胤礽的病情剛剛穩定，還是要給胤礽多多的積福才是。
想到這裏，他擡手對着周圍的人擺了擺手，讓他們都退下去。
一時間屋裏只剩下了太皇太後，蘇沫兒，康熙和李德全，還有小不點一樣的青檸。
青檸對太皇太後的決定十分的滿意，要知道能這現場圍觀宮廷陰私，是一份十分難得的了解宮中勢力的機會，他可不想就這麽的和原身一樣稀裏糊塗的死去。
李德全見人都離開了，才直起腰來，正了正神色開口道：“啓禀皇上，奴才經過一夜的調查，發現是禦藥房那邊出了問題，只是奴才去得遲了，禦藥房的小桂子畏罪自殺了。”
康熙沉默了片刻又問道：“用什麽辦法？”
連一點的藥渣都不曾遺漏，這定然是用了什麽手段的，要不然郭太醫檢查藥渣的時候，不可能扒拉半天才找出那麽一點的和藥方不符合的藥渣來。
李德全聽到這裏，真心感到郭太醫的醫術高超了，要不是郭太醫通過脈象發現了端倪，他恐怕還被蒙在鼓裏呢，現在是對着太子爺下手，等将來可能就是對着皇上了，到那個時候他就是有口也是難辨的，只有死路一條。
想到這裏他生生的打了一個激靈，有些後怕道：“這小桂子怕人發現藥渣有問題，在熬煮藥物的時候，把那個相克的藥物用紗布包裹起來和其他的藥物一起煮，煮完之後，把紗布裏的藥渣單獨收了起來，要不是因為今天聽到太子爺病危，太醫院的人趕去乾清宮，一時間有些受驚才沒有包裹好，撒在了藥撥上，恐怕我們都還蒙在鼓裏呢。”
這樣的小人物他從來沒有放在眼裏過，但是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聰明，他這次就差點栽在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身上。
青檸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原身之所以不願意醒來是因為乳母的事情，想到這裏，他的心髒好似被緊緊的攥住了一樣，呼吸有些困難，他嘀嘀的嗚咽一聲，拉回了康熙和太皇太後的注意力，眨巴着蓄滿淚水的眼睛，可憐兮兮的問道：“皇阿瑪，我病了好些天，你都不來看我，乳母說你不要我了，是真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