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演員
戴思舟慢慢回想着往事,他不再和他說話,閉目養神,想着這些人到底是在玩什麽把戲,也不知是敵是友。
按理說如果想弄死自己倒也不必再送到醫院來。自己又該怎麽從這裏逃出去?
剛醞釀了幾分鐘,就看到任哥又匆匆跑進來,對鹦哥說:“別吃了,趕緊收拾一下。等下有記者采訪。”
“啊?”鹦哥連忙放下手上的碗筷。戴思舟穩住自己的心緒,鎮定地問道:“還要見記者?”
任哥打量了一下他:“那是,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戴思舟平淡問:“怎麽說?”
任哥瞅了他一眼:“你自己說呢。”戴思舟眉頭一皺,他自己倒沒什麽好說的。
鹦哥站起來收拾了一下,正要對戴思舟下手,任哥說:“就這樣挺好的,看起來很慘,你去借個輪椅過來。”
戴思舟心想為什麽要自己看起來很慘?是不是要自己作為戰俘通過媒體要挾自己的國家,這是萬萬不能的,他倒寧可死了罷了。但是手邊也沒什麽工具,便說:“我想要上洗手間。”
任哥皺眉:“你就最磨人。”扶着他走到洗手間,戴思舟制止他跟進去,自己關了門開了燈。
是病房裏一貫的簡單洗手間,但他總覺得和自己經驗過的不太一樣,他四處張望着,看有沒有可以拿在手裏的工具,沒有找到,卻赫然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神色憔悴,一頭蓬蓬的藍發,他剛才還嘲笑鹦哥,結果自己像只孔雀,這一屋子簡直是禽獸開會。
仔細一看,自己耳朵兩邊還各打了耳洞!這到底是誰?他心裏極為震驚,認真盯着鏡子,臉分明是自己的臉,但是為什麽有這麽強的陌生感?
而且這打扮也太有……科技感了吧?他以前在西洋的科幻書籍裏倒有看過類似的描述,他有點覺得不能理解,為何這些人在他昏迷時要把他搞成這樣,對他進行人格的侮辱。
鹦哥快樂地推着輪椅過來,任哥不停敲門,他黑着一張臉出來,如果有槍,他當場斃了眼前的人,任哥一看他臉色就說:“又怎麽了,大少爺,您天天變臉跟變天似的。我們這安排也是為你好。”
鹦哥和任哥壓着戴思舟坐上了輪椅,推着他出門,在醫院門口保姆車已經在等候,司機又幫着他們又七手八腳把他搬上車,他們對自己與其說像戰俘不如說是在服務自己,戴思舟覺得自己對他們很重要,但想不通他為什麽對他們重要。
一路飛馳,好像是郊外,并沒有太多房子,兩邊是疾馳而過的樹木,路很好,幾乎沒有颠簸感,這片土地多麽像自己的故國,那麽親切,親切到他都要一廂情願地以為這就是自己的家鄉。
可是故國的郊外不會有這樣好的路,理性呼喚自己要清醒,他一邊羨慕一邊感慨,心中百味雜陳。
不知不覺就到了一個城,遠遠看過去還有巨大的古宮殿群。
他心中的怪異感更強了。鹦哥說:“橫店到了!咱們下車!”
戴思舟要自己下車,他們幾個人堅持不肯,又把戴思舟搬下來,他覺得現在面對的最大問題就是這些人腦子有問題。
鹦哥剛推着戴思舟走了兩步,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大堆記者出現在自己眼前,閃光燈此起彼落耀眼得睜不開眼,他發現他們的照相機也比自己國家的小很多。
記者問:“顧雲霄你現在覺得身體怎麽樣?”
戴思舟心想:誰?顧雲霄是誰?
記者問:“你從鋼絲上面掉下來,吓壞了整個劇組,聽說當初都覺得你可能不行了,死裏逃生後有什麽感想?”
戴思舟心想:鋼絲?什麽是鋼絲?為什麽要從鋼絲掉下來?雜技表演嗎?
記者問:“顧雲霄這次大家都對你刮目相看,你好敬業,這個時候還回來劇組!”
戴思舟心想:誰,顧雲霄是誰?回劇組是什麽意思?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在幹什麽?
記者看戴思舟仿佛在忍受着痛苦,一言不發。邊看向身邊的任哥:“醫生怎麽說的?”
任哥說:“請原諒我們顧雲霄的沉默,你們也看到了,我們顧雲霄受了很嚴重的傷,包括心理創傷。但這劇這兩天就要殺青了,不能耽擱進程,所以他堅持要過來。”
記者悉悉嗦嗦一片誇贊和議論聲,戴思舟如五雷轟頂,但他一向反應快,他知道什麽叫劇組什麽叫片場,他很喜歡看阮玲玉和周旋的戲。
他有點明白了他看着自己的臉那種陌生感是怎麽回事了,顧雲霄就是現在的自己,雖然長相很像,但本質上是他占了別人的軀殼。
他好像穿越到了不知未來的什麽時空,而且成了個演員,等下可能就要下場去演戲?
