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不是我
何之風的笑,在演技也臻至化境的商照川看來,無比虛假。
他不是真的在笑,而是一種僞裝,整個人的眼睛的形狀幾乎沒有改變,只是單純地将面部表情調整到了所謂的“笑”的模式上。
不知不覺地,商照川就開始将他這個虛假的笑和他所訴說的事情聯系起來。說起來,何之風這是要——自我炒作嗎?
他本來就眼看着要紅了,娛樂媒體們其實也都是相當識趣的,他們不會跟一個即将紅起來的人作對,人們都喜歡錦上添花,現在的何之風就是這樣的一匹錦,想要算計他的人也不會在他還沒成名的時候就算計,真正的打擊報複,必要等一個人爬高了,将他從雲端戳下,那樣的報複,才是真的報複——而何之風,還沒來得及爬高。
半個小時其實不短,然而過去得卻很快,臺上的何之風跟于瑾之間你問我答,很快将原定的計劃完成,接着進入了和粉絲互動的環節,竟然有何之風原來的歌迷獻上巨大的花束,接着淚灑現場,希望何之風回去,何之風抱着那巨大的一束花,笑意始終挂在臉上,接着卻告訴那歌迷:“抱歉,我更喜歡現在的自己。”
那一瞬間,現場何之風的粉絲都有些垂淚的征召,商照川那個時候才發現,于瑾原來是早有準備,他們挑來的粉絲的,大都是原來何之風在歌壇的時候的粉絲,更何況有一部分是職業觀衆,到了炒作氣氛的時候表情都非常到位,想必現在的電視屏幕前已經有許許多多曾經聽過何之風的歌的人開始回憶了吧?
何之風的訪談的最後,主持人于瑾提出以他的歌曲作為結束,何之風考慮了一下之後答應了,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現場的燈光突然之間暗了下來,相反的是大屏幕亮了,一段經過精心剪輯的MV開始了播放。
黑暗裏,何之風按住了自己的眼角,盯着屏幕,過了很久才放開。
禁忌時空。
這是他那張還沒有發行太廣就夭折在了半路上的專輯。
黑夜,濃重的黑夜,孤單的影子行走在破碎的時空之中,空靈的八音盒的樂聲在現場回環,那個影子還在前行。忽然之間,身前就出現了一道透明的牆,他站在那牆前面,伸出纏繞着藍色閃電的手指,點在了牆上,一瞬間,整個屏幕上全是藍色的閃電——震撼人心!
後臺的地方,商照川已經站了起來,看着大屏幕。
而夏秦,卻是眼神複雜,看了一會兒大屏幕,卻去看黑暗裏的何之風,然而畢竟是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慢慢地站了起來。
于瑾忽然靈光一閃,看着何之風似乎是要走,摘了話筒壓低了聲音問了他一句,然後看向了大屏幕。
這張專輯的主打歌已經響了起來,在藍色的閃電蔓延到整個屏幕的時候,無數玻璃破碎的音樂聲已經響了起來,連成了一片。
清亮的嗓音,略微拉長了,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所有的音樂聲全部消失,整個錄制間裏只聽到那一聲驚豔無匹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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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不曾踏足
夜空的旋轉都停住
北鬥星宿似白棋一目目
我——
未有回頭路
何時 踏上歸途
……
MV裏的那個人,始終是面對着那一幕玻璃牆,身周是旋轉的星雲和混亂的時空,他就像是走在宇宙最混亂的地方,最禁忌的時空,踏上歸途,然而歸途被阻,于是悲怆中帶着激昂的歌聲響起,無數的音符被聲音抛高了,散落在屏幕的星空之中。
我——
破滅一切險阻
踏上歸途
于是那一面玻璃牆轟然碎裂,刷啦一聲,整個世界安靜了,在碎裂的餘韻之中,玻璃牆的另一面,走過來手中拿着一本書,表情閑雅的何之風。
孤獨的影子是黑色的,站在碎裂的玻璃牆之後的那個影子是白色的。
兩個人都是何之風,一黑一白,擦肩而過,又各自遠走。
主持人于瑾的聲音響起來,在黑暗之中,很多人甚至還沒搞清楚他到底是在哪裏說話,伴随着他的聲音,燈光也漸漸地亮了,屏幕上的一切漸漸地隐去。“謝謝之風來到我們的節目,也謝謝他曾經的歌曲,我們希望已經找到了自己喜歡的路的他,越走越遠,星途燦爛……”
鏡頭只來得及捕捉到何之風平淡的背影,之後他整個人就已經消失了,就像是屏幕裏走遠的他一樣,在這個娛樂訪談節目的舞臺上,何之風已經離開,整個錄制間的觀衆席上,忽然就彌漫着一種悵然若失的氣氛。
歌聲太美,這樣的專輯,竟然是半路夭折的專輯。
難以想象,何之風會放棄歌壇的事業,投身影視圈,還如此義無反顧。
商照川忽然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也好,就這樣有勇氣有魄力,不加掩飾,真實地行走,然而在何之風退回後臺的時候,他看到了他唇邊的笑意,心裏那種希望又化為了烏有。
何之風對着商照川一笑:“商天王,該你上了。”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接過夏秦遞過來的水,聲音不大,問道:“那邊的事情安排好了嗎?”
