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人:殺人
張平披着一身雪水旁若無人地進來了,走到一個幹燥的的草席子上盤腿坐下了。
穆遙這才注意到張平和他上一次見到時的不同,張平的臉上多了不少傷口,已經有開始流膿發炎的趨勢,他整個人的神色也不太對,好像時時刻刻緊繃着,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那根繃着的神經就會斷裂。
張平在一個多月前漠南賊軍進了楊柳城時,就開始了流浪的生活。他們的将領剛剛被新來的聽說是個什麽常勝将軍,叫祁風的人給替下來了,這可好,交接還沒完全交接完,兩個人在迎戰漠南人的時候,都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無人領軍,軍隊也成了無頭蒼蠅,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小命開始奔波。
而他,也在逃脫不及之時,被一個喝醉了酒滿嘴胡話的漠南人給劃了滿臉的花。
張平斜着眼睛瞥了他們一眼,再看見葉千秋時停住了。
穆遙把葉千秋又往身後護了護。
張平看他這樣,反而放松下來,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笑容:“這小兔爺是你的人啊?”
穆遙忽然冷着臉上前踹了他一腳。
他居然敢這樣說葉千秋!
張平被他踹的向後翻到在肮髒不堪的泥地上,一下沒起來。
葉千秋平靜的看着穆遙轉身向他走來。
穆遙全身充斥着一種“誰敢惹我我弄死誰”的氣息,皺着的黑黑的眉頭,淩厲的眼神,微微抿着的嘴角。
葉千秋在這種時候居然很想笑。
發自內心的那種。
葉千秋忽然眉頭一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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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遙也感覺到身後有破風聲,迅速轉身一腳飛踢,張平手裏的匕首被踢飛了!
張平身子不穩,眼看就要摔下去,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氣,居然翻了個身,踉跄着去撿匕首。
他已經沒有什麽好顧及的,倒不如殺了這兩個曾經給過自己難堪的人解解氣!
穆遙一個大步跨過去,卻沒趕在張平之前,張平拿到了匕首,飛手向他滑了過來,穆遙立馬一個下腰,躲了過去,可誰知張平的目标不是他!
只見他一個翻滾,腳下踩到了一塊融雪,剛好借了個力,滑到了葉千秋身邊,手一揚,匕首向葉千秋刺了過去!
葉千秋眼看着尖利的刀鋒閃着銀光向他刺過來,一時竟愣在原地。
穆遙看着這一幕,心中升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怒氣來,然而他再憤怒,此時張平已然到了葉千秋眼前了,他就是有再快的速度,也來不及護他。
葉千秋忽然想到什麽,手向身後一摸,摸到了一個堅硬的長條狀物體,心下一凜,抽出這物向張平一揮!
說時遲,那時快,張平只感到一條冰涼的線攀上了自己的脖頸,下一秒就有滾燙的鮮血噴了出來,剛好噴在離他最近的葉千秋臉上。
張平帶着最後一股力氣,匕首狠狠的劃在了葉千秋的大腿上,又落到了地上。
看着張平臉向下倒在自己腳下,葉千秋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掉在了冰涼的雪地上,手還保持着揮出去的姿勢。
穆遙沉默着走過來,扒開葉千秋被劃開的褲子,看了看傷口,傷口雖然深,但好在不是很長。穆遙撕下自己的一塊衣服,用力的把葉千秋的傷口裹了起來,勉強先止住了血。他用腳将已經一動不動的張平翻了個面。
葉千秋看着那張滿是鮮血的臉,那臉上還橫着幾條未愈的傷口,正流出膿狀的液體來,怎一個可怖能言?
心裏像是被一只有力的手使勁抓住,然後擰了個結再松開一樣,一股酸水從胃裏湧上來,葉千秋手裏的吾思“啪嚓”掉在了地上,他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像是要裂開一樣,滿是驚恐和不可置信。
一切發生的太過于突然,轉眼間,葉千秋居然殺了張平,雖說張平的确該死,但也罪不至死,更何況是葉千秋親手殺了他。
胃裏不住的翻騰,葉千秋偏了偏頭,居然吐了出來。
穆遙趕緊又把張平的屍體翻回去,又幫葉千秋拍拍背:“你……你沒事吧?”這個樣子一看就是第一次殺人,說不定也是第一次見到死人。
穆遙作為一個士兵,在戰場上已經見慣了生離死別,不過他第一次殺人但也沒有像葉千秋這般,只不過內心的那道坎還是過不去而已。
到了後來,他已經對這種感覺沒有多大的反應了,只要他自己能活着回來,還能多殺幾個敵人就好了。
他是絕對不能死的,他還有穆艾這個妹妹要照顧。
而現在,還有葉千秋。
等葉千秋稍微好一些了之後,穆遙拿出随身的布巾給他擦了擦臉,葉千秋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只能白着一張小臉任其動作。
不知何時,門外的雪花已經有了鵝毛那麽大,紛紛揚揚的落下來。
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天色雖說才剛過晌午,卻是已然發灰了。
“一會兒要下大暴雪了。”穆遙道,聲音沙啞。
葉千秋有氣無力的看了地上的張平一眼,又看看面無表情的穆遙,指了指還躺在地上的吾思。
穆遙把短刀拾了起來,用布巾擦過,又遞給葉千秋。
葉千秋瞪他一眼,接了過來。
穆遙把冬衣給他裹好,推起了他的輪椅,兩人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大雪裏。
雪花落在頭上身上,還沒擦幹淨的血混着冰冷的雪水從臉上滑下去。
葉千秋顫抖着手去摸自己的傷口,他這人最怕疼,可是之前的恐懼和驚吓遠遠超過了他的認知,疼痛便也不那麽明顯了。
此時雪花落在臉上,冰冷讓他清醒了些,這疼痛便凸顯出它的威力來了。
穆遙低眼看他的動作:“要是怕疼就別去摸,摸了更疼。”
葉千秋哆嗦了一下,這句話殺傷力太大了,他又把手收了回來。
過了一會兒,葉千秋悶悶道:“穆遙。”
“嗯?”馬上就到之前和關皓約好會合的客棧了。
“我殺人了。”葉千秋顫抖着道,“我殺人了。”
穆遙頓了頓,輕聲道:“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你做的很好。”這個世道,就是這麽殘酷,但你又不得不接受它,然後适應它。
葉千秋都快哭出來了:“有你這麽安慰人的嗎?”
