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春的晚風,帶着幾絲晚冬的清冷,吹拂過劉橋村河邊剛抽芽的柳樹。
也包括圍聚在這兒看熱鬧的大夥。
有吃了晚飯出來遛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村民,見聚了一夥人在河邊,揪了相熟鄰居耳朵詢問。
那人咂咂嘴:“溫家那傻丫掉河裏了,剛剛才救上來,還沒醒呢。”
旁邊的婦人七嘴八舌碎起嘴來。
“你們說這溫老五運氣背不背,媳婦難産死了,生的閨女傻的話都說不利索,還非要把上頭四個哥嫂都不養的瞎子媽接過去。”
“作孽啊,這一家子……”
另一婦人指着人群正中心戴眼鏡的高瘦小夥子酸溜溜說道:“這溫家還需要你操心?他自己是生産隊算賬的,大兒子又争氣,中專一畢業分配了個鐵飯碗工作,一家子過的比我們劉橋哪家都強……”
最邊上一婦人又道:“光大兒争氣有什麽用,那小兒子還不是爛泥扶不上牆,我剛剛還看見他和幾個不學好的小痞子在村尾打架呢!還有那傻丫頭,癡癡傻傻什麽事都不會幹,以後哪家願意要……”
這幾人是村裏有名的長舌婦,劉橋村有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們的嘴,平常大嚼舌根慣了,當着人家面,酸話聲音都不帶小的。
“麻煩幾位嬸嬸讓個道,晚上風大,閃着舌頭就不好了。”
一道清冷肅爾的男聲在幾個婦人頭頂響起,裹着寒冬的凜冽,不客氣的在衆人耳畔炸開。
幾人驚得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先一步後退半米讓出條道來。
黑色鏡框下眸色深深,溫央抱着剛從河裏就上來的妹妹向着家的方向焦急走去。
等衆人回過神,那道清瘦背影已遠遠消失在視野中。
那幾個婦人也不再多說,撅着嘴哼唧唧咒罵了幾句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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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善善在一陣颠簸中醒來的,沉重眼睑努力了多次才勉強半睜,隐約看到了光的縫隙。
尚未脫下的厚重冬衣在河水浸泡下又濕又沉,又是初春傍晚,一陣寒風吹過,溫善善不自覺哆嗦起身子。
溫央立馬察覺到她的異樣,本還帶着怒氣的聲立馬被壓低,哄道:“善善乖,馬上就到家了,回家換了衣服就不冷了。”
說着又加快腳下步伐。
身體本能的依賴感讓溫善善在聽到他的聲音後軟下身子再次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溫善善再醒來,自己已經躺在溫暖舒服的小床上。
小屋中,她借着一盞昏黃半燃的煤油燈打量起四周,灰紅矮木櫃、斷腳小馬甲……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
昏沉沉中腦海裏浮現諸多怪異又陌生的記憶碎片。
那是另一個人的生活經歷。
沒錯,她穿書了。
穿進那本還在連載的年代文中,成了裏面只出現過一次的同名早死女配。
在住院之前,身為教師子女的溫善善乖巧聽話成績好,是所有老師心中公認的三好學生。
後來一次暈倒,她就休學住了院,在病房裏,她第一次接觸了這種不被父母允許看的書。
那是一本最近很火的小說,班裏過來看望她的女生都向她推薦,後桌的女生還特地悄悄告訴她,裏面有一個和她同名同姓的配角,不過是個炮灰,下線很早。
病房無聊又枯燥,沒了嚴厲管制的溫善善偷偷躲進被窩翻起小說,可惜還沒看到最新章就被推上了手術臺。
再醒來,她就成了書裏的溫善善。
她記得原身的結局,因為落水救上來不及時而早亡。
至于為什麽會落水,小說沒提,畢竟她會被作者一筆帶過還是她二哥的功勞。
小說女主謝如媛成績拔尖性格好,是十裏八鄉有名的俊姑娘,尤其十六七歲正是嬌豔年紀。
為了進一步襯托她的美,作者安排一系列配角上門提親,其中就包括她二哥。
謝媽随意找了個理由打發了溫路:“你家那個掉河死的溫善善太晦氣。”
溫善善轉了個身,看着暗黃燈光下灰白掉牆皮的坑坑窪窪牆壁不說話,靈動的雙眸氤氲起點點淚花。
現實中的自己大概是手術失敗了,所以她才來到了這裏。
爸媽只有她一個女兒,溫善善知道他們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很傷心。
一盞煤油燈燒盡,屋中一片漆黑。
過了不知多久,有人推門進來。
“善善醒了嗎,起來喝碗姜湯驅驅寒,爸一會兒回來就能吃晚飯了。”
是溫央,原身的大哥。
聞聲,溫善善擦幹淚慢慢坐起身,借着沒關嚴門縫漏出的微光接過姜湯碗。
屋內一片寂靜,除了兩人輕緩的呼吸聲,就是溫善善一口口喝藥的溫吞聲。
溫央站在床邊,手不自覺摸了摸小妹的發頂,心酸之餘心底湧起一陣慶幸。
聽到善善落水那刻,溫央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不過幸好,幸好救上來及時,她還活着。
黑暗中,溫央心疼看着妹妹的發頂,突然間聽到小姑娘輕輕柔柔地說:“謝謝哥哥,我喝完了。”
霎時,他覆在她頭頂的手僵住,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接過了碗,托着碗底的指尖抑制不住的抖。
冷靜片刻,溫央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聲音略帶顫的問:“善善……還冷嗎,要不要再喝一碗?”