他指的是關于炒作的事情,如果不加控制,他的這一招棋很可能就成為敗棋。
那邊的于瑾跟觀衆說了一會兒話,将現場的氣氛調節好了,才請了商照川上去。
何之風覺得無聊,天王的演技是一等一的,聽也聽不出什麽秘密來,“夏秦,我們走吧。張景先生,抱歉,我們先離開了。”
張景一愣,接着點頭:“何先生請便。”
“何先生”,還真是很禮貌的稱呼。
何之風又來到電梯前面,在等電梯的時候低垂了眼:“那個于瑾,什麽時候準備了那張專輯的?”
“大約是籌備節目的時候吧?”夏秦也皺眉。
何之風卻搖了搖頭:“他的确是早就準備好的,不過大概一開始也沒有準備放出來,是看準了我需要炒作,而他需要收視率,故意這樣做的,現場的氣氛被他渲染得很好。是個聰明人,怕是比紹未話也是不差。”
“你對他的評價倒是很高,不過他的确算是随機應變的高手。那麽你感覺他是敵是友?”夏秦還是很關心敵友這個問題,如果是敵的話……會很麻煩。
“大約……是朋友……”
何之風聳了肩,接着真笑起來,“對了,今天你可能會比較忙,一會兒送我到下面你就直接回去吧。”
“呵,何大少啊,你真是越來越自由散漫了,這是要完全把我這個經紀人放單啊。”假模假樣地感嘆,夏秦看着電梯下來了,跟着何之風走進去,他忽然眼神一閃,看向何之風的劉海,于是愣住,“你的頭發……”
何之風伸手摸了一下。“無所謂,只是為了節目的效果,跟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很像,對吧?”
“沒有想到看着變了很多,不過只要把劉海往另一邊撥,整個感覺就像是回來了一樣。”
何之風靠在電梯光滑的精鋼壁上,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其實我看到專輯被放出來,很高興。”
很高興,很高興。
夏秦送何之風回去,然後就開車去忙着何之風這一場訪談之後需要處理的問題了,何之風願意信任夏秦,也相信他的能力和手腕,夏秦很了解何之風,甚至比他更懂很多事情的處理手法。
所有想要用他過去的事情炒作讓他陷于萬劫不複之地的那些人、那些陰謀詭計都不會成功,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何之風,一個封印了自己的內心,想要将惡魔變成天使的瘋子。
掏出鑰匙,還沒來得及推開門,就聽到電梯那邊的樓梯處傳來腳步聲,似乎有什麽三步并作兩步很快地在往上奔。
電梯公寓,竟然還有人用旁邊的應急樓梯?出了什麽事情嗎?
就在何之風這一遲疑之間,下面的人已經上來了,何之風一看卻吃了一驚,“遲時雨?你怎麽回事兒?”
遲時雨站在樓梯口,雙手撐在兩膝上,弓着背、俯着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看着就要累倒。何之風這是住在三十九層,這家夥——莫非是爬上來的?
那一瞬間何之風走不進去了,他來到他面前:“你怎麽回事?”
遲時雨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我看了你的訪談節目,你說的那個遇到的很好的人,是我嗎?”
幹什麽一來就要問這種問題?
何之風沉默了一下,沒回答,還是問道:“你怎麽是跑上來的?從一樓到三十九樓?”
遲時雨還在喘息,發絲被汗濕,貼在臉頰,呼出來的熱氣都散成了一片淡白,他仰臉看他,累得不行:“我是從二十六樓上來的。”
“二十六樓?”何之風疑惑,就算這個家夥是特意來找他,也不該是二十六樓就下來了啊,“你今天到底是抽什麽風?”
“哎呀,我累得不行啦,給我喝口水先啦……之風……”
又來了,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就那樣望着何之風,帶着幾分哀求,可是眼底卻是掩不住的笑意。
何之風無奈,一手扣着鑰匙,一手拽住他衣領子,“這麽大個人了別在這裏扮可憐,也別在樓梯口丢人現眼了。”
他将遲時雨拖進了自己的公寓,将他扔在沙發上,回身去關門,然而手握着門把剛剛關上,卻忽然被抓住了雙手,按在門上,背後是一具因為激烈運動而灼燙的身體。
他驚怒:“遲時雨!”
然而遲時雨只是低笑一聲,自己的前胸緊貼着他的後背,腿挨着腿,咬着他的耳朵:“你說,是不是我,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我?”