穆遙已經能看見站在門口的關皓了:“我沒有在安慰你。”
“……”
“葉千秋?”穆遙聽他沒動靜了,叫了他一聲。
還是沒動靜。
他停了下來,繞到葉千秋前面去,發現葉千秋眼睛緊緊的閉着,頭上也已經落了不少雪了,小部分已經化成了水,葉千秋一頭墨發都濕了。
他摸了摸葉千秋的臉,觸手的皮膚滾燙。
發燒了。
估計是被吓的,而且還淋了雪。
穆遙幹脆推着他飛快地向關皓那邊跑了過去。
關皓是被穆艾支出來的,這兩個人也不知道去哪裏了,看天色,一場大雪是跑不了了。
正想着,那邊就跑來了兩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穆遙和葉千秋。
“穆兄,你……”他剛起了個頭,就見穆遙推着葉千秋從他身邊目不轉睛地跑進去了。
關皓也趕緊跟了進去,穆遙已經把葉千秋打橫抱了起來,關皓靠近了才發現葉千秋臉色不太對勁。
“出什麽事了?”關皓問,“你們這就出去一趟,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穆遙懷裏的人已經燒暈過去了,他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焦急的對關皓道:“快去找大夫!”
竹松站在關皓身邊,聞言立馬轉身跑出去找大夫了。關皓正要吩咐他,轉身一看人已經不見了。
“哎這小子跑的真快……來來來,我在樓上要了房間,快把他先放到床上去。”關皓說着帶着穆遙往樓上去,在二樓遇見了客棧老板,關皓攔住他:“哎,老板,我這朋友生病了,一會兒我的小厮,你見過的那個,會帶一個大夫進來,你別攔着。”
客棧老板連連答應着。
穆遙正要擡腳踹門,關皓趕緊搶先一步把門打開,穆遙把葉千秋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又給他把冬衣脫掉,把被子給他蓋上。
關皓趁空問他:“你們這是遇着什麽事了?”他可看見了,兩人身上都有血。
穆遙找了架子上的布巾,又沾了水,細細的給葉千秋擦着臉上的血跡,聽見他的話,簡單答道:“遇見搶劫的了,打了一架,誰知道他身上帶着刀,傷到了千秋。”他省略了張平的死。
“傷哪裏了?嚴重嗎?”
“腿上,不過他腿上沒有知覺。”穆遙說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葉千秋之前說過自己的雙腿沒有感覺,那麽之前為何會有痛感?
他一時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這時,竹松也帶着大夫來了。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繞過擋路的關皓和穆遙,顫顫巍巍的在床邊的木凳子上坐了,穆遙趕緊把葉千秋的一條胳膊從被子裏拿出來,放在老大夫手邊。
老大夫把着脈,白色的濃眉毛一上一下的跳着:“這位公子這是受了驚吓啊,氣火攻心,又加上天氣寒冷,這才得了風寒。”
“大夫,他的腿上也有傷,麻煩您來看一下。”穆遙說着又去掀被子,把之前給葉千秋綁上的衣服條子解了下來,露出那猙獰的傷口來。
關皓湊上去看了一眼,又默默的到一邊去了。
他好像有點暈血。
略暈,并不是很暈。
老大夫眼神不太好,湊到跟前去看了半晌,才道:“有些深。”他起身拿了藥箱過來,“不過好的也快。沒事。”
穆遙幫着老大夫把葉千秋的腿傷給上了藥,包紮好,才發現關皓和竹松已經退出去了。
他看看葉千秋,抿了抿嘴唇:“大夫。”
老大夫答應了一聲。
“他是腿殘之人,雙腿一下都沒有知覺。可我之前分明見他有疼痛之态,這是為何?”
老大夫聞言,又轉過身來,隔着被子捏了捏葉千秋的腿:“這是正常的,腿殘之人的确有部分人雖腿不能動,但腿上的神經卻能感受到疼痛,這比那些完全沒知覺的人要痛苦的多呀。”老大夫嘆了嘆氣,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留下了兩張藥方,離開了。
穆遙等竹松進來拿了藥方去抓藥之後,呆呆的在床邊坐了下來,看着葉千秋一直緊鎖着的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