他說到底也算個好人,怎麽會有這樣的下場!糟糕,自己豈不是一輩子見不到自己的戰友了?
父母一定也以為自己已經遇難了?上天到底給自己開了什麽玩笑。
任哥讓大家讓讓,和鹦哥推着自己前進,記者逮住了這個機會自然不能錯過,一路跟拍過去。
戴思舟外表鎮定,內裏思緒紛亂,但畢竟現狀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他窮盡了智慧理不出頭緒,一會低聲問:“今年是中華民國幾年?”
耳朵尖的記者聽到了,笑着又拿手中類似無線電的玩意看了下,答:“您真是入戲了!今年2020年,民國109年。哇,民國都這麽大了,可惜亡了很久了。”
戴思舟一聽民國竟然已經亡了,「嗷的」一聲又差點昏過去。
雖然民國千瘡百孔,但他們一生浴血奮戰于青天之上不就是為了自己的民族能屹立在世界之林,結果這個傻逼記者告訴他民國亡了?
大概自己的犧牲,同僚們的犧牲只是宏大的故事裏最細枝末節的部分,被漫不經心收納在慘烈年代巨大的犧牲數字裏,無法影響一點點歷史的走向,可是對于他們,卻已經付出了全部。大家看到他臉色很差,便問:“您沒事吧?”
戴思舟沉聲問那個記者:“民國怎麽亡的?”
那個記者拍過很多次顧雲霄,覺得今天的顧雲霄好想很不一樣,以前的顧雲霄是個纨绔子弟,腦袋空空。
但眼前這個顧雲霄看起來沉默,但說話又有威嚴,壓迫感特別強,讓人想順着他。他嬉笑說:“你考我啊?陣亡吧……”
滅國這樣的話題他回答得這麽不正經,令戴思舟十分不快。
但戴思舟又迫切想多知道一些:“被誰啊?”
日本嗎還沒說出來,還好被任哥及時打斷了,雖然他在拍民國劇,但藝人讨論這些話題總是不太妥當,任哥說:“被歷史吧!都是歷史的選擇,我們中國人現在不是活得更好了。”
戴思舟聽了他這後半句,那這到底還是國人自己的土地,沒被侵占了去,國人也沒淪為二等國民,他高高懸起的心髒才有些放下來,也許自己一個個同僚像是空中的□□一樣犧牲并沒有白費。
戴思舟沉穩而又心思敏捷,畢竟于空中慣了,一秒就可以決定生死,不可有絲毫的猶豫遲緩。
他鎮定下來,迅速考慮自己的身份問題,不知眼前這些人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
但至少記者是不可信的,絕不可把身份暴露出來。眼下的燃眉之急是等下要自己演戲該怎麽對付過去。
記者又拍了許多張,看他們也不說話,準備回去交差,任哥也打算此刻散了記者,現在已經算超額完成了任務。
難得今天戴思舟如此沉郁,沒有如往常一樣胡言亂語,特別是發生這麽大的事故,他真怕顧雲霄借機發瘋。
所以本來不敢讓他見記者,但自家老板又讓他不能錯過這個賣慘博同情的良機,這才硬着頭皮出來,如今這狀況對他來說真是意外之喜。
任哥說了幾句場面話,正要打發記者,卻剛好看到對面烏壓壓一堆人走過來,另外一個劇組正在轉場。
走近了一點,任哥發現走在前面被幾個助理簇擁着的竟然是沈山初!
他心裏叫聲不好,他們在這裏拍戲兩個月,彼此都知道對方也在,彼此也知道對方假裝不知道自己也在,一直以來都完美錯過,沒想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沈山初拍的是古裝劇,還帶着妝,更顯得劍眉高鼻,明眸皓齒,他頭戴金色發髻束冠,身着月白色深衣,外披玄色繡展翅仙鶴披風,正在和助理讨論什麽,笑聲很愉悅,伸手接過助理遞給他的玉白色小風扇,手卻和風扇一樣白。
戴思舟看清了他的容貌忍不住呆住了,他仿佛看到那個身穿民國空軍服,意氣風發的少年。
沈山初一行人也才看到眼前竟然是顧雲霄,但躲避已來不及。記者想不到還有這樣意外的收獲,更是拍個不停。
沈山初心想如若無人般走過去肯定上熱搜,想着只能硬着頭皮打個招呼,任哥是場面人,早就準備好一張十分飽經鏡頭考驗的笑臉準備相迎。
卻沒想到戴思舟緩緩從輪椅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到了沈山初面前,久別重逢般,像是躺在靈車上的人忽然收到期待了一生的邀約,為此能讓死神拱手讓人,掙紮着又活了過來,啞聲說:“你也來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