溫善善沒察覺他的異常,搖搖頭禮貌的說:“不冷了,謝謝哥哥,湯有點辣辣的。”
得了回答的溫央激動的有些不知所措,攥着褲邊的右手不停摩挲,像是在措辭。
好半天,他才開口:“善善,認識哥哥嗎?”
溫央站的很近,溫善善一擡頭就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形輪廓,從這片刻的相處中,她就知道這個哥哥應該很寵原身。
想到這裏,溫善善又記起之前腦海中閃過的無數場景。
無一不是奶奶爸爸及兩個哥哥的軟聲細語和細心照顧。
原身自出生好像就帶些傻氣,倒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只是相比于其他同齡小孩,明顯蠢笨不少,到了念小學的年紀還只是會簡單幾句話。
原身不愛說話,自從大哥某次目睹她在學校被同學如何欺負後,家裏就不再讓她上學,決定養在家裏陪奶奶說話就行。
溫善善安靜坐在被窩裏,仰頭對溫央說:“認識的,哥哥。”
她話剛落,就猛地被溫央抱住。
他欣喜的拍了拍溫善善,喃喃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想說出口的話被噎在嗓子裏,溫善善只好點點頭。
沒過多久,屋外傳來溫久山嚴厲的呵斥聲,緊随其後就是溫路不服管的反駁聲。
連帶着此起彼伏的雞鳴犬吠聲,原本靜悄悄的小院熱鬧無比。
溫善善還沒完全回神,溫央就出去告訴了他們小妹轉好的消息。
他話還沒說完,溫路就先一步跑進屋子,一臉不可思議的興奮說:“善善你知道我是誰嗎,現在有什麽感覺,還冷不冷……”
相比于沉穩的大哥,二哥的性子更活潑些,話也多,從見面已經問了她一長串的問題。
在他殷切注視下,溫善善只能不斷點頭。
在後面的溫久山大步上前,到門口的地方卻突然停了下來,躊躇着遲遲沒跨過那小門,最後還是溫央拍了他的肩才跟着進來。
溫央見煤油燈燃盡,拉開了頭頂的電燈,橘黃暖光下矮瘦的中年男人面顯蒼老,有神的雙眸折射出欣慰的淚光,幹裂的皮膚一笑皺起溝壑。
沉默的男人過了許久,才低聲說:“善善長大了。”
當晚一家人其樂融融坐在飯桌上,年邁的奶奶抓着她的手不停說好,布滿皺褶粗糙卻溫暖。
溫善善好幾次想開口解釋自己并不是他們的溫善善,可話到嘴邊又無聲咽了回去。
她無力解釋這發生的一切。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良久的溫善善終于在臨睡的前一刻想清楚了。
她大概是回不去了,而自己以後要做的就是代替原來的善善,在這裏好好活下去。
“善善,在家鎖好門,誰敲門都不要開,爸中午就回來了。”
溫央低着頭整理文件包,離開還不忘再次叮囑小妹。
溫善善認真點頭,擡頭看了看陰沉欲雨的天,提醒他帶傘。
送他到小路,乖巧揮手送別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才轉身返回。
溫央在縣城單位上班,昨天恰好有事才回的家,平常一般住在宿舍。
在生産隊做事的溫爸天剛亮就已經離開了,二哥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所以這時家裏只剩奶奶和溫善善。
吃完桌上特意留的早飯後,溫善善拿起角落的稻草掃帚開始打掃房子。
這是一間三屋平房,東西擺放還算整齊,簡單收拾一下就很幹淨。
奶奶還沒起,溫善善從八仙桌旁不高的櫃子中找了一本溫路用過的小學課本。
都是些很淺顯易懂的知識,溫善善很快就看完了一本書。
剛合上書本,就聽見院門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傻子傻子快開門,狼崽狼崽帶來了,傻子傻子想不想……”
不知道是誰的說話聲,話沒說完就引起一陣極大的譏笑。
溫善善小步帶跑來到院門口,準備開門栓的手舉起又放下。
大哥說誰來都不許開門。
溫善善轉身想離開,可砸門的動靜越鬧越大,伴随響起的還有斷斷續續語氣不善的說話聲。
溫善善欲後退進屋,可身子不自主停在了門板之後。
透過兩門之間不大的縫隙,她小心向外張望。
四五個不大的小孩聚在門口,被圍在中間的少年衣衫褴褛。
過長的頭發遮住整張臉,他低着頭無聲無息。
在衆人的戲弄中,他終于擡起頭,面無表情看向前方,毫無波瀾的眼底空洞又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